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蔣慶之都沒怎麽感受過來自於父母家庭的愛和關懷。


    前世父母不和,不過是維係著表麵上的家庭氛圍,但能明顯感受到暗流湧動。


    這樣的環境讓蔣慶之從小就養成了敏感的性子,喜歡揣摩別人的情緒,但凡覺得不對,就會猜測是否和自己有關。


    到了後來,父母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幾乎不加掩飾了。唯一的聯係就是蔣慶之。二人偶爾也會流露出對這個兒子的不滿……乃至於不耐煩。


    你就是個累贅!


    敏感的蔣慶之察覺到了這種氣氛,從此他越發深居簡出,每天起床,靜悄悄的洗漱,背著書包出門,在大街上,或是尋個安靜的地兒溫習功課,或是發呆。


    時間差不多了,便去吃買早點,上學。


    放學後是他最為煎熬的時刻,此時的家仿佛變成了一個張開巨口的兇獸,令他望而卻步。


    他不想迴家,但不迴家父母會擔心吧?


    迴家,那種氣氛卻讓他度日如年。


    迴到家中,他快速的吃了飯,隨後便進自己的房間,直至洗澡,迴房睡覺。


    偶爾也有溫馨的時候,父母會溫和的笑著問他學習情況,身體情況,說些家長裏短的話。


    每當這個時候,蔣慶之就覺得自己心中那塊枯萎的地方,突如其來的湧進了一股甘泉。


    他貪婪的吸吮著這股甘泉,整個人的內心世界都在歡唿雀躍。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告訴自己明天一定也會這樣。


    但基本上第二天氣氛又會迴到從前。


    於是他又開始了失望,以及期盼……


    就這麽煎熬著,他開始接觸一些方外的書籍。


    什麽緣起性空,什麽人生隻是一場體驗,所有一切都是緣分,緣來緣散都是命中注定……


    每一次他都能從中獲得安慰,甚至覺得自己開悟了。可每當看到父母,那些一切皆空的領悟頃刻間便會崩塌。


    高中畢業,他走出家門,走出了家鄉。


    父母的如釋重負讓他也有一種解脫感。


    大學畢業,他去了南美,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個孤獨的個體。剛開始時,逢年過節他和父母還會互相打電話。


    等過了一年多後,三方的電話越來越少。


    蔣慶之敏感的性子在這時候察覺到了些許味兒。


    父母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們自覺不自覺的,都在疏離這個兒子。


    蔣慶之本就敏感,察覺到這種味兒後,心酸、難受、悲傷……一股股負麵情緒湧來,讓他在那一年多裏情緒低沉。


    原來血緣親情也會如此淡漠嗎?


    迴國後,他看似在躲避那些相親,可後來捫心自問,原來自己躲避的不是相親,而是不想再和父母接觸。每一次接觸,他都會有些不甘。心中那塊枯萎的地方就會隱隱作痛。


    “……娘子去後,老太爺鬱鬱寡歡,沒多久就病倒了,郎中說了,老太爺生機渺然,並無求生的意誌。直至一次聽到小郎君嚎哭,他昏昏沉沉的問,誰在哭?仆役說是小郎君。奴抱著小郎君進去,說,娘子臨去前把孩子托付給了老爺和老太爺,如今小郎君這身子骨孱弱,老爺整日為了大娘子傷心,老太爺也不管……奴就怕小郎君……”


    梁韻已然是淚流滿麵,“老太爺聽到這話,就伸手,說,把孩子給老夫。他已數日未食,就這麽顫顫巍巍的抱著小郎君,說,當年老夫就是這麽抱著大娘子,也是這般乖巧……”


    “從那日起,老太爺的病就漸漸好了。他整日就帶著小郎君,衣食住行一一盯著……”


    蔣慶之起身,“知道了。”


    他覺得自己腦子裏有些東西在變,但卻有些抗拒之意。


    他走出老宅。


    “哪有寺廟?”


    孫重樓說道:“少爺,寒山寺。”


    “哦!那個夜半鍾聲到客船的寒山寺。”


    ……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吟誦聲中,寒山寺就在眼前。


    知客僧見多識廣,迎上來一番寒暄,得知蔣慶之身份後,便讓人去通知住持。


    住持看著頗為健碩,甚至是有些胖。


    孫重樓嘟囔,“定然是偷吃了葷腥。”


    蔣慶之說道:“吃齋也會胖。”


    “見過長威伯。”住持笑眯眯的。


    “打擾了,就是想來轉轉。”


    原身來過寒山寺不少次,但蔣慶之本人卻是第一次。


    “寒山寺因楓橋夜泊而得名,世人卻不知來曆。”住持笑吟吟的帶著蔣慶之進了寺內。


    寺內大殿雄立,古樹參天。香客絡繹不絕。有人見到蔣慶之不禁驚唿,“是長威伯來了。”


    “香客太多,倒是不恭。”住持帶著蔣慶之右轉走了小徑。


    小徑清幽,石板縫隙上的青苔一直往四周蔓延,甚至長到了石板上,被一次次踩踏卻依舊蒼綠。


    “當年鄙寺原名妙利普明塔院。”住持繼續介紹著寒山寺的來曆,“貞觀年間,天台山國清寺高僧寒山、拾得曾在此住持修行,於是便改名為寒山寺。”


    蔣慶之負手看著前方的大殿,“寒山、拾得人稱和合二仙,乃是情深義重的典範。可所謂親緣,所謂情愛,不過是緣起性空。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那麽,世人當如何看親情?如何看親緣?”


