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顧明音投胎到異世界的第九十天。


    盡管再次成為新生兒,她卻不能如正常幼兒般那樣哭鬧戲耍,嬰兒的腦容量有限,明音大部分時候是不記事的,隻有偶爾會想起被前世糾纏的夢魘。


    夢魘像是層層纏裹的霧,她兜兜轉轉走不出去,深陷恐懼不可自拔。


    她的反常終於引起現在父母的注意,不管父兄如何逗鬧,明音始終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不哭不鬧,隻會睜大著雙眼看著天花板,瞳孔不知聚焦在哪一出。


    醫生為她診斷為小兒自閉症,這讓家庭陰雲密布,父母臉上更是愁氣籠罩。


    明音會聽到母親抱著她哭,有時候她的兩位哥哥會溜進來偷偷看她。


    明音每次看到兄長都會想到前世的雙生哥哥和長兄,那種恐懼讓她不安,對兄長的接觸便也愈發抗拒。


    她的排斥表現的顯而易見,這讓長她五歲的二哥非常傷心,就連上了小學的大哥都很難過。


    一大一小扒在嬰兒車前,望著她麵露哀愁:“媽媽,妹妹是不是很討厭我們。”


    顧媽媽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妹妹隻是剛從天上下來,還不太習慣人間,雲裏不要討厭她喔。”


    顧雲裏若有所思地看她一會兒,突然跑出房間,再過來時穿了一身毛茸茸的兔子玩偶衣。


    顧墨噗嗤聲笑了,“小雲你在幹嘛?”


    顧雲裏稚音稚氣說:“我看書上說妹妹來的地方有很多小動物,我裝扮成這樣她肯定就不怕了。”


    說完踮起腳尖扒拉過來,“妹妹妹妹,你快看。”


    原本正在睡的明音立馬醒來,斜著眼睛看了過去,她沒理會,又閉上了眼。


    她的冷漠讓顧雲裏傷心了下,但也沒放棄。


    從哪後,他讓媽媽買了很多玩偶衣服給他,每天放學都會穿上衣服來逗明音,有時候是小兔子,有時候是小熊貓,還有時候是金黃燦燦的大獅子,各種款式各種造型應有盡有。


    明音不想搭理他,每次不是玩手手就是看頭頂,結果他像話癆小太陽似的,總會把幼兒園的趣事說給她聽。


    家人並沒有因為她的反常拋棄她,父母也好,奶奶也好,把百分之百的愛給了她。


    漸漸地,明音會翻身了,又過幾個月她會坐了,慢慢的會爬了,每次學會一個新技能都會引來全家人的圍觀讚美。


    她也慢慢長開了,短短的頭發變得烏卷濃密,眼睛比兄長們都要大,臉蛋胖乎乎,身體圓滾滾,安靜坐在陽光下的樣子說不出的可愛。


    家人都不在時母親會抱著她,給她講故事。


    她的聲音溫柔好聽,這是明音從沒有過的體驗,盡管童話書上的故事幼稚,但她每次都聽得很認真。


    嬰兒需要充足的睡眠時間,明音很快伴隨著母親的聲音睡過去。


    再醒來時窗外天色已暗,望著鍾表上顯示的時間,她怔愣一瞬,以往顧雲理都會在五點時就把她吵醒。額


    她支棱起身子爬起來,然後扶著欄杆又慢吞吞站起來,好奇地朝著門口的方向張望。


    很安靜。


    聽不到丁點動靜。


    明音抓心撓肺,想不通顧雲裏今天為什麽不出現。


    顧明音忍不住對著門口“啊”了聲,這是她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主動叫喚。


    咯吱。


    門打開。


    今天的是大她十歲的大哥顧墨。


    顧墨見她一個人站起來有些驚訝,急忙上前抱起來,“音音醒來啦。”


    明音這輩子叫顧音音,去了明那個字。


    她不說話,一個勁兒往門口的位置望。


    顧墨頓時意會,溫和笑了笑:“音音是想小雲了嗎?”


    她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小雲在幼兒園和小朋友打架,不小心碰傷了額頭,今天需要住院,明天我們一起去醫院看他好不好呀?”顧墨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自顧自把真相告知。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顧雲裏非要和同學炫耀妹妹是天上下凡來的,對方不信,兩人因此翻臉,老師還沒反應過來顧雲裏便衝過去揍人,沒想到人沒揍到,自個兒先摔了個大跟頭。


    說到這兒,顧墨不給麵子的笑了。


    顧明音眨眨眼,愈發擔心起顧雲裏。


    她一直皺著眉頭,心思全寫在臉上。


    顧墨很是欣慰,他就知道妹妹不像大人說的那樣什麽都不懂。


    他小心翼翼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眼睫毛,“音音不怕,明天大哥就帶你去找雲裏。”


    明音條件反射地點了一下頭。


    這讓顧墨更加驚訝:“你能聽懂哥哥在說什麽是不是?”


