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名叫小柿子, 是此次到公主府才錄用的宮人。


    蘇蕉兒迴雲安殿住兩日,他自然跟著過來服侍。


    平日裏也不近身伺候,隻白天看看門、晚上守守夜, 一向是老實沉默的。


    出了這樣監守自盜的事, 向雲的臉色很是難看,她向溫疏水福福身:“溫將軍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多虧溫疏水恰巧摸到小千歲寢殿外, 才與小柿子撞了個正著。


    不過非要說,這兩位行徑都不大正常。


    向雲暗自腹誹,也不好說出口,但考慮到溫將軍匆忙迴京,趕來見小千歲一麵讓她安心, 也算情有可原。


    溫疏水麵不改色地忽略了她的問題,目光掃向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的小太監。


    那道目光如有實質,好似寒冷鋒利的刀刃掠過, 原先還隻是沉默的小柿子輕輕顫抖起來。


    一隻白玉玉戒出現在他指間, 溫疏水淡淡問:“那麽多值錢的東西你不拿, 為何非拿這個玉戒?”


    宮裏的下人畢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 自然知道什麽東西值得偷。


    向雲一愣:“這個玉戒不是我們宮裏的東西, 是下午小千歲在茉莉園那邊撿到的。”


    她這話一說, 小柿子整個人似乎都僵硬了一瞬,死死低下頭去。


    溫疏水把玩著玉戒的動作一頓:“哦?”


    向雲迴憶著,與他複述了當時的情況,越覺得奇怪:“我差人打聽過失主, 又沒人吭聲, 怎的非要趁夜深了來偷?”


    溫疏水端詳著玉戒,玩味道:“看來是見不得人…”


    至於究竟是這玉戒見不得人,還是有別的什麽不好顯露人前的事?


    他想到屋裏睡著的傻姑娘, 真不知她口中的“有兩個人在玩耍”,是怎麽個玩耍法。


    一室安靜中,他低沉地笑一聲,顯得格外突兀,片刻道:“說吧,誰派你來的?”


    終於被問了話,小柿子支支吾吾道:“我家裏要用錢,所以……”


    “這玉戒可沒桌上其他東西值錢。”


    被冷冷打斷後,小柿子似乎也沒了別的說法,隻是低著頭,任憑其他人如何勸說也不開口。


    溫疏水靜靜看著,手指摩挲著玉戒內圈,摸到些不平整的痕跡,那雙鳳眸便微微眯了起來:“這個尺寸,必然是男子之物。”


    “其實你隱瞞與否都沒有意義,你再怎麽也是小千歲宮裏的人,如今這蕭條的皇宮,還能威逼利誘你為其做事的……”


    他扯了扯唇角,話沒有挑明了說,隻是將玉戒收入囊中:“拖下去,按你們宮裏的規矩處置吧,動靜小些,別擾了你們主子清夢。”


    “是。”


    等人離開,向雲著人封住了小柿子嘴巴,免得一會兒哭喊出來。


    隻是悄然處置完了,她仍有些不解。


    按溫將軍的意思,這事是淑月宮那邊支使的?


    可是楚貴妃為何好端端要偷一枚玉戒……


    男子的玉戒……


    再聯想起小千歲懵懵懂懂的話語,向雲心裏猛然一驚,想到某個可能,後半夜便再也沒合過眼。


    ……


    八月初七,旭日高升。


    今日慶賢樓不營業,全場都空了出來,隻辦小千歲與溫將軍的定親宴。


    溯及以往,無論什麽達官顯貴,成親都沒有過這樣的派頭。


    而如今二人隻是定親,場麵便已是讓人看得豔羨不已。


    大紅燈籠從公主府與將軍府分別掛出來,沿路撒著喜糖和銅錢。


    許多孩童一路跟著緩慢駛動的馬車,等到慶賢樓門口已經裝滿了一兜。


    一眼望去,卻隻有孩子這般無憂無慮。


    這些日子溫疏水逃親的說法傳遍了大街小巷,本以為定親宴就要被迫取消,誰知道竟如期舉行起來。


    路邊的百姓撿了一把喜糖,搖搖頭:“唉,強扭的瓜不甜啊。”


    “可不是麽,人溫大將軍英明神武,憑什麽要娶一個傻子。”


    “真的?那小千歲真的是個傻的?”


    “真的!聽說嘴巴歪斜,雙目無神,一笑就流口水呢!”


    眾人紛紛露出嫌惡的神情,了然道:“難怪溫將軍不迴來。”


    “就是說……”


    慶賢樓前,蘇蕉兒緩緩走下馬車,搭在宮女手臂上的手豐膩白皙,指如蔥白。


    她穿著一身紅霞般的彩繡織錦裙,長發挽作堆疊墨雲般的發髻,珠花步搖,交映生輝。


    額間畫著朵紅色牡丹,姝色豔麗。


    另一隻手執著把小團扇,矜持地掩住半張臉,隻露出那雙春水似的杏眼,恍惚有柔柔春意蘊藏其中,又如春溪般清澈透亮。


    “是小千歲耶!”有小孩大聲地喊了一句,身旁的大人手忙腳亂地捂住孩子的嘴,生怕衝撞了貴人。


    蘇蕉兒停下腳步,慢慢轉身時層疊的裙擺散開如花,衝他們淺淺一笑。


    霎時如春花綻放,那張燦若桃花的臉美得似仙子一般。


    如窺天人之姿,圍觀的百姓頓時不自覺屏住了唿吸。


    等再迴過神,驚鴻一瞥的美人兒已經踏進慶賢樓門,隻餘一抹纖細窈窕的背影了。


    半晌,人群中有人憤憤地道:“這溫將軍竟然還逃親,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就是就是!”


