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克就看懂一個詞, “time”。


    於是他猶豫地迴複了許燁的名字, 想問這位會英文的小夥子在哪兒。


    許燁當然在上課。


    雖然這位c大計算機係高材生已經能在台上甩著胳膊, 把衣服脫下來往台上甩,興致上來還會一把奪過陸延的話筒搶歌詞。


    但他還是個上課從來不玩手機的好孩子。


    帕克現在跟陸延聊天非常能夠聯想,開拓想象力, 發展自己的思維。兩個人跨越語言,以離奇的交流方式嘮了會兒“最近怎麽樣”。


    聊到一半,肖珩的消息才迴過來。


    [肖珩]:剛才在開會。


    肖珩扯開兩顆扣子, 發完又對著那句“想男朋友了嗎”看兩眼。


    陸延還在和帕克聊天, 輸入法一時沒切迴來,差點迴過去一句英文。


    [肖珩]:奶茶賣得怎麽樣?


    陸延迴:還成, 剛放學來了一批,這會兒人少。


    他迴複時抬眼看外頭一眼, 確定外頭沒客人。


    肖珩那頭沉默兩秒。


    然後直接打過來一通電話。


    “今天幾點下班?”男人聲音懶散。


    陸延接起,看眼時間:“再過半小時吧……”他又順口說, “我正跟帕克聊錄音棚的事呢。”


    肖珩:“上迴那老外?”


    陸延:“他那兒便宜。”


    肖珩突然喊陸延的名字:“延延。”


    陸延:“嗯?”


    肖珩又說:“你放過他。”


    自覺英文水平精進不少的陸延:“我們這次聊得很順利。”


    肖珩歎口氣,心說順利個屁:“把他名片推給我。”他頓了頓又說,“還有, 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翻譯軟件。”


    “……”


    陸延正要迴話, 窗口外有個聲音喊:“來杯奶茶。”


    陸延聽到電話那頭的人低聲笑了一句後說:“去忙吧。你男朋友也想你。”


    陸延愣了愣才把手機擱邊上,直起身,一條手臂橫著伸出去,在邊上的點單屏幕上摁兩下:“大杯小杯?”


    窗外的人毫不客氣,甚至有點煩:“哎, 隨便。”


    “……”陸延這才彎下腰去看窗外這位客戶,笑了笑說,“這位先生,我們店裏可不賣隨便。”


    客戶個子不高,陸延彎下腰才跟他正對上。


    挺神秘。


    墨鏡。口罩。帽子。


    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


    陸延又說:“大杯十三,小杯九塊,您考慮一下。”


    客人:“那就大杯。”


    陸延:“有什麽特殊要求嗎,加不加冰?”


    客人:“加。”


    陸延:“沒忌口?”


    客人皺眉:“……沒有。”


    陸延覺得這客人不像是來買奶茶的。


    加上他對聲音敏感度較高,聊到這隱約覺得這聲音在哪兒聽過,然而這位客人之後沒再說話,便沒再深究。


    他洗完手,轉身去拿空杯子,按照配料表加料。


    他牛仔褲兜裏塞了一個很小的mp3,隔著布料凸起來一小塊,黑色耳機線從工作服裏偷塞進去,單線一路繞到耳後,藏在頭發裏。


    耳機裏的歌在隨機播放。


    有知名樂隊的經典曲目,有他平時自己隨便錄的demo,也有各地下樂隊私下發行的歌。


    陸延蓋上塑封蓋,捏著搖晃幾下,扭頭問:“打包?”


