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吉一直覺得攻打亂嶺關有些不智。在他看來,大軍就該直接南下,逼迫蔣慶之出兵。隨後迴身一擊。


    但俺答顯然更想通過偏師南下來調動蔣慶之。


    這種思路在早期俺答的用兵經曆中罕見,彼時的俺答更喜歡直接用刀槍說話,智謀可以有,但能用刀槍說話的時候,他不屑於用什麽智謀。


    隨著他年紀增長,地位越來越高,俯瞰人間的心態越發明顯了。


    神靈需要和凡人赤膊廝殺嗎?


    丟份兒!


    神靈要出手,也是雲淡風輕的,比如說聲東擊西,比如說攻敵必救……通過調動對手,看著對手按照自己的思路在狼狽應對,俺答心中的優越感就越發高漲。


    而獲取優越感便是許多人存在的全部意義。


    當比吉發現關頭守軍有萬餘時,就知曉這事兒麻煩了。


    而且守軍還有火器助陣,一波波炸的麾下勇士慘不忍睹。


    幸而有個好消息,幾次攻防戰後,比吉發現守軍很是混亂,而且實力孱弱。


    和守軍交過手的勇士迴來也稟告了相同的發現,他們能以一敵三,乃至以一敵十。


    這就說明守軍不是精銳。


    若非有火器助陣,比吉敢說自己一日就能攻破亂嶺關。


    他想一步步消磨守軍的意誌,最後再一鼓而下。


    但俺答顯然等不及了。


    ——兩日內破關!


    否則……


    否則什麽比吉知曉。


    兩日內不能破關,他便要成為替罪羔羊。


    他想辯爭,但俺答遠在大同城前。


    那麽,就決死一擊吧!


    比吉召集麾下,說著此戰的重大意義。


    “攻破亂嶺關,南下之路便暢通無阻。殺入明人京畿,我許你等為所欲為!”


    為所欲為四個字裏飽含著無數血腥,無數殺戮。


    那些勇士鼻息咻咻,顯然是動心了。


    草原上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這些勇士也有螻蟻的覺悟。


    “今日要麽破關。”比吉指著關頭,“要麽就盡數死在關下!”


    大同那邊究竟戰況如何,大汗為何如此急切?


    這個疑問在比吉的腦海中飄蕩,卻沒有答案。


    但他感受到了俺答的壓力。


    亂嶺關此刻成了南下的氣眼,也是決定南下成敗的關鍵。


    他並未開玩笑,哪怕這些勇士盡數戰死在關下,隻要能破關,這一切都值了。


    他迴身對俺答的使者說,“迴稟大汗,勇士們會用血肉堆滿亂嶺關,還請大汗及時增援。”


    使者點頭,“否則破關了,勇士們也無餘力繼續南下。”


    “正是如此。”比吉頷首,“告訴大汗,若是不能破關,我必然是戰死在了關下!”


    大將下了決死之心,麾下士氣也嗷嗷叫,使者微笑道:“那我就提前恭賀萬戶大捷了。”


    比吉迴身。


    嗆啷一聲拔刀出鞘。


    來自於當年繳獲的名貴長刀指著關上。


    “攻城!”


    “萬歲!”


    使者上馬,疾馳出一段後迴頭,隻見無數黑點依附在亂嶺關的城牆上,而城下不時看到硝煙彌漫……


    “今日破城嗎?”使者看著南方,眼中有貪婪之色,“這個花花世界啊!該輪到咱們享用了!”


    ……


    京師。


    秋意漸濃,新安巷中熱鬧了許多,孩子們來迴奔跑,惹來陣陣嗬斥,但他們依舊樂此不疲。


    “那位縣主說是產期就在這兩日了。”一個婦人端著木盆出來,木盆裏都是髒衣裳。


    鄰居家的婦人也是如此,家中沒有水井的人家,都會去巷子後麵的那口共用水井洗衣裳。


    “伯爺領軍在外,可憐留下了縣主一人。”


    “可憐什麽?”有老人在邊上曬太陽,眼睛都不睜,說道:“沒見每日來伯府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伯爺不在新安巷,可誰敢小覷了伯府?”


    “也是。”


    “有人來了。”


    馬車轔轔,緩緩駛入新安巷,在伯府外麵停下。


    車簾掀開,露出了國公夫人的臉。


    “見過夫人。”富城出迎。


    “弟妹如何?”國公夫人下車就問。


    “這兩日說是腹中越發沉了。”


    “按理前兩日就該生產了。”


    “是,產婆都是這般說,不過禦醫說了,這每個人都不同,有的早些,有的晚些,隻要不太離譜就無事。”


    “是這個理。”


    進了後院,常氏也在,見國公夫人來了就起身行禮。


    “別,都是一家子!”國公夫人趕緊去扶住了常氏,笑吟吟的道:“慶之時常說娶妻娶賢,如今他領軍在外征戰,家中全靠弟妹支應。這不是賢妻是什麽?昨日我入宮與靖妃娘娘提及此事,娘娘也頗為感慨,說弟妹難得。”


    她放開手,仔細端量著李恬,“看著不錯。對了,娘娘說,迴頭孩子生了就立時令人進宮稟告,她那邊準備了不少好東西。”


