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人眼中堅不可摧的九邊,以及那數量龐大的大明將士,依舊是這個大明的保護神。


    但在錦衣衛的眼中,九邊淪為看門狗已經許久了。


    多少次他們打探到了九邊將領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兒,以及畏敵如虎的事兒,可遞上去後卻如石沉大海,再無迴應。


    陸炳知曉,不是沒有迴應,而是沒法迴應。


    這些年九邊換將頻率也不低,可換來換去,依舊是換湯不換藥。


    遇到俺答部的人馬,九邊將士依舊隻能躲在城中看著對手肆虐。


    但蔣慶之一開口就是,我在,他們不敢不出擊!


    瞬間陸炳就想到了京觀。


    若是蔣慶之率軍出擊,必然會得到嘉靖帝便宜行事的旨意。


    斬殺畏敵如虎的邊將,對於這位墨家巨子是事嗎?


    眾人心中凜然。


    蔣慶之說道:“其二便是盡力查到俺答出兵的人數。也是大致即可。”


    陸炳問道:“可還有?譬如說敵軍領軍大將這些消息不用打探?”


    蔣慶之搖頭,“無論對手是誰,打了就是!”


    他起身,“可還有事?”


    陸炳下意識搖頭,蔣慶之頷首,“走了。”


    他走後許久,大堂內依舊靜悄悄的。


    “無論是誰,打了就是。這位長威伯……果然是豪氣幹雲!”


    不知誰幽幽的說出鎮住了眾人的那句話。


    ……


    “告訴那人,蔣慶之上次出現,說要讓趙方和老夫那女兒流放發配,後來果然。他如今再度出現,一番話直指當年舊事,咱們該如何辦?”


    “是。”


    等心腹走後,廖晨在書房裏幽幽歎道:“當年事啊!當年事!爭來爭去,不都是為了權力欲望。老夫蟄伏多年,每每午夜夢迴便想到了先帝。那時候的先帝……真是和藹可親。”


    正德帝雖說主意特別正,但對臣子們卻頗為不錯。特別是對老爹留下來輔佐自己的楊廷和等人。


    “陛下,去了就去了,莫要再來了。”廖晨雙手捂著臉,“人死道消,一了百了。你為何來夢中尋老夫……”


    廖晨的心腹去了京師一座破廟中。


    破廟中有個老和尚,看著髒兮兮的。他拿著酒葫蘆,靠在神像底座邊,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心腹進來。


    “順圓大師。”心腹行禮。


    “老夫記得你。”老和尚開口卻自稱老夫。“廖晨的身邊人,五年前你來過。老夫聽聞廖晨的女婿一家子被拿了?”


    “是。”


    “那麽,必然是廖晨有了麻煩,否則他此生最怕見到的便是老夫。”


    “老爺令小人傳話,蔣慶之上次出現,說要讓趙方和老夫那女兒流放發配,後來果然。他如今再度出現,一番話直指當年舊事,咱們該如何辦?”


    老和尚拿著酒葫蘆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猛的灌了一口酒,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癲狂,最後竟然捶胸頓足,“當年舊事,當年舊事……他來了!他來了!哈哈哈哈!”


    這裏偏僻,一年到頭也隻有幾個沒錢的愚夫愚婦來此上幾注香。


    心腹平靜的等候著。


    不知過了多久,和尚喘息著喝了一口酒水,眼中落下淚來,“告訴廖晨,這些年老夫每夜都會夢到那人。夢到他笑嘻嘻的召喚老夫……韓靖,來,朕這裏有好吃的,分你一半。”


    心腹低頭,眼中有絕望之色,也有震撼之意。


    他知曉,聽到這番話的自己,再也無法跳出這個必死無疑的牢籠。


    “去!且去!”老和尚擺擺手,心腹猶豫了一下,“老爺請教解決之法。”


    “告訴廖晨,解決之法……”老和尚雙眸呆呆的看著虛空,“陛下,您來了嗎?”


    心腹猛地迴頭,可身後空無一人。不,有,是他放在外麵防止有人窺聽的隨從。


    “陛下,臣……這不是臣的主意,不是臣的主意啊!”老和尚嚎哭,突然抬起頭來,抽了自己一巴掌,“告訴廖晨,該死了,該死了!哈哈哈哈!


    老夫苟活至今,日日備受煎熬。他倒是風光。一家子榮華富貴,可有何用?到了該死之時,一家子齊齊整整的受死……告訴他,想想李斯。”


    此人瘋了!


    心腹也不行禮,隨即出去。


    老和尚緩緩迴身看著神像,神像很古怪,看著像是個中年男子,似乎笑嘻嘻的。且神像渾身灰蒙蒙的,但唯有臉上格外幹淨,仿佛每日都有人小心擦拭。


    “陛下。”


    老和尚跪下,“那年臣被人蠱惑,以至於犯下大錯。臣……萬死。可臣卻貪生怕死,備受煎熬之下,臣便出了家。誰曾想方外也是個名利場,臣處處被擠兌……無奈何,便賣了祖宅,修建了此廟。


    臣供奉了陛下二十七載,每日念誦地藏本願經,隻求陛下能寬恕臣之罪……”


    老和尚低著頭,聲音宏大:“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讚歎釋迦牟尼佛,能於五濁惡世,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眾生,知苦樂法……”


    聲音漸漸低微。


    “就在此處!”


    外麵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汪澤帶著幾個燕騎的人衝了進來。


    殿內,一神像,一跪地老僧。


    “就是他!”


    汪澤走了過去,扳住老和尚的肩頭,往後一拉。


    他隻覺得老和尚仿佛並未反抗,隨即往後跌倒。


    老和尚倒在地上,嘴角含笑,仿佛是解脫了一般。


    “死了?!”汪澤伸手探了一下老和尚的鼻息,惱火的道:“搜!”