    他這才留意到客人似乎在看他桌上攤著的工作簿。


    說記事本也不太確切,他工作時間不長,非熱銷款飲料的配料表偶爾會忘。前幾頁寫著工作相關,後頭就全是這幾天用店裏時不時抽風出水斷斷續續的圓珠筆寫的譜子。


    陸延寫歌很隨意。


    可能裝奶茶的時候腦子裏突然冒出來幾段旋律,就倚著塑料桌記下來。


    陸延把工作簿合上,又將奶茶裝起來,又從邊上抽了根吸管。


    “慢走。”


    客人隔著墨鏡看他一眼,伸手接過。


    這時候,又來一個客人,是個嚼著口香糖手插口袋的年輕人。


    “小哥,我看你有點麵熟,”新來的這個點完單,忍不住問,“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這位客人估計是看過他們樂隊的節目,但播出時間過去一段時間,vent樂隊主唱長啥樣在他印象裏已經變得很模糊。


    陸延隨口說:“我,大眾臉。”


    等人走了,陸延才有功夫去看手機。


    肖珩跟帕克約好了時間:錄音棚時間約在周末上午九點。


    肖珩估計是等了幾分鍾一直沒等到迴複,又發過來一句問號。


    [肖珩]:?


    陸延迴:知道了。


    他又接著打:剛才遇到一個奇怪的客人。


    陸延寫到這想想這事也沒什麽特別的,於是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他抬眼,之前那位遮得嚴嚴實實跟恐怖份子似的客人一手插兜,走路搖搖晃晃,拐個彎,已經走到對街去了。


    陸延收迴目光。


    他咬著筆把工作簿翻開。


    把鼓的部分劃掉後,在中間部分又加了一個很少用到的口琴。


    他就這樣彎腰倚在桌上寫了會兒歌。


    陸延奶茶店的工作做得還不錯。


    中途老板娘過來看帳本,看完把賬本一合:“加油幹。”


    陸延從善如流,時刻不曾忘記入職時那番提升人民群眾幸福感的發言:“謝謝老板,我一定……”


    老板娘還能不知道自己招來的員工心懷什麽“夢想”,她笑著打斷:“行了,你當我看不懂你整天往本子上塗塗改改的東西呢。”


    陸延摸摸後頸。


    老板娘走後,到關店下班前都沒什麽客人,陸延寫完第二版,正要把筆帽蓋上,窗戶被人敲了兩下。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男人半截襯衫領口。


    都用不著看臉他都知道來的人是誰,這領口第二顆扣子還是早上出門前他給扣的。


    陸延裝作不識:“這位帥哥,要來點什麽?”


    “我找人。”


    陸延直起身。


    “找一個長得帥。”


    “會寫歌。”


    肖珩一字一句說:“才華橫溢的下城區地下搖滾圈一霸。”


    陸延聽到這有些繃不住,這表白台詞當初說的時候沒覺得,這樣一聽才發覺這幾句牛皮吹上天的話特羞恥。


    陸延把筆放下,沒忍住笑出聲:“記這麽清楚……項目忙完了?”


    “差不多,”肖珩說,“周末他們還得準備考試。”


    陸延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四年,離校園生活太遠,早忘了考試這種東西:“也是,算算時間差不多快期中了。”


    肖珩:“走吧,迴家吃飯。”


    陸延:“一個壞消息,咱家電飯鍋已經徹底告別正常功能,要是當時廣場舞老子拿第一沒準還能有口粥喝。”


    肖珩:“那出去吃?”


    陸延也是這個想法:“之前那家麵館還合口味嗎?”


    肖珩:“還成。”


    陸延拎著鑰匙關店。


    店門上有兩層鎖。


    肖珩站在邊上看他,忙了一天,這段時間也沒怎麽好好休息過,被高強度的工作弄得難免心生煩躁,項目框架搭建差不多之後還得重新去拉投資,每一步都是未知。


    但這些情緒在見到陸延之後都消散了。


    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語。


    隻要他在。


    正想著,陸延關上門,朝他走過來,晃晃鑰匙說:“走了……你周末既然有空,要不要來錄音棚?”


    肖珩:“我去幹什麽,給未來巨星當助理?”


    陸延:“你這個提議也不是不行。”


    到周六那天肖珩還真被陸延拽著過去。


    肖珩頭一次參與錄音,在這之前他隻從陸延嘴裏聽過他們因為錄音發生爭執在錄音棚裏吵架的事兒。


    兩人下車的時候,李振他們已經等在車站,把手裏的煙扔下,起身說:“可算來了。”李振說完,又一頓:“你這咋還帶了一個。”


    陸延:“老子帶家屬,有問題?”


