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腦海中,虛影開始凝實。


    一個小合金箱子噗通掉了下來。


    蔣慶之拿著萬民傘,被眾人簇擁著出了蘇州城。


    山一重,水一重,不及情義萬千重。


    直至出城五裏,蔣慶之苦勸,這才把送行的人攔住。


    走出很遠後,蔣慶之這才把神思轉向腦海中。


    合金箱子上麵寫的有幾個大字。


    ——防刺服!


    臥槽!


    蔣慶之不禁狂喜。


    來到這個時代,若說什麽讓蔣慶之最為不安,那便是個人安危。


    他乃是士大夫的死敵,儒家死對頭,武勳的掘墓者……


    說實話,蔣慶之覺得自己在街上吆喝一嗓子,自報身份,弄不好馬上就會飛來幾塊磚頭。


    敵人太多,防不勝防。蔣慶之雖說有手槍防身,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鋼板雖說好用,但那重量讓人無語。


    防刺服的出現正當其時,讓蔣某人和儒家大戰時少了許多顧忌。


    “送萬民傘還不如送一身好甲衣。”孫重樓在抱怨,“少爺此次在蘇州遇刺,若是有一身那等薄甲衣貼身穿著,也不至於這般兇險。”


    “你懂什麽?”徐渭沒好氣的道:“你可知甲衣有幾種?”


    “當然知曉。”孫重樓說著自己知曉的甲衣種類,引來徐渭嘲笑,“那是有形之物。”


    “難道你還有無形的?”孫重樓不忿。


    徐渭點頭,“這萬民傘看似單薄,卻有萬民之名依附在其上。這萬民之名便如同一件無形甲衣,能護佑伯爺萬事順遂,遇難成祥……”


    蔣慶之的身體一震。


    “防刺服,萬民傘……”


    “國祚!”


    “這是……民心!”


    蔣慶之突然生出了一種明悟,此次增加的國祚不是來自於強沼氣池,也不是來自於鏟除了貪官和豪強。


    “是來自於民心!”


    而鼎爺獎勵了防刺服,便是和萬民傘交相輝映。


    一個有形,一個無形。


    “民心才是國祚的根本!”


    “民心才是我墨家的最大倚仗!”


    ……


    深秋的京師落葉頗多,清掃的民夫前腳掃幹淨,迴頭一看,臥槽,又是一片。


    “這特娘的沒完沒了了!”


    一個民夫杵著掃帚罵道。


    “一二一!”


    這時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讓讓!”帶隊的小吏喊道。


    民夫們趕緊避讓開,就見數百人整齊小跑過來。


    “是武學的那些人。”一個民夫笑道:“也不知他們發什麽顛,每日都出來跑。”


    “說是長威伯讓他們跑的,最後十人沒早飯。”有人笑道。


    “一二一!”


    數百人從民夫們前方跑過,唿出的白氣瞬間消散。


    沒多久,上衙的官吏們陸陸續續出現了。


    徐階也在其中,他騎著馬,看似在沉思著。


    “徐閣老。”


    徐階聞聲抬頭,見是工部右侍郎藍臻,便微笑頷首,“藍侍郎。”


    天色有些昏暗,藍臻的臉在昏暗中有些模糊,他策馬過來,輕聲道:“徐閣老,下官聽聞……吏部那位老天官身子骨……不妥。吏部可不能亂,不少人都說,徐閣老執掌吏部……正當其時。”


    自從儒墨大戰開始,儒家就盯上了徐階這位南方係在朝中的大佬。按照他們的說法,徐階兩位弟子皆叛出門下,轉投蔣慶之和墨家門牆,這是奇恥大辱。


    徐階但凡還有口活氣,就該和蔣慶之不共戴天。


    但徐階擅隱忍,不露聲色。


    所以儒家那邊也不斷拉攏,希望能把這位閣老拉過來,一起對付墨家和蔣慶之。


    吏部尚書……徐階看了藍臻一眼,淡淡的道:“老夫尚不知此事,一切等朝中決斷。”


    藍臻笑了笑,“今日想來消息就會傳遍朝中。有人托我帶話,吏部乃六部之首,誰掌控吏部,十年後,門生遍天下……”


    十年後,一個個經你手提拔起來的官員遍及天下,你徐閣老還擔心什麽嚴黨?


    徐階笑了笑,“老夫先走一步!”


    藍臻看著他策馬過去,輕笑道:“本官就不信你不動心。”


    徐階是動心了。


    若是能執掌吏部,他就有了和嚴黨叫板的底氣。


    你敢給老夫小鞋穿,老夫就敢給你嚴嵩的黨羽挖坑!


    吏部挖坑埋人……誰特麽躲得過?


    ……


    “早上沒石頭叫嚷,還真是不習慣。”


    夏言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起遲了。


    他披衣拿著夜壺出去,開門就打個冷顫。


    早飯時,看著空蕩蕩的飯堂,夏言說道:“老富,坐下一起吧!”


    “哪有這規矩!”富城搖頭。


    “規矩算個屁!”夏言強行讓他坐下,“就算是帝王也得有個伴不是。老夫老了,吃飯喜歡熱鬧,一個人……胡宗憲呢?”


