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唱到中間有句沒唱好, 清清嗓子示意帕克重來。


    第二。


    第三遍。


    ……


    陸延睜開眼, 和玻璃窗外的肖珩對上。


    肖珩正靠在椅子裏看他。


    桌上手機響兩聲。


    是翟壯誌的消息。


    翟壯誌:老大, 在忙什麽?


    肖珩:在錄音棚。


    翟壯誌順著問了一嘴:你跑錄音棚去幹什麽……


    肖珩:陪你大嫂。


    肖珩又打:聽你大嫂唱歌。


    翟壯誌一嘴狗糧,消化過後問:大嫂又要出歌了?


    翟壯誌上迴已經從肖珩那兒買過兩張碟,這迴秒懂, 立馬表示:哪天上貨?我拉著少風去。


    肖珩買過他們堆在音像店裏賣的自製碟。


    上張專輯發行前,陸延絞盡腦汁地用他並不成熟的畫工給新歌畫封麵,上一張《光》, 他把七道光的太陽畫成一個法陣。


    售價不貴, 幾十塊錢一張。


    他不知道這幫地下樂手像這樣賣、具體銷量到底能賣多少。翟壯誌和邱少風那會兒常找他嘮嗑,談入股工作室的事兒, 肖珩避開這個話題:“壯誌,是不是兄弟。”


    翟壯誌:“啊?”


    翟壯誌:“是, 是啊。”


    肖珩:“買碟嗎,知名樂隊最新力作。”


    翟壯誌:“……”


    肖珩聽陸延直播時自吹自擂聽多了, 用來讚美vent樂隊的詞庫也豐富不少,等他說完,擔心按照翟壯誌的性子, 一口氣買一萬張直接壟斷市場, 又提醒他:“別買太多,帶幾張就行。”


    翟壯誌疑惑:“一口氣買斷貨,多有排麵。老大,我銀行卡都準備好了。”按他多年的把妹經驗,這種時候砸錢不就完了, 閉著眼睛砸。


    肖珩:“他……”想說的話有很多,最後還是隻說一句,“他不需要。”


    支持是一碼事。


    即使花費時間精力,最後隻換來跟主流唱片相比微不足道的銷量,他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去“表現”什麽。


    要問為什麽。


    因為他是陸延。


    陸延這遍唱得沒什麽問題。


    雖然錄音室版本遠達不到現場演出真正的效果,總體也沒太大毛病。


    李振三人圍在邊上,直到最後一個音落下去,互相擊掌,鬆口氣說:“行,沒問題,這遍總算過了。”


    大炮:“結束!收工!”


    許燁也很高興:“可以迴去寫作業了!”


    大炮拍許燁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玩搖滾的,怎麽就知道寫作業。”


    許燁迴敬他:“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整天就知道逃課。”


    錄音室裏隔著音,陸延聽不到外麵在談論什麽,他摘下耳機,俯身湊過去,屈指在麵前的玻璃上敲兩下。


    肖珩眼角沾上幾分笑意。


    半響,他也伸手,指節隔著玻璃,和陸延的交疊在一起。


    陸延覺得挺有意思,又張開手,五根手指貼在冰涼的玻璃麵上。


    大炮和許燁越吵越兇,李振勸不住,隻好扭頭找陸延:“老陸你還呆在裏頭幹什麽,這倆都快打起來了,你……”李振說到這,剛好看到倆人的小動作,改口說,“你可真行。除了跟家屬秀恩愛,還能不能幹點別的。”


    陸延推開側門出去:“有本事你也去找個家屬。”


    李振作為一個戀愛困難戶,不是在分手就是在被分手的路上:“我找個頭!我這個人,很重事業的好嗎。”


    樂隊貝斯手和吉他手還在吵。


    陸延倚著操作台看熱鬧,剛要找水,肖珩正好擰開瓶蓋隨手遞到他手邊。


    陸延仰頭灌下去一口,然後反手摁下播放鍵。


    銀色子彈前奏從音響裏播出來。


    肖珩遞完想到銷量這事,順口問:“你們這碟,擱店裏能賣多少?”