    “哪能呢!”常氏覺得這個待遇太隆重了。


    “哎喲喲!您還不知吧!”國公夫人笑道:“我家那位迴家也說了,陛下那裏也給這個孩子準備了好東西。您去打聽打聽,這滿京師誰有這等待遇。”


    常氏暗自歡喜,但有些忐忑,不知這潑天的富貴那個孩子能否接得住。


    國公夫人仔細問了李恬的身體情況,交代道:“國公說慶之帶走了不少護衛,伯府有些單薄。”


    國公夫人放低了些聲音,“我帶來了十餘護衛,都是國公府的老人,知根知底的。隻管放手用。”


    常氏一怔,“何至於此?難道還有人會為難婦孺不成?”


    國公夫人接過黃煙兒送來的茶水,暖了暖手,歎道:“慶之北上,那些人看似同仇敵愾,可當下的局勢卻有些詭異。”


    她猶豫了一下,李恬微笑道:“可是那些人擔心夫君成功攔截了俺答,卻又擔心夫君大敗,俺答大軍南下。”


    “你……”國公夫人看著李恬,張開嘴足足有十息,這才笑道:“你莫非也跟著慶之學了兵法不成?”


    常氏愕然,“難道他們還指望女婿戰敗不成?”


    “勝,他們不甘心。敗,他們擔心自個。”國公夫人饒有深意的道:“這事兒李寺丞應當知曉。”


    “娘,別怪爹。爹定然是擔心你把此事告訴我。”常氏看著有些不滿,李恬擔心自家老爹後院起火,急忙為他辯解。


    “哎!”常氏跺腳,“這些人怎地如此無恥!”


    國公夫人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說是家中事兒多,不可無人主持。


    等國公夫人走後,常氏看著女兒,“你和她打什麽啞謎呢?什麽勝敗不甘心的。卻瞞著我。”


    李恬擺擺手,黃煙兒帶著人退了出去。


    李恬看著老娘,低聲道:“娘,大明當下最精銳的官兵便是京衛,夫君此次帶著大半京衛北上,京師空虛……”


    “京師空虛……難道是怕俺答大軍來襲?”


    “有點這個意思,最近有人進讒言,說夫君手握重兵,大同總兵張達又是夫君的擁躉……”


    “這是擔心女婿謀反?”常氏冷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恬苦笑,“不知是誰說出了一個消息,說夫君把從大同一線到京畿的精銳官兵盡數抽調去了亂嶺關……”


    “那又怎地?”常氏問。


    “這是顯露軍機。再有,若夫君有反心,這一路便是長驅直入,那些地方駐軍精銳盡數不在,不堪一擊。”李恬眼中有冷意,“他們說夫君是蓄意而為。有人甚至建言從南方抽調精銳北上……”


    “作甚?”


    “勤王!”


    轟隆!


    常氏隻覺得耳邊仿佛聽到了雷鳴。


    “這……”


    “盧靖妃此舉,陛下放話,都是在安人心。”李恬說:“我在,孩子在我腹中,這便是安心。”


    “那你和孩子不就是人質嗎?”


    “娘,大將出征家眷留在京師是慣例。”李恬笑道:“再說了,那些讒言在我耳邊不過是過過罷了。”


    “女婿……不會反!”


    “他哪會。”李恬笑道:“他曾說,帝王是這個世間最無趣的行當!”


    ……


    “那瓜娃子說做帝王就形同於坐牢,看似尊貴,實則不得自由。且整日戰戰兢兢的,今日擔心有人刺殺,明日擔心外敵,後日擔心天災人禍……連進個後宮都得算計哪個嬪妃背後的勢力可以利用,或是要提防……”


    李恬口中的帝王正在自嘲。


    黃錦笑道:“長威伯曾說,這世間唯一能讓他留戀的從不是什麽富貴和權力,而是什麽……愛。”


    “肉麻的!”嘉靖帝搖搖頭,但眼中卻多了溫柔之意,“那小子……重情。”


    “陛下。”


    芮景賢來了,“外麵有人說長威伯帶著大軍南下了,說是打出了清君側的大旗。”


    嘉靖帝歎道,“那些猴兒就不能消停些嗎?”


    “奴婢……”芮景賢窺探了嘉靖帝一眼,“要不抓幾個?”


    “盡數抓了!”帝王的雷霆突然降臨。


    隨後東廠在京城抓了二十餘人,就在外界不滿時,一騎衝進了西苑。


    “陛下,亂嶺關急報,敵軍兩萬,正在猛攻亂嶺關!”


    黃錦猛地鬆了一口氣。


    這陣子京師謠言不斷,這個消息算是及時雨,不但能狠抽那些人的臉,更能彰顯蔣慶之的先見之明。


    “若非慶之抽調了各地精銳前去亂嶺關,此刻敵軍大概已經進了京畿。”嘉靖帝冷笑,“把消息傳出去!”


    這是要打臉!


    黃錦應了,臨了猶豫一下,“陛下,裕王在亂嶺關呢!”


    嘉靖帝負手看著秋色,“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是我朱氏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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