    富城說道:“說是外麵有事,急匆匆出去打探消息。”


    “能有什麽事兒?”夏言咬了一口肉餅,覺得沒滋沒味的。


    一陣冷風隨著胡宗憲卷入飯堂,他搓著手,“不拘什麽湯,來碗熱的。”


    有仆役去廚房弄了一碗伯府名湯:胡辣湯。


    胡宗憲一口氣吸溜了半碗,這才緩了一口氣。


    “是何事?”夏言問道。


    胡宗憲說道:“前日變天,熊浹病倒了。”


    夏言說道:“人上了年紀,到了冷天若是被冷風當頭吹了,迴頭不是頭疼就是腦熱。熊浹年歲不小了。”


    “我尋了幾個好友打聽,說是朝中隱約有些聲音。說熊浹年邁,陛下若是憐惜老臣,便該放他迴鄉,好歹死在家中,魂魄有個歸處。”


    夏言眸子一縮,“徐階!”


    “不愧是夏公!”胡宗憲由衷讚道,“如今朝中最有可能接任吏部的便是徐階。”


    夏言喝了一口牛肉湯,“徐階對墨家的態度曖昧,但老夫敢打賭,他巴不得墨家被儒家一巴掌拍死。另外,慶之和他有所謂的奪徒之恨。若是他執掌吏部……”


    富城心中一凜,“墨家一係官員怕是要倒黴了。”


    “我去問了幾個好友,都說廷推這一關怕是……”胡宗憲麵色不大好看,“怕是攔不住徐階。”


    “朝中泰半皆是墨家和慶之的對頭,他們自然樂於見到徐階執掌吏部。另外,徐階一旦執掌吏部,必然會與嚴黨分庭抗禮,不複低調。如此,正中儒家下懷。”


    夏言沉吟著。


    蔣慶之走後,夏言坐鎮新安巷,胡宗憲為助手,二人和京師士大夫們鬥了幾場,竟然不分勝負,令外界皆說夏言依舊是當年那個夏言。


    且和當年相比,如今的夏言少了許多傲氣,行事越發從容。


    “慶之到了何處?”


    “大概還有三日路程。”


    “快馬把消息告知他。”


    “是。”


    夏言眯著眼,“此事不容小覷。徐階徐階……此人隱忍之能朝中無雙。一朝得勢,挾儒家之威……”


    當蔣慶之得知消息時,他距離京師還有兩日不到的路程。


    “徐階?”


    “是。”家中護衛說道:“夏公說,若是讓徐階執掌吏部,墨家便會處處受困。”


    “熊浹病情如何?”蔣慶之想到了那個老頭兒。


    “說是天氣突然轉冷,熊尚書被冷風吹了一番,沒多久就暈在了值房內。如今禦醫在熊家照拂,不知好壞。”


    蔣慶之點頭,等護衛走後,他叫來徐渭。


    “讓孫不同帶著護衛,馬上出發!”


    徐渭出去了,蔣慶之吹著冷風,輕聲道:“這狗曰的天氣,老熊,千萬要挺住了!”


    ……


    京師。


    小朝會。


    從年初開始,小朝會的頻率越來越高。


    “……吏部不可無人執掌,陛下,臣建言由徐閣老接任吏部尚書。”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個個臣子站出來,異口同聲推舉徐階接手吏部。


    若是帝王沒意見,那麽此事就是板上釘釘了。


    嚴嵩看了徐階一眼,徐階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神遊物外。


    一旦徐階執掌吏部,嚴黨的日子不會好過。


    但舉目看去,嚴嵩發現自己能推出來的人選都無法和徐階相提並論。


    加上群臣大部分讚同,徐階接任吏部尚書竟然是眾望所歸。


    朱希忠幹咳一聲,“熊尚書還沒死呢!”


    老紈絝,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有人說道:“熊尚書七十多了吧?這一輩子就沒好生歇息過,說為大明操勞,積勞成疾也不為過。狐死首丘,落葉歸根。人老了,都想迴鄉享受最後的時光。在兒孫環繞中安然離去。”


    熊浹大把年紀了,難道真準備讓他死在京師,死在吏部?


    咱能人道點嗎?


    這話一出,連道爺都沒法開口。


    嚴嵩幹咳一聲,“此事需再議!”


    想拖?


    那些臣子在心中冷笑,心想熊浹還能活多久?


    且吏部不可無尚書,迴頭奏疏雪片般飛進西苑,誰敢壓下?


    散朝後沒多久,果然奏疏就堆滿了通政使司。


    趙文華一看都是舉薦徐階接任吏部的奏疏,這事兒正大光明,他也不敢駁迴或是壓下。


    一時間,徐階之名響徹皇城。


    “徐閣老。”


    徐階走出禮部,準備去直廬,一路遇到的官吏都多了幾分恭謹。


    吏部未來的天官,誰敢不恭敬?


    徐階依舊溫潤如玉。


    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隱忍多年,皇天不負苦心人!”


    而在熊家,此刻熊浹麵色慘白,禦醫搖搖頭,“熊公神誌不清,這藥也灌不下去。奈何?”


    兒孫們在外麵低泣,這時宮中來人了。


    “是黃太監。”


    來的竟然是黃錦。


    “如何?”黃錦麵色嚴峻。


    “熊公不醒,牙關緊鎖……”禦醫苦笑。


    “針灸呢?”黃錦問道。


    禦醫搖頭,“熊公年邁,若是用針灸固然能激發生機,可也是竭澤而漁,本就不多的生機一旦耗盡,藥石無靈,故而非湯藥不可。”


    “陛下吩咐,盡力施為。務必要救迴來。”黃錦歎道:“這多事之秋啊!”


    這時外麵有人說:“老黃你何時這般多愁善感了?”


    黃錦迴身,不敢置信的道:“長威伯!”


    來人目若點漆,臉被冷風吹的發白,有幾個裂口。他微微一笑,裂口撕開,幾縷血緩緩順著流淌下來。


    “熊公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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