    話音剛落,另一邊,華服加身的男人騎著高頭大馬過來。


    冷厲的目光掃過人群,方才還嘰嘰喳喳的群眾頓時閉了嘴,鴉雀無聲。


    等人進了慶賢樓,看熱鬧的人群才忽然炸開一般,人聲鼎沸。


    “來了!!”


    “誰說溫將軍逃親的??”


    “換我我也不逃,長得又漂亮還是小公主,溫將軍命真好。”


    “溫將軍高大俊朗,武藝高強,要我說,小千歲命也挺好的。”


    說話的二人頓時大眼瞪小眼,一時居然不知該羨慕誰比較好。


    ……


    昨夜溫疏水連夜進京,手下一早已經報給他了。


    因而看見人準時到場,蘇漣雖臉色依舊冷沉,卻並不覺意外。


    宴席上的氣氛頓時熱鬧起來,方才還拘謹著不敢說話的賓客總算鬆了口氣。


    睿王妃端著杯盞給陳皇後敬酒,故作無意地問一句:“哎呀,萬幸溫將軍來了,還是您有手段。”


    陳皇後如今的位置也很是尷尬,她卸了鳳印,自然也卸了中宮皇後的身份。


    這點祿安帝卻又不承認,更是跟在她身後,惹得她心煩。


    若非女兒定親,她本也不必迴京,又來趟這皇室渾水。


    陳皇後懶得再虛與委蛇,笑笑道:“我能有什麽手段,這不是女兒懂事又爭氣麽?”


    她自然不會拿女兒高嫁還是低嫁來說事,隻是最懂得如何刺到這些人的痛處。


    睿王妃笑臉果然一僵,她的女兒喬奚郡主,尋死覓活要嫁個窮書生,結果嫁過去沒幾個月,便鬧得雞飛狗跳。


    如今拿了和離書在家中日日發脾氣,形如潑婦,惹得她頭疼不已。


    睿王妃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是麽,喬奚哪有小千歲的福氣。”


    “確實。”陳皇後毫不客氣地點點頭。


    睿王妃自討沒趣,應付了兩句,便灰溜溜離開。


    溫疏水一眼便看到與蘇琅兒站在一起的蘇蕉兒,徑直走過去。


    誰知忽然擋上來一個人,正冷冷地盯著他:“險些爽約,溫將軍一句解釋都沒有?”


    溫疏水揚著眉,好整以暇道:“臣昨夜哄過了小千歲,怎麽,太子殿下也要哄?”


    蘇漣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隻是道:“應付蕉兒隻要幾句話,但我希望你待她認真一些。”


    溫疏水自然沒有什麽好心虛的,反看著他,噙著笑低聲說了句什麽。


    隻見太子殿下臉色一黑,似乎有些風雨欲來的勢頭。


    宴席過了大半,還未收尾,他便與陳皇後說了聲,匆匆離去。


    蘇蕉兒見兄長臉色難看,不免有些擔心。


    溫疏水卻安慰道:“放心,是好事。”


    她有些困惑,卻信他的話,送走了賓客,二人一齊到陳皇後跟前說話。


    陳皇後對他定親前離京的事本還有些不悅,嘴上斥責了幾句。


    蘇蕉兒緊緊牽著他的手,溫疏水便耐著性子全聽了,最後才老老實實地賠了個不是。


    若是讓其他人瞧見這樣的溫將軍,恐怕要大跌眼鏡。


    蘇蕉兒定親,祿安帝自然有理由過來,此刻還獨自坐在一邊,時不時看一眼陳皇後。


    她雖一句話都沒與他說,但也實在被看得煩了,起身離開。


    溫疏水看著默默跟上的祿安帝,半晌:“陛下還真是……”


    他注意到蘇蕉兒的視線,到底當著人家女兒的麵,隻委婉地換了個詞:“稀奇。”


    玉戒還在他身上,拉著蘇蕉兒進了無人的雅間,溫疏水才問:“還記得這個?”


    她點點頭,拿起來往自己纖細的指頭上套了下,鬆鬆垮垮的。


    便又抓著溫疏水的手,將幾個指頭都試了試,勉強能戴在大拇指上。


    溫疏水抬手看了看,他的骨節略突出,因而有些緊,確實就是尋常男子尺寸。


    慢條斯理道:“你說有兩個人在茉莉園裏玩?怎麽個玩法?”


    蘇蕉兒實在是苦惱,不知如何描述出來:“我隻聽見了一點聲音……”


    她迴憶著那道聲音,望著他,忽然湊近了,雙手摟著男人的脖子,在他耳邊故意發出輕而綿長的一聲吟哦,嬌膩柔軟,甜而入骨。


    學完了卻又覺得似乎不像,實在不知那種聲音是如何發出來的。


    蘇蕉兒蹙著眉,正要說什麽,一轉頭,卻見男人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看。


    那雙眼瞳漆黑如墨,似乎還翻湧著什麽風浪。


    她呆了呆,麵色無邪:“怎麽了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千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落烏衣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落烏衣巷並收藏小千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