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徐階來說,人生和宦海到了這個階段,他所有的精氣神,所有的目標,都放在了那個位置上。


    ——大明首輔!


    宦海多年,隱忍多年,他不是神龜,也不是自虐狂,唯有這個至高無上的目標,才能讓他堅持到現在。


    執掌無上權柄,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萬人簇擁。


    此生方能無憾!


    進入政事堂隻是第一步,被嚴嵩父子打壓他不在乎,這是必然的經曆。他有心理準備。


    他覺得自己是一頭冬眠的猛虎,就等著春天來臨。


    熊浹的病倒,就是那第一縷春風。


    他知曉儒家必然會推出自己和嚴黨抗衡,而嘉靖帝也需要一個臣子來製衡嚴黨,以免對方坐大。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眾望所歸。


    唯一的條件就是:熊浹要麽一病不起,要麽……迴鄉等死。


    果然,熊浹一病不起,禦醫愁眉苦臉,無計可施……


    徐階已經做好了和嚴黨拉開距離的準備,但!


    當看到那個年輕人時,這一切瞬間就翻覆了。


    熊浹醒了。


    就在群臣的奏疏淹沒了中樞的時候,他醒來了。


    方才逢迎他的官員們,瞬間就變了個模樣,仿佛先前的阿諛之詞是從自己屁股裏噴出來的。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在眼前。


    “徐閣老!”蔣慶之笑吟吟的拱手。


    “長威伯歸來,可喜可賀!”徐階恍若無事人般的拱手。


    “本伯歸來,有人歡喜,有人想來會發愁。”蔣慶之知曉自己這一下算是把徐階得罪慘了。


    朱希忠出了值房,有人告知他蔣慶之救醒了熊浹的事兒。


    “我這個老弟啊!”朱希忠嘴裏唏噓,眼中卻有驕傲之色,“他這下把徐閣老得罪慘嘍!”


    “他會在乎?”不知何時,嚴世蕃出來了,譏誚的看著徐階。


    “在不在乎的,多個對頭……特別是徐階這等善於隱忍的對頭……”朱希忠搖搖頭,“慶之也算是幫了你父子一把,東樓就沒個表示?”


    老紈絝擠兌了一下嚴世蕃。


    嚴世蕃嗬嗬一笑,“徐閣老。”


    徐階迴頭,嚴世蕃說道:“有份奏疏,還請徐閣老進去和家父解釋一下。”


    臥槽尼瑪!嚴世蕃,老夫是次輔!不是你父子的下屬和隨從!


    徐階的眼皮跳了一下,微笑點頭,隨即進了值房。


    嚴世蕃看著朱希忠,“如何?”


    “厲害!”老紈絝讚道。


    嚴世蕃看著走來的蔣慶之,歎道:“可你這位老弟卻更厲害。滿朝文武都在為了吏部尚書之事蠅營狗苟,都在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在此事中為自己攫取到好處。可這位一迴京,一出手,好了,那些蠅營狗苟都戛然而止。”


    “這是本事不是。”朱希忠笑吟吟的道,然後走過去,給了蔣慶之一個大大的擁抱,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哥哥以你為榮!”


    蘇州府之事傳到京師後,京師震動。


    老紈絝包下酒樓,邀請一幹老友狂飲,為自家老弟慶賀。而他的娘子也去了新安巷,和李恬喝了一場,迴家後醺醺然說:“弟妹好酒量!”


    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背,放開後,嚴世蕃走過來。


    “長威伯南下後,京師不少人說你必然會折戟蘇州府。果然,不久傳來局勢僵持,你束手無策的消息。京師士林,以及朝中多少官員都在額手相慶,幸災樂禍。”


    嚴世蕃眸色複雜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權貴,“墨家城外那塊工地因此多了些圍觀之人,每日都有人在冷嘲熱諷,說等你铩羽而歸時,墨家必然無人問津。”


    他歎息一聲,“當你拿下蘇州知府,斬殺十餘蘇州府豪強的消息傳來,京師震動。”,嚴世蕃很是好奇的看著蔣慶之,“多少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拿士大夫們開刀,這一刀砍的他們痛徹心扉。長威伯就不擔心他們會發狂嗎?畢竟唇亡齒寒,兔死狐悲。”


    蔣慶之拿出藥煙,把煙頭在掌心裏頓了頓,指指天空,“雄鷹翱翔於九天之上,可會在乎地上麻雀的嘰嘰喳喳?”


    “麻雀?”嚴世蕃一怔,隨即大笑搖頭,良久拱手,“長威伯不在京師,京師便少了幾分熱鬧。歡迎!”


    嗬嗬!


    蔣慶之頷首,隨即和朱希忠進了值房。


    “你此次南下後,陛下和百官有過幾次交手,有一事……”朱希忠嚴肅的道:“有人建言立太子,引來附和。


    陛下剛開始不表態,可隨後附和者眾多,陛下這才開口,說此事不急於一時。卻引來不少人爭論,引經據典,說此刻不立儲的種種不妥……


    就差說陛下你年歲不小了,哪日駕崩,難道就不擔心身後事?”


