允諾下來後, 季作山徹夜未眠,想了許多事情。


    在機甲學校裏, 沒有人敢欺負季作山。


    當然不是因為季作山強悍,是因為展雁潮根本不許他跟其他人交手,以至於其他人都在背後笑話,展雁潮這不是養人牲,是養小媳婦。


    既然是展雁潮早預訂好的omega, 當然沒人敢動。


    難聽的話和揣測當然會有, 然而季作山聽到耳裏,也並不往心裏去。


    這麽些年了,他從展雁潮那裏聽到的難聽話車載鬥量, 一些不傷筋動骨的議論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麽。


    每每聽到那些小少爺的明諷暗刺時, 季作山總會不無驕傲地想, 雁潮答應過我,我不會是人牲。


    因為多了希望, 季作山也多了許多不該有的念想。


    展雁潮是喜歡他的,這點季作山可以確認。


    畢竟除了他, 幾乎沒有同齡人願意容忍他的壞脾氣。


    而這種隻屬於對方的“唯一”,讓霸道的展雁潮非常喜歡, 也非常適應。


    這人愛恨都極端得很, 恨起來恨不得從季作山身上撕下兩塊肉, 愛起來又黏黏糊糊地纏著季作山, 張牙舞爪地逼季作山說他有多喜歡自己。


    季作山微微紅了耳垂, 說:“別鬧。”


    展雁潮掛在他身上, 去咬他的耳朵:“你說了我就不鬧。”


    季作山想了想:“我像喜歡弟弟妹妹一樣喜歡你。”


    展雁潮一瞪眼:“姓季的,你找抽呢吧。”


    季作山不得已,說:“比喜歡機甲還喜歡你。”


    展雁潮哈哈地笑:“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季作山被他纏得沒法,又想了想,答道:“比喜歡我自己還喜歡你。”


    然後展雁潮便抱著他接吻,吻得季作山發不出聲音。


    季作山的每一句話都不是作假。


    在他心裏,他自己是靠後站的,機甲第二,弟弟妹妹和展雁潮都是他最看重的人。


    他認為,如果自己能成為頂尖的alpha,就能從展家脫離出來,建造兩座比展家更大的花園,一座給弟弟妹妹,一座給展雁潮,免得兩方打架。


    他季作山沒有那麽大的願景,隻希望和喜歡的人平起平坐,一起在冬日逛街的時候,係同一條圍巾,分食一隻烤紅薯。


    ……就像他小時候牽著大姐的手,跟在他兩個beta父母後麵上街時看到的那樣。


    他的允諾是山,所以他以為展雁潮對他的允諾,也該像山一樣。


    想到自己過去那些不切實際的夢,季作山臉頰火辣辣的。


    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他買來就是為展雁潮做人牲的,這些年,展家養活了他的弟妹,供養了他的生活,難道現在他能說自己不要做了嗎。


    機甲比賽的規則,季作山早就清楚。


    輸贏,定的是能量的歸屬;而輸贏的程度,決定了能量轉移的多少。


    慘敗、大勝和平手,所能獲得的能量總額截然不同。


    有的時候,一次慘敗,就足以轉移走自己體內絕大部分的能量。


    因此在比賽中,隻要是一方占據了優勢,就恨不得把對方壓製打到半死。而被壓至劣勢的人也會竭盡所能,即使拉到平手再認輸,也比慘敗要好太多。


    畢竟差之毫厘,就是天地之別,所以每次比賽,都難免死傷。


    所謂戰士,也就是在這種決命死鬥中培養出來的。


    因為失去了希望,所以在機甲比賽裏,季作山也隻是執行了展雁潮的要求,贏得平平淡淡。


    展雁潮還挺不高興的:“你怎麽不狠狠揍他們啊。我還想叫他們大吃一驚呢。”


    季作山用平淡的語氣掩飾自己的認命:“如果我表現得太出挑,到時候輸給你,他們會認為是我故意讓你,會懷疑你本身的能力。”


    其實,不需要季作山相讓,展雁潮自己也是極出色的機甲操縱者。


    展雁潮當然不願意被人誤解,把季作山摟在懷裏,用食指卷著季作山的頭發嘟囔道:“我也是費了苦心的啊。還不是怕你跑了。”


    季作山反問:“我跑什麽?”


    展雁潮說:“你變成alpha了,還不跑?”