    錄音棚位置比肖珩想象得偏。


    他跟著陸延從居民樓裏拐進去,繞了不知道多少彎。


    李振在邊上介紹說:“別看我們老陸是個路癡,這地方還是他找的……隻要夠便宜,甭管在哪個犄角旮旯裏窩著,他都能給你找來。這家錄音棚一小時比之前那家少收十五塊錢呢,還有之前燙的那個頭……”


    提到頭。


    陸延給他一腳:“少說廢話,看路。”


    李振:“我又沒說錯,那地兒我頭一次去都差點沒找著。”


    陸延:“那是老子方向感好。”


    話題說到這,又扯迴掃帚頭,李振說:“哎你當初那個頭,是真的刺激——”


    隻有大炮和許燁兩個人還在狀況外:“什麽頭?”


    大炮:“我大哥燙頭了?”


    大炮看著陸延現在的發型——跟他記憶裏沒什麽差別的半長發,非要說哪兒不一樣,無非就是整個人看著更硬了些。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他大哥曾經換過什麽發型。


    陸延作勢又要揍他,被李振躲開。


    李振邊跑邊喊:“姓肖的,你管管他!”


    然而肖珩完全一副“我對象幹什麽都對”的態度。


    李振:“……算了,我就不該指望你!”


    打鬧間,幾人進棚。


    帕克已經提前做好準備。


    大炮先錄,陸延坐在帕克邊上。


    這幾年錄歌錄下來,他對調音台上的各種按鍵熟悉得不能再熟,基本操作不需要帕克動手,他就已經提前按下按鍵,沉默幾秒後對裏頭的人說:“這段不行。”


    大炮:“怎麽又不行!”


    陸延:“第二小節,節奏快了。”


    大炮彈的這已經是第三遍,有些崩潰:“重來?”


    陸延說:“你先歇會兒,你現在手感不太對。”


    大炮出來轉悠兩圈,轉換心情之後繼續進去錄,這次倒是一遍過。


    肖珩坐在後麵的沙發裏,四下環顧,這間錄音棚跟他想象得差不多,不大,甚至透著股窮酸勁兒。


    大部分設備都是二手。


    牆上貼著不知名樂隊的海報。


    陸延在錄音棚工作狀態跟平時不太一樣,對細節吹毛求疵,效率一低他就很想罵人:“李振,你對得起這一小時一百零五塊錢嗎?”


    李振:“……”


    等錄完所有樂器,陸延才把監聽耳機摘下,扭頭看到他男朋友坐在邊上,手指又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屏幕,偶爾分神看他一眼。


    陸延走過去:“……玩的什麽。”


    肖珩:“鬥地主,他們都錄完了?”


    陸延從他邊上拿了瓶水,擰開說:“嗯,就剩下人聲部分。”


    陸延喝完水,又咳幾聲試嗓,問:“想聽嗎?”


    肖珩抬眼。


    陸延捏著水瓶領著他去調音台:“坐這,戴耳機。”他把監聽耳機往肖珩頭上戴。


    隔絕所有聲音後。


    肖珩再度聽到陸延的聲音時,他和陸延隻隔著一扇玻璃窗。


    男人穿著件寬鬆的長袖t恤,戴著耳機,調整麥克風高低,他手上戴了條銀鏈子,對帕克比了個準備就緒的手勢。


    陸延單手扶上麥架,等前奏過去,他的聲音這才不加任何修飾地傳過來。


    錄音跟現場表演不同。


    沒有燈光,沒有觀眾。


    陸延唱出第一句,眼前始終就隻看得到肖珩一個人。


    即使沒有舞台,耳機裏熱烈、狂妄的聲音仿佛依舊可以衝破這間逼仄的錄音棚。


    肖珩某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迴到了四周年散場的那個舞台上。


    對肖珩來說。


    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的聲音這個說法並不確切。


    因為他,就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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