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用一塊黑布蒙著臉的蔣慶之蹲在距離臨清侯府百餘步的屋簷下,兩側,莫展手按刀柄,冷冷看著夜色中恍若一頭巨獸般的侯府。


    身邊不時傳來咀嚼聲,莫展低聲道:“晚飯你吃了不少。”


    “我身子壯實。”孫重樓把口中的餅子咽下,又摸出了一塊肉幹大嚼,“少爺說這是什麽……基礎代謝高,每日就要多吃。”


    夜色中,街道兩側空無一人,藥煙偶爾閃爍一下火星,伴隨著煙霧,蔣慶之輕聲道:“差不多了。”


    孫重樓把剩下的肉幹丟進嘴裏,“我這便進去。”


    蔣慶之點頭,“莫展接應,記住,被發現了別猶豫,該殺就殺。”


    “少爺放心。”


    哪怕是看不清那張臉,可莫展依舊感受到了孫重樓的猙獰。


    蔣慶之沒進去……不是不想進,而是他的身手進去會拖累孫重樓和莫展。


    其實我想做個猛將兄啊!


    蔣慶之也曾幻想自己手持寶刀縱橫四方,可上了沙場才發現,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和那些悍將抗衡,且耐力也不夠。至於刀法……蔣慶之覺得自己的刀法中上。


    這是來自於唐順之的評價,當然,蔣慶之無視了老唐在被自己逼著給出評價時的一臉糾結。


    中上!


    蔣慶之覺得足夠了。


    我是智將啊!


    當看到孫重樓那龐大的身軀靈活的宛若猿猴般的翻進侯府圍牆時,蔣慶之如此安慰自己。


    他眯著眼,整個人靜了下來。


    什麽侯府,什麽未來,是墨家,什麽……


    在這一刻,蔣慶之神奇的進入了一種空靈的境界。


    腦海中有雜念,但雜念恍若外來者,在邊上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


    整個世界的聲音一下就湧了進來,卻不顯得紛雜。


    夜風吹過枝頭,吹過牆頭,吹過春草,吹過屋脊……


    有人在磨牙,有人在嘟囔說夢話,有人起夜,有人翻來覆去睡不著……


    無數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來迴翻湧,但很奇怪的是,蔣慶之卻覺得格外的寂靜。


    仿佛世間隻剩下了自己一人。


    他在聆聽著這個世界……


    而在裏麵,孫重樓和莫展已經摸到了臥室外。


    莫展指指臥室,示意自己進去。


    孫重樓搖頭,莫展蹙眉,剛想湊過去,隻見孫重樓貼著房門,不知摸出了什麽東西。他把那東西從門縫裏遞進去,隨後往左側輕輕撥動……


    過了一會兒,孫重樓收了東西,輕輕推開房門。


    莫展看著他那龐大的身軀緩緩低伏,宛若一條巨蟒,悄然湧進了臥室內。


    床上,趙方夫婦睡的正酣。


    孫重樓記得少爺說過,寅時是人睡的最沉的時候,動靜不大的話,壓根不會醒。


    孫重樓爬到床邊,伸手往床底下探去,摸到了那個小巧的東西。


    他把那東西放進懷裏……少爺說過,這東西不許讓別人看到,哪怕是李恬都不能。


    少爺的話就是孫重樓的座右銘,他甚至自己都不看。


    床上,趙方兩口子一重一輕的鼾聲此起彼伏。


    廖氏的鼾聲突然停止了。


    床沿有人抬頭,把手伸向了廖氏的脖子……


    廖氏吧嗒著嘴,側身後繼續沉睡。


    那手停在她的脖頸上方,直至聽到鼾聲再起,這才緩緩收了迴去。


    巨蟒悄然爬到了門外,起身,把房門緩緩拉上。接著一手拉著房門,一手用小刀子慢慢的把門栓往裏撥。


    無需太緊,隻要插進去一點就好。


    打開容易,插進去難。


    莫展看著平日裏性子急切的孫重樓平靜的施為,不禁愕然。


    狗曰的,石頭這份鎮靜……怕是不比我差。


    可他平日裏為何這般跳脫?