    季作山:“我不會跑的。”


    展雁潮摟著他的脖子,嘻嘻笑著:“信你才有鬼,alpha心都大著呢,到時候你肯定跑得影兒都沒有了。做我的omega,標記了你,你哪兒都去不了,一輩子都是我的人。”


    展雁潮天生缺了“信任”這根弦,而季作山又無法讓展雁潮相信,他的承諾是認真的。


    他又不能把自己的心挖給展雁潮看。


    他隻能平平淡淡地一路取勝,直到遇到展雁潮。


    就連展雁潮都沒想到季作山會這樣讓手,機甲本來就沉重,季作山隻賣了個空隙,三根肋骨就被齊齊擊斷。


    但他卻硬生生撐了下來,未露出半分敗意,一路頹勢還死咬著不肯認輸,偏偏他表現得和之前取勝時相差無幾,任誰都會覺得季作山輸得合情合理。


    展雁潮打了半天才覺出不對勁來,主動停手出艙,鑽進了季作山的機甲。


    一摸他凹陷下去的胸骨,展雁潮氣得一個耳光甩了上去:“你有病啊你!傷成這樣怎麽不叫停?!”


    季作山躺在展雁潮懷裏,忍受著能量和精神力的漸漸潰散,想,這麽多年的恩情,這下還清了。


    經過近一年的休養,季作山退化成了一個omega。


    他身上有了信息素的味道,是淡淡的紅酒香氣,其間還夾雜著一點橘子的清香。


    相反,展雁潮氣得在家天天罵人。


    他的信息素是微甜的牛奶味,聞起來特別沒有氣勢。


    不過,做alpha還是好處多多的。展雁潮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標記了季作山,天天賴在他的身邊,號稱要把他的味道沾過來。


    成為omega之後,季作山身體比之以前簡直可以稱之為衰弱,隻能任他揉搓,偶爾再吃展雁潮兩記鞭子時,那劇烈的疼痛感簡直叫他無法忍受。


    每次結合、忍受不住時,季作山會跟展雁潮說,很疼,你慢點。


    展雁潮表示:“你怎麽這麽矯情啊?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雖然在這之後他會稍稍注意一些,但這話卻讓季作山無力得很。


    以前……的確不是這樣的。


    他們在一起半年多後,蟲群入侵再一次爆發。


    鋪天蓋地的鐵甲鋼蟲襲來,城市變為戰場,鋼鐵殘肢和機甲破碎燃燒的碎片熔在了一起,分不清人與蟲的分別。


    展雁潮當然是要上前線的,但他的奇思妙想又不合時宜地來了。


    他對季作山說:“你陪我去。”


    季作山哭笑不得:“我去不了的。”


    他本來打算和他的弟弟妹妹一起撤到地下堡壘去,那裏資源豐富,也有omega的集中休息點,可以為戰力低下的omega提供全麵的服務。


    展雁潮說:“我把你弟妹送走,你陪我去。”


    發現展雁潮不是在開玩笑,季作山實在是不知該怎麽說他好:“我陪你去做什麽呢。我現在幫不上你的忙了。”


    展雁潮理所當然道:“我想看見你啊。”


    對展雁潮來說,季作山早就是生活必需品了。


    他上戰場,難道能不帶毛巾和牙刷嗎。


    季作山說不行,展父也不同意,展雁潮反倒被激起了性子,說季作山不去他也就不去了。


    季作山無奈道:“你不去不像話。”


    展雁潮大有耍無賴之勢:“不像話的事兒我做多了。”


    發現這人壓根兒不講道理,季作山隻好退讓,同時在行李裏準備了大量的抑製劑。


    在星球上,omega的發情期按月計算,季作山的上一次發情期剛剛過去,但總要有備無患。


    而世上所有悲劇,大抵都是在麻痹時發生的。


    季作山所處的位置一直很安全,處於後方的休息營,他隻負責展雁潮一個人的包紮、飲食和起居,為了避免造成惡劣影響,他一直是足不出戶。


    ……直到那天。


    展雁潮和季作山吃飯時,被一個冒失的參謀闖入帳篷,一看到季作山就挪不開眼了。


    這參謀長得挺打眼,季作山也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隻這一眼,就激起了展雁潮的火來。


    這次迴來他負了點輕傷,心情本就不好,哪裏受得了自己的omega跟別人眉來眼去,直接把季作山連推帶罵地鎖進了一間保存糧食的小倉庫,隔著窗戶投入紙筆,讓他寫檢查交給自己。


    在都是beta時,展雁潮就很喜歡關季作山小黑屋,他甚至曾經專門為季作山準備了一口棺材,動不動就把他塞進去鎖上一日一夜。


    這次的懲罰在他看來,自己簡直溫柔得沒話講。


    但他忘了給季作山一瓶抑製劑,也忘記了三個小時後自己還有率隊的偵查任務。


    等到身上的熱發作起來時,季作山才意識到自己的發情期提前了。


    他趴在窗戶邊,難受地叫展雁潮的名字。


    沒人理會他。


    季作山拍打著欄杆,卻無法控製信息素從自己的四肢百骸內溢出,芳醇異常。


    他的聲音都變了:“別開玩笑,雁潮!”


