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一直很重視對大明的消息打探,特別是在得知大明開始清洗、重建京衛後,更是如此。


    “南下一旦被明人提早偵知,必然會增添不少變數。明人的商隊大多帶著密諜,這本汗知曉。故而把那些商隊隔絕在王庭之外,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俺答在王帳外,身邊是義子脫脫和侄兒吉能。


    脫脫負責密諜的事兒,說道:“從蔣慶之出手驅逐咱們的商人之後,留在京師的密諜最後傳來一條消息,明皇如今走出了西苑。”


    “明皇以藩王入主京師,說實話,換個人,估摸著會成為宮中或是外臣的玩物,傀儡。”


    草原上這等例子不少見,比如說此時名義上的那位大汗。


    “明皇逆襲成功,卻也付出了代價……和臣子,和士大夫們反目成仇。”俺答眯著眼,“在草原,貴族們是主宰,而在大明,與士大夫共天下是共識。明皇和士大夫反目,國勢由此漸漸衰微。這是咱們的機會。”


    吉能說道:“大汗,當下大明內部矛盾重重,無法形成合力,正是南下的最好時機。”


    俺答點頭,“當初曾銑曾覬覦河套,這是想效仿前宋王安石與王韶的謀劃,奪取河套,不但能減少明人一麵之敵,更能牽著本汗。”


    俺答緩緩而行,“夏言強項,曾銑卻有些天真。以彼時明軍的實力,若是真要開戰,本汗有八成把握能讓他們飲恨。可最終明皇卻處死了曾銑,拿下了夏言,讓本汗為之扼腕啊!”


    這是俺答在數年後對當初的局勢做出點評。


    脫脫說道:“大汗英明。”


    “英明的是明皇!”俺答讚美了一下自己的對手,“夏言倒台後,明皇舍棄了複套的謀劃,清洗京衛,重建京衛,這便是打根基。先強軍,再出手。這才是王道。”


    “聽聞蔣慶之在其中起了關鍵作用。”脫脫想到了那個年輕人。


    “嗯!”俺答點頭,“此人是靠著數度擊敗本汗麾下,這才聲名鵲起。明皇重用此人,便有另起爐灶之意。那些人隻看到了明人內部矛盾重重,卻看不到明皇在重新布局。”


    “京衛重建,武學好像也改變了不少。再有,聽聞明人那邊弄了個什麽池子,每年能增收一成多。大汗,一成多……足以讓明皇從容整頓軍隊。”脫脫說道:“明軍百萬,若是都整頓成了勁旅……”


    俺答淡淡的道:“那本汗唯一能做的,便是帶著你等遠遁。有多遠,就跑多遠。”


    “大汗麾下鐵騎如雲,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吉能說道。


    “本汗讓你多讀書,你卻寧可去狩獵。”俺答搖頭,“莫要小覷了明人。當初朱元璋立國後,隨即征伐四方。彼時大元逃到了草原,實力依舊不俗。可在明軍的打擊之下……不堪一擊。”


    徐達,常遇春,藍玉……


    一個個名字在俺答腦海中閃過。


    “朱元璋之後,建文帝迂腐,本是大元恢複元氣,尋機反攻的好時機,可朱棣卻橫空出世。此人強橫,竟遷都到了北平,把京師放在了草原鐵騎的馬蹄之下。隨後更是五次出塞……把剛積蓄了不少實力的大元再度打散。否則……”


    俺答歎道:“否則此刻你我本該在北平,看著那些漢人為大元耕作,打造兵器……”


    “可如今也不晚。”脫脫說道:“雖說明皇重建了京衛,可加起來也不過數萬人罷了。咱們若是傾巢而出,二十萬鐵騎也不在話下。”


    “不可能傾巢而出,否則本汗前腳出兵,後腳就有人斷了咱們的後路。沒了糧草供給,大軍不戰而亂。”


    “前幾次密諜迴報,說蔣慶之平日裏去的最多的也就是虎賁左衛。”脫脫說道:“可見京衛雖說重建,但精銳卻不多。”


    “這便是本汗急於南下的緣由。”俺答說:“那邊地大物博,人口眾多。不能讓明皇從容變革了。”


    “大汗。”吉能說道:“最近有幾個部族在暗中勾結。”


    “嗯?”俺答看了義子一眼。


    “是我失職了。”掌握密諜的脫脫跪下請罪。


    “下不為例。”俺答說道。


    “是。”脫脫起身看了吉能一眼,眼神溫和,但利芒卻在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剛捅了脫脫一刀的吉能卻不以為意,說道:“我願領軍前去鎮壓。”


    “本汗自然是信你的。不過出兵在即,本汗身邊缺不得你。”俺答微笑道,隨即叫來一個將領,令他領兵去滅了那幾個部族。


    吉能迴到自己的帳內,一腳就把案幾踹倒,鼻息咻咻的站在中間,“他就是不肯讓我脫離了掌控!老狗!”