    一個燕騎的內侍看著神像,“有些古怪。”


    “什麽古怪?”汪澤抬頭,“這神像……怎地從未見過?且笑嘻嘻的,一點都不端莊。”


    一無所獲的汪澤迴宮。


    “那老和尚不知身份,不過那神像卻有些古怪。”


    “古怪?”燕三蹙眉,“什麽古怪?”


    “笑嘻嘻的。”


    燕三一怔,“笑嘻嘻的,咱怎地想到了……待咱去看看。”


    嘉靖帝睡醒後會發一陣子呆,這時候連長樂都會離他遠遠的。


    “陛下,燕三求見。”


    嘉靖帝眸子動了動,點頭。


    燕三進來,行禮後說道:“陛下,燕騎跟著廖晨的心腹去了一處破廟,發現了一個老和尚。此人乃是當年先帝豹房的管事韓靖。”


    “韓靖?”嘉靖帝的眸子緩緩動了動。


    “是,不過此人死了。”


    嘉靖帝冷冷的道:“那你還來稟告什麽?給朕添堵嗎?”


    陛下的起床氣發作了……黃錦趕緊送上一杯熱茶給嘉靖帝提神。


    “陛下,奴婢發現那破廟中供奉的神像頗為眼熟。”


    “是哪路神靈?”道爺喝了口茶水,淡淡的問道。


    “先帝。”


    ……


    蔣慶之被招進宮中。


    “……韓靖原先在豹房為管事,頗得先帝信任。後來先帝駕崩後,此人便主動求去。沒想到竟然躲在了京師一座破廟中。”


    燕三緩緩說著,眼中有惱火之意,“那賊子竟然在那破廟中供奉著先帝之像。”


    “這是做賊心虛。”蔣慶之眯著眼,“廖晨令人去尋此人,也是做賊心虛,失了方寸。我敢打賭,此刻廖晨必然後悔了。”


    ……


    “不該去,不該去的呀!”


    廖晨在書房裏轉來轉去。


    “若是被人跟蹤……可曾被人跟蹤?”廖晨迴身問心腹。


    心腹搖頭,“小人一路謹慎,在城中轉了好幾圈,這才去了那裏。”


    “那就好!”


    廖晨心中一鬆,可隨即焦慮的道:“若是萬一……罷了,你且去。”


    心腹告退。


    廖晨呆坐良久,突然冷笑,“若是韓靖被抓,此刻來抓老夫的人定然也到了。既然沒人來,可見沒人發現。老夫果然是吉人自有天佑!”


    ……


    “此人一死,該如何尋個由頭抓廖晨?”


    燕三很是客氣的請教燕騎大腦。


    “這事兒吧!倒是有個法子。”


    “什麽法子?”


    “我自有法子。”


    迴到家中,蔣慶之找來孫不同,“你去請一個擅長口技的說書先生來。”


    “口技?”


    “對。”


    那位擅長口技的說書先生下午就被拉到了新安巷。


    “老夫當年曾偷窺一女沐浴,可也罪不至死……”


    就在說書先生惶然不安時,蔣慶之進來了。


    “有個事兒讓你做。”


    隨後,說書先生拿到了劇本。


    “照著排演,不可錯了順序。”


    說書先生開口。


    “……韓靖。”


    “罪人在。”


    “你可知本官是誰?”


    “您是……閻羅王。”


    “你可知罪……”


    “罪人知罪……”


    ……


    “長威伯說自有法子,奴婢問了他也不肯細說。”


    燕三覺得蔣慶之撇開自己有些過了,稟告時難免帶了些許情緒。


    嘉靖帝問道:“慶之可曾說何時能拿人?”


    “長威伯說……就在今夜。”


    “今夜!”嘉靖帝握著玉錐的手猛地一緊。


    那些賊子啊!


    當初先帝死的不明不白,嘉靖帝自己也差點被燒死,或是勒死。


    “朕,倒要看看是誰!”


    ……


    廖晨老了,老妻早已駕鶴仙去,之後廖晨一直獨宿,被外界讚譽為君子表率。


    而且廖晨不許人靠近自己的臥房,也不用伺候,所以周圍都是空房子,誰膽敢在夜裏靠近,重責。


    夜深人靜,臥房裏傳來了聲音。


    “陛下……臣萬死,臣萬死啊……”


    廖晨在床上掙紮著,突然猛地用力,人醒來了。


    他坐起來,喘息著,拿起床邊的水杯喝了一口冷茶。


    這樣的噩夢他經常做,每次醒來渾身冷汗。


    “陛下,迴頭臣便去為陛下供奉長明燈,隻求陛下放過臣吧!”


    廖晨無力的道。


    這時外麵傳來了聲音。


    “堂下何人?”


    “罪人韓靖。”


    “你可是本官是誰?”


    “您是……閻羅王!”


    “你可知罪?”


    “罪人知罪。”


    “弑君乃人間大罪,論罪汝當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罪人願意檢舉,罪人願意檢舉啊!”


    “哦!你檢舉何人?”


    “廖晨!”


    “何事?”


    “弑君!”


    臥房裏,廖晨驚恐的看著房門,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厲鬼破門而入。


    “來人,拿了廖晨的魂魄來!”厲喝聲中,有人應諾,“黑白無常領命!”


    “不,不是老夫!”廖晨縮在角落裏,雙手擋在身前,“是江彬,是江彬指使老夫幹的。是江彬弑君呐!罪人隻是脅從……”


    嘭!


    房門被人從外麵踹開。


    廖晨雙手抱頭。“罪人服罪!罪人服罪!”


    “少爺,這人看著真像是一條狗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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