    那帳篷裏沒有展雁潮的身影,卻多了幾個尋味而來的窺探者,在附近探頭探腦。


    以前的季作山,哪裏是這幾根鐵杆能攔得住的,但他費盡全部氣力,也無法從這茅草頂和鐵柵欄裏逃出。


    ……戰場上全是alpha,季作山做不到的,他們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等到展雁潮駕駛著機甲返迴,發現糧倉這邊的亂象,為時已晚。


    他睚眥盡裂,當即用機甲碾了過去。


    戰前內訌殺人是大罪,更何況禍亂的源頭也是展雁潮帶來的,展父費盡心思,才保住了展雁潮不上軍事法庭。


    季作山醒來時,正好撞上了展雁潮出離憤怒的臉。


    他指著季作山大罵:“你不會反抗啊!你就讓他們——那樣啊。你以前不是很能打的嗎?”


    季作山看著他任性跳腳的樣子,想像以前一樣給他找些借口。


    但他累了。


    展雁潮罵夠了,也坐在了床邊,短暫地反省了自己的過錯:“我不該把你鎖起來……但你放心,敢碰你的人,我全給殺了,以後我也不會嫌棄你,你放心。”


    季作山微微發起抖來。


    但他仍是淡淡的,他連生氣都沒力氣了:“嗯。我知道了。”


    他不大想看到展雁潮,但他根本下不了地,那些alpha在發情時全然是野獸,直接掰斷了他的腿,而展雁潮被解了軍職,隻能天天待在家裏。


    一次兩次地哄,三次四次地哄,展雁潮還受得了,成天對著一張死人臉,他難受得不行,卻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隻能把火撒在季作山身上。


    他覺得季作山一定是在乎自己的態度,於是他反複表態:“我都說了!我不嫌棄你,真的!你怎麽就不信呢?!”


    季作山幾乎想笑。


    他一個字都不肯對展雁潮再說。


    展雁潮被逼無奈,某日靈光一現,冒了個好主意出來。


    他把季作山的情況告訴了他的弟妹。


    幾個孩子又驚又怕,個個吵著要來看哥哥,展雁潮興衝衝地把幾個孩子載迴家,剛進臥室門,就揚聲道:“小季,你看看,誰來了?”


    季作山放下書,往門口看了一眼。


    看到那幾張淚水漣漣的小臉時,季作山突然失控了。


    他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慘聲叫道:“出去!!!讓他們出去!!”


    弟妹被他的失控驚住了,一個個哭得更兇。


    展雁潮不滿道:“你不認識他們了?這是你的弟妹呀。”


    季作山不說話,而展雁潮推了推其中一個,急道:“快去呀,去找你哥哥。”


    被他推出去的四妹顫抖著說:“二哥,我,我先出去,你別難過。”


    說完,她飛快地跑了出去,剩下的幾個也跟小兔子似的,眼睛紅紅,逃得一個比一個快。


    展雁潮簡直是莫名其妙:“叫他們來幹嘛的,跑什麽啊。”


    季作山掀開了被子,怒視著展雁潮。


    他不會指責人,此時氣得渾身哆嗦,說出口的話卻也是輕飄飄的一句:“展雁潮,你太過分了。”


    展雁潮一臉茫然:“我怎麽了?”


    季作山張口結舌了。


    他本來有無窮的恨要說,但看到展雁潮這個樣子,他已經全然失去了向他說清心中所想的氣力。


    ……就這樣吧。還有什麽可說的。


    季作山不追究了,展雁潮卻來了勁頭,他問:“季作山,你到底要什麽?我都說了,那些人死了——”