    莫展想到了蔣慶之曾說過,每個人都有兩麵,一麵慈悲,一麵邪惡。


    護衛們說孫重樓一麵是菩薩,一麵是阿修羅。


    孫重樓迴身,指指外麵,二人隨即悄然撤了出去。


    蔣慶之叼著藥煙站在屋簷下,整個人沉浸在那種空靈的狀態中。


    人說紅塵苦,苦在何處?


    蔣慶之此刻覺得苦在求而不得。


    而在這種空靈的狀態中,他體驗到了一種無欲無求的大喜悅。


    但很快,輕微的腳步聲擊破了他的狀態。


    蔣慶之睜開眼睛,孫重樓正好過來,“少爺,成了。”


    “迴吧!還能睡個迴籠覺。”


    三人悄然在夜色中潛行,一路避開了兩次兵馬司的人。


    天氣漸暖,那些雞鳴狗盜之徒也開始活躍起來,這一路蔣慶之起碼看到三起入室盜竊,那些盜賊明目張膽的在牆頭東張西望。一個蟊賊不經意看到蔣慶之三人,更是衝著他們獰笑,示意你們這些蠢貨,竟然空手而歸。


    “賊不走空,打暈他。”


    孫重樓過去把蟊賊拽下來,隻是一拳,就把這廝打的翻了白眼。


    蔣慶之三人迴到伯府,富城在等候。


    “我餓了。”孫重樓一進家就嘟囔。


    富城背著的手神奇般的出現在他的眼前,手中是一大塊烙餅,蔣慶之嗅到了芝麻和紫蘇籽的香味兒。


    “給我也來一塊。”


    餅是椒鹽餅,花椒的味兒加上青蔥的味兒。一咬,芝麻和紫蘇籽破碎,香味一起湧進嘴裏……


    臥槽!


    蔣慶之被燙到了,張開嘴嗬出一口熱氣。


    爽的一塌糊塗!


    吃了椒鹽餅,蔣慶之這才迴到臥室。


    解衣,悄然上床……


    他小心翼翼的躺下,雙手放在被子外麵,剛閉上眼睛,身邊李恬說道:“夫君身上有殺氣。”


    “差點嚇死我!”蔣慶之是真的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


    “夫君可是去做了虧心事?”


    “為夫是去替天行道。”


    “哦!”


    “睡覺。”


    蔣慶之閉上眼睛。


    迴籠覺最爽的地方就是半睡半醒,當孫重樓的叫嚷傳來,蔣慶之睜開眼睛,覺得精神大好。


    早上操練時,竇珈藍和孫重樓嘀咕,“昨夜你可是出去了?”


    孫重樓瞪大眼睛,“你跟著我們?”


    竇珈藍翻個白眼,“你身上有外麵的氣息。”


    “什麽氣息?”


    “往日你身上的氣息帶著被子的味兒,今日卻淡。”


    孫重樓一臉驚恐的看著她,晚些悄然尋到蔣慶之,“少爺,竇珈藍說嗅到我身上有外麵的氣息。女人那麽厲害的嗎?”


    “別聽她忽悠。”蔣慶之在站樁,一臉寶相莊嚴,嘴唇微動,“女人都是破案好手,靠的是……神奇的第六感。”


    “第六感是什麽?”孫重樓撓撓頭。


    “就是……就是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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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重樓還準備繼續問,蔣慶之不耐煩的道:“我正修煉無上神功,別打擾。”


    蔣慶之想再度找到昨夜的那種空靈感覺,但很遺憾,他越是想找就越找不到,反而越發心浮氣躁。


    罷了!


    蔣慶之拔出長刀,一套刀法耍的令眾人讚不絕口。


    “伯爺的刀法……果然是淩厲啊!”徐渭讚道。


    胡宗憲點頭,“至少比你我強。”


    “我比你強一些。”


    “嗬嗬!”


    “老胡你笑什麽?要不比試比試?”


    “我怕你不成?”