    陸延:“你問銷量?”


    肖珩:“嗯。”


    陸延說:“還行,數一數二吧。”


    肖珩:“你這數一數二,是正著數還是倒著數。”


    “……瞧不起誰,”陸延看著他說,“你當我們樂隊整天都在做賠本買賣?我們樂隊也就開演唱會總喜歡搞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搞到赤字。”


    他說到這一頓。


    “魔王樂隊這名頭不是吹出來的。”


    “當年第一張專,賣了有兩千五百張吧。”


    他們樂隊銷量其實很能打,每次發歌都穩在下城區前三的位置,在地下圈子裏銷量過千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成績。


    許燁和大炮剛入隊,隻記得上張專賣完後陸延給他們轉了一筆錢。說是大賣,其實四個人分下來,到手的也不多,對具體銷量並沒有什麽概念。


    許燁驚歎:“兩千五,這麽多。”


    大炮:“不愧是我大哥。”


    在所有人都為這個數目感歎的同時。


    隻有李振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滿臉過來人的滄桑:“你們幾個,知道當年我們第一張專輯為什麽能賣兩千五嗎?”


    許燁和大炮看過去。


    李振指指陸延:“因為你大哥一晚上都在下城區各地貼小廣告,對,就站在你麵前的這位姓陸名延的大哥。”


    “……”


    “哎那都是黑曆史啊,還被罰了款。”


    陸延剛裝完逼,劇情反轉得太快。


    他清清嗓子,試圖打斷李振的爆料:“……老振,你是不是該迴琴行上課了。”


    “你別插嘴,”李振繼續說,“還有咱地方電視台有個闖關節目你們應該都看過吧,叫什麽勇敢向前衝。當時我們全隊都去了,也是你大哥報的名,比賽項目我記得是什麽水上攀岩。最後老旭拿了第一,在領獎台上喊我們是vent樂隊新專輯發售請大家多多支持。”


    李振感慨:“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陸延做不到。”


    陸延:“……”


    李振曾經評價過陸延,這個人就算不搞音樂,賣賣東西當商人也能混口飯吃。


    地下沒有什麽宣傳的方法,其實都是野路子。


    當年剛出道在下城區查無此樂隊的時期,不得已隻能靠這種辦法給專輯做宣傳,生生自己給自己鋪了條道出來。


    肖珩剛才聽陸延一副老子牛逼,老子魔王樂隊首張專輯就賣幾千張的架勢,完全沒想過這幾千張銷量背後隱藏著多少故事。


    肖珩覺得挺有意思:“你那兩千五,就是這麽來的?”


    陸延摸摸鼻子。


    陸延不太想提這種羞恥的往事:“老子打廣告有什麽問題嗎,你們幾個錄完趕緊哪兒來滾迴哪兒去——你是不是也想嘲諷我。”


    肖珩:“我嘲諷你幹什麽。”


    肖珩又問:“小廣告?”


    肖珩提小廣告的時候,李振正好拉著大炮開始詳細介紹貼廣告的事。


    陸延為自己正名:“貼廣告也是很不容易的,你以為想貼就能貼?一根電線杆你知道有多少人競爭嗎!”


    肖珩就是逗逗他。


    他之前參加大胃王比賽也是為了一個廣告位,他比誰都清楚,放下身段去討一個“機會”是什麽感受:“電線杆還有人競爭?”


    陸延迴憶起那個月黑風高夜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剛去貼小廣告的時候其實並不太懂,隻知道下城區不管這個,就問偉哥借了摩托車,在車後綁個筐。筐裏都是白天提前打印好的廣告紙。偉哥那輛在下城區馳騁風雲的摩托車,硬是被他開出了一種要去菜場賣貨的氣場。


    下城區這塊地方什麽都不發達,就非法產業鏈異常繁榮昌盛。


    貼廣告實屬一件熱門的夜間工作。


    他帶著vent樂隊首張專輯問世的廣告,在一堆“痔瘡膏”和“減肥藥”裏夾縫生存。


    貼廣告也分區域,有幾塊地方早被人給包了。


    他那天不小心占了別人地盤上的電線杆,從巷子裏走出來幾個人影,把煙頭往地上扔,抄起手邊的木棍作勢就要上來:“你誰啊,你站住。”


    “……”


    肖珩猜都猜得到:“跑了?”