    季作山背對著他,想,接下來他一定會說,自己不計較了。


    ……那豈不是很偉大。


    在展雁潮悻悻然離開後,季作山看著天花板,慘笑出聲,隨後嘔了一口血出來。


    季作山就這樣得過且過著,並開始想,等傷好後,他要離開展家,離開展雁潮。


    展雁潮這樣的孩子氣,他真的消受不起了。


    他不想再有下一次。


    他向弟妹講了自己的計劃,弟妹也是全力支持,並說要和二哥一起走,他們幾個也已成人,可以養二哥。


    他們約定了離開的日期,以及再次見麵的地點。


    誰想到,在他預備離開的那天,蟲族的一支部隊繞行到了部隊後方,投下了大量機械蟲。


    後方雖然也有預備機甲,但能作戰的人基本都是beta和少量水準不高的alpha,因此展雁潮也參與了守衛隊,駕駛自己的機甲衝了出去。


    混亂之中,季作山想要去找自己的弟妹,卻與一隻從天而降的機械蟲撞了個正著。


    既然是碰見了,再逃也沒有意義。


    最終,他和機械蟲一起倒在了被轟出幾個缺口的堡壘廢墟邊,機械蟲的足肢穿透了他的肺髒,而他用一根鋼材貫穿了機械蟲的腦髓。


    在死前,他掙紮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看到了展雁潮從機甲中走出,急匆匆地尋找他的模樣,以及把自己的弟妹叫來盤問時眼睛血紅的模樣。


    他聽到四妹大喊,二哥趁亂走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展雁潮一把把四妹推翻在地,衝身旁幾個展家的兵衛吼:“天涯海角,也得給我把他捉迴來。”


    聽到這話,季作山笑了。


    在徹底喪失意識前,他將自己挪到一處燃燒的房屋邊,撲入了一團烈火之中。


    烈火會燒去他的臉和身體,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讓展雁潮找到了。


    而他唯一的遺憾是,那個和弟妹們約定的地方,他再也不能去了。


    看完一整條故事線,池小池陷入了沉默。


    他簡明扼要地發表了觀後感:“小癟犢子。”


    061對這個定位表示了認可。


    池小池問:“現在是什麽情況?”


    而061給出的迴答讓他略略鬆了一口氣。


    現在距離二人滿18歲還有半年,他們還在上機甲學校。


    這迴,展雁潮又鬧出了幺蛾子來。


    有幾個新轉學來的學生還不曉得展雁潮的厲害,當然也不知道展雁潮和季作山的關係。


    在他們眼裏,季作山和展雁潮穿著一樣的校服,應該也是身份不低的學生才對。


    一個叫羅茜的女孩看著沉默又英俊的季作山,心裏喜歡,就拉著季作山說話。


    展雁潮發現後,冷笑道,這是我的人牲,你別動。


    羅茜是最看不慣“人牲”這一存在的,而季作山看起來又實在惹人喜歡,她就隨口道,展,按照你的實力,你也不需要人牲,不如給我吧。


    結果,那周剛迴家,季作山就被憋著火的展雁潮抽了十幾鞭子,關進了為他預備的小棺材裏,等他被熬得受不住了,展雁潮才得意洋洋地邀請了那天包括羅茜在內的所有人,讓他們來看看,這個人是屬於自己的。


    聽到羅茜近乎於挑釁的發言,展雁潮冷笑了,低頭看向季作山:“小季,挺厲害的啊。才見了幾麵,就把人勾搭成這樣了。”


    羅茜不客氣道:“我在跟季作山說話,你插什麽嘴。”


    展雁潮笑道:“好,你跟他說話。我看他不經我允許能跟你說什麽。”


    羅茜鼓勵地望著季作山,掌心向上平攤著,發出了誠懇的邀請:“你願意跟我走嗎?我不需要人牲,你隻需要做我的練習夥伴。”


    展雁潮頗覺好笑:“好啊,聽起來是挺誘人的條件。要是小季答應,我就放他走。”


    羅茜挑眉:“你說真的?”


    展雁潮拿鞭子一指,囂張道:“這裏有這麽多人,都是見證。”


    上一次,季作山也接受過這樣的邀請。


    但那時的季作山身上難受得很,隻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留在這裏,我也能做alpha的。


    再說,他也不敢完全信任羅茜,他怕那又是一個展雁潮蓄謀已久、用來刺探他真心的玩笑。


    而這一迴,季作山搖搖晃晃地抬起手來。


    展雁潮絲毫不以為意。


    他相信,季作山一定會把羅茜的手推開。


    然而,季作山滿布傷痕的手,竟然輕輕搭上了羅茜攤開的掌心。


    旋即,他往前一撲,渾身滾燙地落進了羅茜的懷抱中。


    見狀,展雁潮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雙頰又熱又辣,像是被人狠狠摜了兩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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