    馬天祿先探頭出去看看,迴身道:“你急切了。”


    吉能壓低聲音,那發紅的眼珠子頗為嚇人,“再不掌控軍隊,若是他南下大勝,我便再無翻身的機會。更遑論奪迴父親丟下的基業!”


    吉能的父親當年承襲了部族,但最終卻被俺答一步步蠶食,最終喧賓奪主。


    馬天祿再往外看了一眼,迴身進來,“南下如何此刻說來還早,可你先前捅了脫脫一刀。脫脫狡黠,且手握密諜,若是他要報複……咱們防不勝防!”


    吉能跺腳,“罷了,把脫脫上次看中的那個女人送去!”


    馬天祿點頭,“也好。”


    利益才是永恆不變的,這句話放之四海皆準。


    就在吉能和脫脫‘和好如初’時,一支騎兵抵達王庭。


    這支騎兵看著氣勢肅然,將士們目光冷漠,一看便是百戰勁旅。


    為首的將領身材壯實,臉頰微豐,目光堅毅。


    “是胡為山迴來了。”


    聽到外麵的聲音,俺答走出王帳,看著那個下馬走來的將領,情不自禁的笑道:“我的勇士歸來了。”


    胡為山行禮,“見過大汗。”


    “起來!”俺答拍拍他的肩膀。


    胡為山起身,“此次我率軍北上,果然碰到了那些蠻子準備偷襲咱們。我與他們廝殺十餘次,斬殺數千人,最終那些蠻人遁去。”


    “你果然不負本汗的重托。”俺答欣慰的道。


    當初俺答派人北上遭遇了一群蠻人,被打的滿地找牙。南下之前,俺答擔心那些蠻人會趁機出兵偷襲,便派出麾下大將胡為山前去查探。


    “是大汗英明。”胡為山說著此戰的經過,“……那些蠻子兇悍,不過人不多。”


    “人不多,那就不足以成為心腹大患。”俺答放心了。


    “你迴來的正好。”俺答說道:“歇息一番,隨後準備整頓大軍。”


    “大汗要準備南下嗎?”胡為山問道。


    俺答點頭。“是。今年神靈護佑,草原上風調雨順,牲畜們長勢不錯。本汗準備在七月底,或是八月初出兵。”


    “比往常早一些,正好也能打明軍一個措手不及!”胡為山說道:“如此,我願為前鋒。”


    “你是我心腹大將,當在本汗身邊。”俺答是真的信重這位大將,隨後令人設宴,又叫來了那些貴族,為胡為山慶功。


    張會的雇主也得以出席,不過卻是在外圍帶著人巡邏。


    草原上階層森嚴,這位小貴族也有自己的主人,他的主人此刻就在王帳內。


    席間,俺答誇讚了胡為山的功績,賞賜了他奴隸和牛羊。


    喝到半酣時,胡為山請纓南下。


    俺答故作沉吟姿態。


    眾人紛紛起身,再度懇請俺答南下。


    “罷了,如此,八月初!”俺答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大軍南下,牧馬明人京師!”


    眾人舉杯,“牧馬明人京師。”


    歡唿聲中,吉能在冷冷看著這一切。


    貴族們麵色漲紅,眼中都是貪婪之色,仿佛下一刻就能策馬衝殺到明人的京師,去燒殺搶掠。


    俺答在微笑,很是滿意麾下的反應。


    作為大汗,他必須要給這些人帶來利益,否則遲早會被這些人推翻。


    這是一個無形的契約。


    當年的蒙元能從一個小部族發展到曾統禦大半個世界,就是靠著這個無形契約。


    你必須帶著他們不停去征戰,不停去獲取利益,你才能安坐大汗之位。


    但凡懈怠,僅靠著利益維係的內部就會生出各種矛盾和衝突,最終葬送這一切。


    中原曾有個說法,叫做胡人無百年運,俺答對此嗤之以鼻,說:這不是什麽胡人無百年運,而是利益驅使罷了。


    習慣了不斷攫取利益的草原異族,一旦停下來,就會把骨子裏的暴戾撒在治下百姓的頭上。


    這樣的統治能長久才特麽見鬼了。


    吉能感受到了一道目光,他緩緩看去,脫脫舉杯衝著他一笑。


    這條毒蛇!


    吉能微笑舉杯。


    宴席散後,貴族們興奮的各自迴去。


    張會的雇主在外圍,見到自己的主人出來,便殷勤的過去問候。


    二人嘀咕了一陣子,張會發現自己的雇主興奮的揮拳,就知曉出兵的時日大概率是定下來了。


    是什麽時候?


    張會等在雇主的帳篷外,等雇主歡喜迴來後,殷勤的問候,順帶為他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


    “南下!”


    雇主歡喜的道。


    張會低頭,“我願跟著您一起南下,為您牽馬。”


    雇主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拍拍他的肩膀,“再過一個月,便跟著我去明人的京師看看,哈哈哈哈!看看那些美人兒,看看那些金銀珠寶……”


    一個月!


    此刻六月末,那麽就是七月底?


    張會心中狂喜。


    但另一個憂愁浮上心頭。


    該如何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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