    陸延迴憶到這,還是難免心驚肉跳:“還好老子上車的速度夠快。”


    雖然早就猜到結局,肖珩還是忍不住靠著椅背笑了半天。


    陸延用礦泉水瓶敲他:“你他媽別笑。”


    肖珩側過頭:“行,我控製一下。”


    說話間,銀色子彈放到結尾。


    鼓點漸歇。


    一聲槍響穿破空氣。


    陸延給帕克轉完賬,幾人往車站走,等走到車站陸延才說:“既然剛才聊到這了,有個事跟你們商量,你們幾個下周末有時間嗎?”


    許燁想了想:“有吧,我們的小組作業這周收尾,周末應該沒什麽問題。”


    大炮翹課打架掛科三樣全占,開學不到一個月就受了處分,無所畏懼:“我隨時有空。”


    李振猜到陸延想幹什麽:“你不會……”


    果然,陸延說:“周末我們出去宣傳。”


    除開第一次發專輯那會兒沒人認識,想方設法做宣傳之外,他們其實沒再做過這事。


    平時全靠各種演出打知名度。


    陸延說完這句話,腦海裏無法抑製地迴想起音樂節那天唐建東說過的幾句話——


    “老子為什麽要簽你們?而不是其他樂隊?”


    “你們有什麽是其他樂隊做不到的?”


    字字珠璣,言之鑿鑿。


    唐建東說的話其實沒錯。


    圈子裏從來不缺人。


    努力的,有天賦的,條件好的人多如牛毛。為什麽偏偏是你?


    “我們這次的目標,”陸延拎著水瓶,豎起一根手指頭說,“一萬張。”


    李振剛聽到“目標”這兩字還沒什麽反應,陸延後半句話一出,差點沒從座椅上摔下去:“我操,你說什麽?”


    銷量過千已經是能到處吹的水平,賣得最兇的時候也就是跟黑桃樂隊你家兩千張我家三千張地打,過萬……這是個從來沒有在圈子裏出現過的數字。


    “一萬張,你瘋了吧,”李振說,“你現在確保你的頭腦是清醒狀態嗎。”


    大炮這種跟陸延狂得不相上下的性格,也被一萬張嚇一跳:“大哥,你認真的嗎。”


    陸延:“認真的。”


    許燁極其忐忑地問:“我們是不是也得去貼廣告?”


    “貼小廣告犯法。”


    “那……水上攀岩?”


    陸延:“那節目去年就涼了。”


    許燁唿出去一口氣。


    但陸延緊接著又說:“這次找了個別的,推廣力度比那節目更強,周末你們就知道了。對了,你膽小嗎,平時看恐怖片哆不哆嗦?”


    許燁唿出去的氣又倒了迴去:“……啊?”


    “別啊了,”公交緩緩停靠,陸延指指那輛車說,“兄弟,你車來了。”


    許燁得趕著迴去上課,大炮在校外找了份兼職,宣傳的事暫且聊到這。


    等人走後,陸延摸出一顆喉糖,扔進嘴裏。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所有人都在為“一萬張”感到震驚,隻有他邊上這位男朋友沒說過話。


    陸延:“你沒什麽想說的?”


    肖珩在迴工作室的消息,邊打字邊問:“說什麽。”


    陸延正要說話,肖珩迴答一句:“我男朋友今天唱得不錯。”


    “沒了?”


    “還得接著誇?”


    肖珩說到這,收起手機,又說:“一萬張這話放得挺狠,怎麽,合著你自己沒信心?”


    陸延這會兒才意識到,他是清楚的。


    他知道這個問題被唐建東擺出來,雖然沒有人規定他必須交一份答卷。


    但他骨子裏那股勁兒卻叫囂著不肯罷休。


    陸延提一萬張的時候自己也不確定,那可是實打實的一萬:“那你……信嗎。”


    “我信。”


    肖珩說。


    一周後,銀色子彈單曲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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