    兩個菜雞拿了木刀來比劃,沒多久胡宗憲慘叫一聲,捂著胳膊道:“你還真砍?”


    “伯爺說過,操練如實戰,這才能增長什麽……功力。”


    蔣慶之覺得自己昨夜漲了十年功力,於是看到有些清淡的早飯覺得營養不夠。


    “娘說了,莫要吃的太油膩。”李恬嘴裏說著不要太油膩,可吃的越發慢條斯理了,看著生無可戀的模樣。


    一碗粥,一張餅,外加一個雞蛋。


    放在後世就是一頓健康早餐,當然,某些專家會說缺少了膳食纖維和蔬菜。


    蔣慶之三兩下吃了,悄然出去,給黃煙兒使個眼色。


    黃煙兒過來。“伯爺。”


    “去前院給我弄個肉餅,不,要兩!”蔣慶之伸出兩手指頭。


    黃煙兒心領神會,晚些帶著個油紙包迴來,遞給蔣慶之。


    餅子裏包的是牛肉,一口咬去竟然爆汁了。


    廚子不錯……蔣慶之把濺到手背上的肉汁舔進嘴裏。


    兩個肉餅吃完,蔣慶之起身打個飽嗝,拍拍手上的碎屑,去了禁地。


    “煙兒。”


    “哎!”


    黃煙兒進了房間,李恬問道:“夫君呢?”


    “伯爺去了禁地。”


    禁地是後院所有人最為好奇的地方,除去孫重樓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我昨日怎地聽說最近早飯不大好?”李恬漫不經心的道:“去,看看前院今日吃什麽,帶一套過來。”


    黃煙兒眼珠子一轉,“奴婢有些餓了。”


    “機靈鬼。”李恬笑了笑。


    禁地,蔣慶之嗅著殘留的尾氣味兒,打開了手機。


    迴放錄音……


    剛開始就是各種雜音,或大或小。


    沒多久,就聽到了趙方兩口子的聲音。


    蔣慶之的嘴角微微翹起,眼中都是冷意。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


    蔣慶之叫來了孫不同。


    “昨日你說趙方過幾日要請客?”


    “是。”孫不同說道:“說是在酒樓中宴請幾個老友一家子,其實是為了說親。”


    在拒絕了國公府後,趙方的女兒就成了京師矚目的對象。


    成國公府的繼承人都瞧不上,這閨女得多出色?


    趙方兩口子也有些廣撒網的意思,便準備請幾個看好的人家飲酒,順帶考察一番未來女婿。


    蔣慶之說道:“查清楚在何處。”


    “伯爺放心。”


    蔣慶之施施然收拾了釣竿,和李恬說一聲自己不迴來吃午飯了。


    “夫君是嫌太清淡了嗎?”李恬問道。


    蔣慶之一臉正色,“清淡方能吃出原味來,我很喜歡。”


    等蔣慶之一走,李恬吩咐道:“午飯換幾道菜……”


    出府後,看著春光明媚,蔣慶之心情大好。


    到了大街上,春風徐徐,馬兒有些按捺不住想奮蹄疾馳。


    蔣慶之安撫著馬兒,卻不經意看到了一輛馬車。


    馬車裏的婦人正揭開簾子,衝著侍女嗬斥,她感受到了視線,便緩緩看過來。


    廖氏!


    蔣慶之!


    四目相對,恍若那個啥……


    廖氏冷笑,“這不是長威伯嗎?聽聞長威伯要對我侯府下黑手,奴聞訊膽寒,這不,便準備去大理寺報個備,若是奴和夫君不小心身死……還請朝中諸位為侯府做主。”


    這是先栽贓……若是侯府出事兒,必然是蔣慶之的陷害。


    那些路人紛紛止步,看著兩個權貴對峙。


    蔣慶之指指廖氏,“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臥槽!


    好個囂張的長威伯!


    廖氏沒想到蔣慶之竟敢當眾威脅,便冷笑道:“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伯爺的手段了。”


    “壞事做多了必有報應。”蔣慶之指指天空.


    廖氏放下車簾,嗤笑道:“報應?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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