    這次明音沒理他了。


    顧墨也沒有強求,又抱著她玩了會兒,等她再次睡著才離開房間。


    **


    翌日早,顧明音被家人帶著來到了城中的兒童病院。


    她乖巧坐在嬰兒車裏,晃著腳丫打量著周圍環境。因為難得出來一次,顧奶奶把她打扮的格外可愛,頭上別著粉色的花朵發卡,穿著蓬蓬裙,後背還帶了一對白色翅膀,加上她長得粉雕玉琢,看起來竟真像是一個小花仙。


    路人頻頻側目,誇讚聲可讓陪同的爺爺奶奶嘚瑟壞了。


    一行人終於來到病房。


    病房除了顧家父母外還有三張陌生麵孔,兩大一小,小的站在角落,倏自低頭,漂亮精致的臉蛋上寫滿不服氣。


    見他們進來,顧雲裏立馬指著明音叫嚷起來:“沈言初我沒騙你,我妹妹就是天上來的,喏,你看!”


    說到這兒,顧雲裏突然緊張,撲過去捂住他的眼睛:“算了你別看了,你這種凡人不配看我妹妹。”


    “你鬆開!”


    “你別看!!”


    “眼睛長在我身上你管我看不看!”


    “我說不準看就不準看!”


    兩人吵吵鬧鬧,沒完沒了。


    顧母怕嚇著孩子,急忙甩給丈夫一個眼神,顧父會意,彎腰把明音抱起來說:“小雲,別嚇到妹妹。”


    顧雲裏聽見這話一下子老實,重新坐迴到病床上。


    沈言初埋頭整理好褶皺的衣服,嘟囔著抱怨兩句,朝著明音的方向看來。


    她被父親抱在懷裏,白嫩嫩似午後的雪團子,陽光打晃在她身上,讓背飾翅膀愈顯得漂亮,竟真如顧雲裏所說,“我妹妹是天上來的小天使。”


    沈言初刹那愣住,盯著她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顧家的小女兒患有自閉症,這在圈子裏早已不是秘密。


    顧家父母害怕他們嚇到寶寶,當下拉住沈言初的手準備離開,“那我們就先告辭了,等改日我們再來看望雲裏。”


    沈言初不樂意走,掙開父母的手,一本正經地對顧雲裏說:“雲裏對不起。”


    顧雲裏:“?”


    “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的對不對?”


    顧雲裏:“??”


    沈言初走過去給他倒了一杯水:“我以水代酒,自罰一杯。”說完捧起水杯咕嚕咕嚕一口喝盡。


    他這套路也不知是從哪學的,看的顧雲裏一愣一愣的,大人們麵麵相覷,都忍俊不止。


    明音看著他,也沒忍住地露出一個笑來。


    “妹妹笑了。”顧雲裏一下子捕捉到她臉上的變化,在他的記憶裏,妹妹從出生到現在鮮少對家人露出多餘的表情,很多時間都是沉默的,不對他們做出任何迴應。


    他開心極了,站在床上又蹦又跳。


    高興了許久,顧雲裏忽然想起自己這樣子會讓妹妹害怕,於是又下床把書包裏的蜘蛛俠麵罩套在了頭上。


    他小心翼翼討好著明音,看向她的眼神含著世間最真摯幹淨的情感。


    顧明音又看向家人,母親眼含淚水,就連父親都滿是動容。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一個表情都會讓爸爸媽媽如此開心。


    在這之前明音總是在想自己是否哪裏做的不夠好,如果她聰明些;漂亮些,再懂事些不與顧汐月爭執,這樣爸爸媽媽和哥哥是否就會愛她多一些?


    此時她才意識到父母愛孩子是無條件的,哪怕隻是一個笑容都會讓他們心悅不已。


    她也意識到,前塵過往早已隨著新生湮滅,她重生來到這片廣闊,擁有了不曾擁有過的溫柔,曾經最遙不可及的親情已經來到近在咫尺的距離。


    她是他們的女兒,妹妹。


    他們愛著她,日日夜夜牽掛她。


    所有的委屈猝然爆發,明音再也沒有壓抑,揪著父親的衣領大哭起來。


    明音不曾落淚,不管是餓了還是尿床都隻是簡單地知會聲,從未像現在這樣哭過。


    夫妻雙方呆滯幾秒,隨即顧媽媽抱過明音,拍拍她的後背:“寶寶怎麽啦,是肚子餓了嗎?”


    顧雲裏急忙摘下頭套,他熱得臉蛋通紅,氣喘籲籲說:“音音你是不是不喜歡蜘蛛俠,可他是超人,好厲害的……”


    顧雲裏有些失望,除了迪迦,蜘蛛俠是他最喜歡的。


    他咬了咬唇,痛下決心:“……好吧,那我以後不戴這個了。”說完遞給沈言初,“喏,送你~”


    沈言初看了看頭套又看了看顧媽媽懷裏的明音,從書包裏把自己的寶貝變形金剛拿出來,“給你這個。”


    顧雲裏眼睛都亮了:“哇撒!沈言初你這麽大方呀!”


    以前他特別想要這個變形金剛玩具,可是沈言初護的嚴實,小氣吧啦地碰都不讓人碰。


    沈言初點點頭:“聘金。”


    顧雲裏聽不懂啥是聘金,但還是美滋滋地準備收下。


    眼看他要為了一個玩具出賣自己的妹妹,一邊的顧墨急忙阻攔:“小初,我們家音音太小了,不適合收你的聘金。”


    沈言初失落一瞬,收迴手:“好吧,那我長大再來。”


    兩家人誰也沒把今天的事兒放在心上。


    顧雲裏很快出院,明音也變得像個正常寶寶,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多數時間會和兄長一起調皮搗蛋。


    至此後,顧雲裏的玩偶裝再也沒有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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