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應不爽’


    ——這是牌匾上的字。


    誰也不知那一塊牌匾從何而來的。


    它從天而降。


    來去無蹤。


    一時竟真有了些神佛縹緲,報應不爽的意味。


    道士走到陸胡蒙身旁,輕輕掐訣歎息了一聲:“明知壞事做盡必遭天譴,又何必當初呢。”然後牽起青牛的鼻繩走了。


    令人驚奇的是,方才還發瘋似地橫衝直撞的瘋牛,在道士手中溫順得如同孩童,乖巧地一聲不吭,亦步亦趨跟著道士。


    因為道士今日一係列神跡,他牽著青牛所過之處,百姓們皆敬畏地讓出一條道來。


    道士朝街盡頭走去。


    被士兵們抬上木板車,預備送往醫館的陸胡蒙,目光順著道士挪動。


    他看見道士走到街口,站在一輛等候已久的馬車前,與車上的人細語數句後,將青牛繩子交給他人,抬腳上了馬車。


    馬車車窗的簾子輕輕掀開,露出一張陸胡蒙死也忘不了的臉。


    ——女神醫。


    女神醫似乎發現了他的目光,亦扭頭看向了他。


    盡管隔著重重如山如海的人群,隔著喧鬧沸騰的人聲,隔著一整條街道的距離,陸胡蒙依舊能看見女神醫的神情。


    淡漠。


    從容。


    或許還帶著一絲輕蔑。


    對著他的輕蔑嘲笑。笑他不自量力的作死,笑他落入圈套不自知,笑他壞事做盡卻落得自食惡果。


    耳邊是百姓們壓低音量的議論。


    “作孽哦。”


    “這就叫做活該!”


    “活神仙說的對!這就是壞事做盡後的天譴。老天果然還是長了眼睛的,做了壞事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他還汙蔑女神醫呢,心腸都是壞得冒黑水了,就該這等下場呢。”


    “活該!”


    “應該讓老天罰他罰得更狠一些、為了個天狼星轉世的龐二公子,就這麽害我們的女神醫,喪了良心了。”


    ……


    “哈哈哈哈……”聽著這些充滿‘天道循環’的議論聲,陸胡蒙仰麵躺在木板車上,望著藍天流淚發出了大笑。


    被刺殺卻被人當做是天譴,天狼星轉世成了龐二公子,女神醫的名聲又高了一截……


    所有他為女神醫設想的毒計,最後都落到了自己頭上,將他折磨得遍體鱗傷毫無反手之力。


    百姓們說得沒錯,他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可活啊。


    ·


    同樣是西一坊。


    別院。


    魏國公站在二樓欄杆上,望著遠遠奔騰的洪流,劇烈咳嗽兩聲後歎息:“造孽哦。”


    “國公爺,您該喝藥了。”阮靖晟恭敬地捧著藥碗。


    魏國公若無其事地轉身:“啊,今兒個的天氣可真好。”


    抱頭蹲在牆角的魏清軒,無奈地勸道:“祖父,您該喝藥了。要不然病是不會好的。”


    魏國公狠狠瞪了魏清軒一眼:“臭小子,我讓你說話了嗎?”


    魏清軒再次抱頭蹲好,委屈地道:“知道了啦。”


    魏國公是昨日醒來的。


    醒來後他在甫一看見魏清軒,得知魏清軒拋下家中的魏國公夫人,隻帶著幾個人跑邊疆來救他後,就生了老大一通氣。


    要不是蔣明嬌勸著,魏清軒差點要被魏國公拿布鞋,當著所有人的麵掃地出門。


    魏清軒:……


    沒別的。


    委屈。


    就是委屈。


    見魏清軒勸不動,阮靖晟隻好再次開口:“國公爺,再不喝藥就要涼了。”


    魏國公瞥了一眼黑黢黢的藥汁,喉結不安地滾了滾,再次扭頭顧左右而言他:“咳咳,訥米寺裏的人撤出來了嗎?”


    魏清軒與阮靖晟無奈對視一眼。


    阮靖晟隻好道:“一早上嬌嬌就帶了一批人走了。剩下那批是怎麽都不肯走的。嬌嬌就給他們留了幾艘船,並吩咐了人在堰塞湖決口後,再去看一趟。若有願意走的就救一救,若是不願意便罷了。”


    “做得好,不愧是我的乖乖寶貝外孫女兒。”魏國公滿臉與有榮焉,拔腿就要出門找蔣明嬌,還沒忘再踹角落裏的魏清軒一腳,“往裏頭滾點,別擋路。”


    魏清軒:……那路可有一丈寬呢。


    沒別的。


    委屈。


    就是委屈。


    “外祖父……”魏國公剛打開門,就碰上了迴來的蔣明嬌。她含笑拎著食盒:“嬌嬌來看您了。”


    阮靖晟手握拳置於唇前,目光一個勁往藥碗上掃。


    蔣明嬌一瞬了然,捧起了藥碗:“外祖父,您可不能不喝藥,否則病該好不了了。”


    麵對自家親親外孫女,魏國公一張臉登時笑成了菊花:“好好好,喝藥喝藥。”


    然後他端起一碗藥,就一仰而盡,還豎起了大拇指誇獎道,“果然女孩兒就是比男孩兒細心多了。那群泥猴除了成天胡鬧惹事,什麽事都不長心,連提醒老人家喝藥都不會,嘖嘖嘖……”


    阮靖晟:……


    蔣明嬌:……


    魏清軒:……


    沒別的。


    委屈。


    就是委屈。


    蔣明嬌小心翼翼替自家表弟開拓:“外祖父,清軒也是著急您,才會想到邊疆來救您的。況且外祖母也是同意了的……”


    “早說過多少遍了,我的命硬著呢。”魏國公重重哼了一聲,“不活到九十九歲,閻王爺都收不了我的命。倒是府裏一群老得老小得小。尤其是你外祖母。她今年都七十多,天生就膽子小又柔弱,遇上點事就會嚇破了膽。”


    “我這輩子常年在外頭打仗,是注定虧欠她的,就指望你這個小的替我多護著點她呢,誰知道你竟然這時候給跑了……”


    想起在家裏說一不二,如頂梁柱般的魏國公夫人……


    蔣明嬌:……


    魏清軒:……


    他們一時好笑又鼻酸。


    在國公府所有人眼裏,是祖母/外祖母一家人頂梁柱。


    但在祖父/外祖父眼裏,她永遠是那個需要人保護,需要人疼的小姑娘……


    所以在魏國公看來,作為家裏已長成的男丁,魏清軒不留在家裏,保護魏國公夫人就是不對。


    魏清軒想到此暗自咽了咽口水,又努力縮小著自己存在感。


    ——幸好表姐救他狗命,還沒和祖父說他在敵營臥底的事。


    下一瞬。


    刀一敲了敲門後,隔著一道門稟告道:“夫人,陸胡蒙在醫館裏醒了。點名要找魏公子過去,要商量傳位的事呢。”


    一時魏國公威脅性地眯起了眼睛。


    “陸胡蒙找這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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