    “吃飽撐的。”蔣慶之點燃藥煙,“這事兒不簡單。”


    朱希忠點頭,“就知曉瞞不過你。那些人看到陛下直接插手朝政,便想通過此舉來讓兩個皇子內鬥,隨後他們還能弄個什麽從龍之功。”


    這一切不過是想讓道爺後院起火罷了。


    “慶之。”朱希忠低聲道:“其實……此刻立儲不是壞事,否則時日拖久了,兩位皇子那裏暗流湧動,事兒反而更為麻煩。”


    “擔心他們各自拉攏一幫子人內鬥?”蔣慶之抖抖煙灰。


    “是。”朱希忠說道:“能讓陛下改變主意的人不多,而能管束兩位皇子的人更是不多。陛下不管,就你能插手此事。你的歸來,讓多少人會咬斷大牙,大失所望。”


    蔣慶之笑道:“我最喜歡看著那些人惱怒,但卻又拿我沒辦法的無能狂怒。”


    “無能狂怒……說得好。”朱希忠大笑。


    蔣慶之出了西苑,認真看著久違的京師,竟然有一種遊子迴家的感覺。


    很溫馨,很期待。


    到了新安巷,幾個乞丐縮在一個角落裏,見到蔣慶之後,紛紛起身行禮。


    蔣慶之頷首,一個孩子吸著鼻涕跑出來,見到他後喊道:“伯爺迴來了。”


    瞬間整條看似冷清的巷子就活了過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街坊們都湧出家門。


    “伯爺迴來了?”


    “迴來了。”蔣慶之下馬,笑吟吟的拱手。


    “伯爺,他們說您此次在蘇州府殺了好些貪官,可是真的?”


    “貪官得朝中才能殺,我殺的是豪強。”蔣慶之笑道。


    “噢喲!那些豪強可比貪官還厲害!”


    “南方那邊的豪強便是土皇帝。”


    “南方沒人能壓製他們,還得靠咱們北方人去。”


    “長威伯是蘇州府人吧?”


    “放屁,伯爺如今在我新安巷安家,自然是京師人。”


    兩個街坊老頭兒爭執起來,挽著袖子準備動手,兒孫們趕緊去勸架,蔣慶之趁機一溜煙到了府門前。


    富城帶著仆役們在大門外相迎。


    “見過伯爺。”


    蔣慶之頷首,富城迎過來,“家中一切都好。”


    “辛苦。”蔣慶之說道。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到了後院。


    “見過夫君。”


    李恬帶著侍女們在後院大門外迎接。


    夫妻相見,雖說有些陌生感,但一種脈脈溫情卻在彼此之間流動著。


    沐浴之後迴到房間,桌子上有一小碗湯麵,看著很素淡,麵上一把翠綠的蔥花點綴。


    “夫君先吃一些墊墊肚子。”李恬接過侍女遞來的小菜,是泡的辣椒。


    蔣慶之看到泡椒不禁口舌生津,坐下後,拿起筷子。


    “莊上今年收成不錯,韓山還送來了幾隻兔子,我看他是有些擔心被換了,恨不能剖心表忠心……”


    麵條看似素淡,可裏麵滋味卻足。


    好麵一碗湯,這湯熬的火候十足,看似清淡,喝一口隻覺得鮮香無比。


    “天一冷,多多也懶得出去,整日就在屋頂往南邊看。”


    泡椒頗辣,辣中帶酸,蔣慶之連吃兩隻泡椒,頓時胃口大開。


    “有幾隻貓來家中尋多多,多多卻置之不理,晚上隻聽屋頂上貓兒叫喚,煙兒忍不住便說太吵,第二日開始那些貓就再沒來過。”


    蔣慶之喝了一口湯,“還通人性?”


    李恬搖頭,“全被多多趕走了。”


    蔣慶之招手,多多竄到了他的膝上,懶洋洋的趴著。


    “有出息了。”蔣慶之摸摸它的脊背笑道。


    “夫君累了,歇一會兒吧!”李恬收拾碗筷的動作很自然,壓根不像是一位尊貴的大明縣主。


    蔣慶之是有些犯困,吃了東西後更是如此。


    他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時,竟然是第二天淩晨了。


    這是蔣慶之第一次睡那麽長時間。


    摸摸打鼓的肚子,他悄然起身出去。


    外麵越發冷了,天上殘月有些淒淒慘慘,耳畔是侍女睡覺打鼾的聲音。


    院子裏被月光照的白花花的,配合著冷空氣,一時間竟然有種遺世而獨立的感覺。


    蔣慶之去廚房給自己弄了一份炒飯,蹲在門外吃,把打著哈欠來的廚子嚇了一跳。


    昨日蔣慶之有交代,今日不用操練。


    “少爺,起床啦!”


    孫重樓那個憨憨卻依舊喊了一嗓子。


    頓時,蔣慶之就聽到整條巷子的各種動靜傳來。


    “老大,起床了!”


    “爹,還早呢!”


    “沒聽到那聲吆喝嗎?那比雞鳴還準,趕緊起。”


    雞鳴狗吠,人聲鼎沸……


    此刻卻有人叩門。


    蔣慶之親自去打開側門。


    門外,一身布衣的唐順之手握長棍,眸色溫潤,“慶之!”


    “荊川先生!”


    “我剛從城外來,有人打砸了你那地方,被驅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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