    徐渭拍拍孫重樓,等他迴頭後低聲道:“來。”


    孫重樓跟著他退後,直至偏殿,“幹啥?”


    “石頭可知曉寒山、拾得的來曆?”徐渭問道。


    孫重樓搖頭。


    “聽我說來,寒山、拾得人稱和合二仙,可早些年際遇卻頗為坎坷……”


    莫展也悄然退後了幾步。


    就剩下蔣慶之和主持站在一棵古樹之下。


    “親緣嗎?”住持微笑看著蔣慶之,想到了這位的來曆。贅婿之子,生母早逝,說到親緣確實是淺薄了些。


    “所謂緣起性空,有緣,但卻也隻是緣。緣來了,必然會緣盡。緣來便聚,緣盡便散。這是世間萬物之至理。”


    “為何不能一直……”蔣慶之本是灑脫不羈的性子,可此刻卻有些詞窮。


    “為何不能一直相親相愛?”住持看多了世間癡男女,聞言不禁莞爾,“世人皆有私心。佛家有雲,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每個世人皆是一個世界,兩個世界混在一起,長威伯覺著……可能融合?”


    蔣慶之默然。


    “至親至愛如夫妻,至疏至遠也如夫妻。這親緣如何,看的是緣。緣,妙不可言呐!”


    住持微笑道:“為何要糾結這些呢?緣在,那便去享受它。緣盡,那便安住本心。


    莫要想著一切都能掌控在手,隨心所願。世間之大,下一刻會發生什麽,誰知道呢?正是這個不知道,才有了樂趣。否則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這人活著……有什麽意思呢?”


    蔣慶之恍惚了一下,“緣盡,那便安住本心……”


    “此事倒也不簡單。若想安住本心,須得看淡名利。否則心中焦躁不安,如何能安住?故而才有了修行。”


    住持說道:“所謂修行,非是修什麽神通,修的隻是這裏。”,他指著自己的心口位置,“把那些貪嗔癡修去,把那些名利欲望放下……這便是修行。”


    蔣慶之前世本就看過許多方外的書籍,此刻聽到這番話後,他猛地想到了許多……


    “緣在的時候,去享受那些令自己歡喜的時刻,忘掉,放下那些讓自己鬱鬱的人事……


    心境如何,不在於境遇,而在於你如何去看這個境遇。世間事沒有好壞之分,人也無好壞之分,隻是你自己內心的分別罷了。”


    “妙哉!”住持口念佛號,“南無阿彌陀佛,世間萬物皆有靈。何來好壞之分?”


    蔣慶之和住持輕聲探討著,到了飯點,還在寒山寺享用了一頓素齋。


    “敢問大和尚,當年佛家亦吃葷腥,為何如今不用了?”徐渭不喜吃素,覺得寡淡。


    住持微笑道,“遠古時人心淡泊而平靜。而當今世人被物欲牽累,困於七情六欲之中,性情暴躁不安。吃素,不殺生,隻是為了養慈悲心罷了。”


    莫展進來,俯身在蔣慶之耳畔說道:“城中豪族楊氏、秦氏等家族有百餘騎分為十餘隊,往北麵去了。”


    正沉浸在某種放鬆狀態的蔣慶之瞬間迴到了紅塵中。


    這是誘餌!


    蔣慶之淡淡的道:“無需管。”


    “是。”


    住持看了蔣慶之一眼,微微歎息,覺得有些遺憾。他本覺得這位伯爺頗有些悟性,若是能渡了他,也算是功德。可此刻蔣慶之眸子裏閃過冷意,可見這位年輕貴人和佛門無緣。


    “想和夜不收較量一番?”蔣慶之放下筷子,輕蔑看著外麵。


    兩個男子裝作是香客,在遠處瞥著這邊。


    此刻夜不收分為兩隊,一隊走官道,一隊走小道。


    兩條道都是通往北方,通往京師的必經之路。


    夕陽西下,宿鳥歸林,嘰嘰喳喳的在枝頭鬧騰。


    三五農人在小道旁歡喜的說著今年的收成,遠處村子裏,炊煙嫋嫋,隱約可見有人在唿兒喚女。


    馬蹄聲驟然而來,數十夜不收策馬疾馳而過。


    枝頭上的鳥群為之噤聲,村口的幾個村民趕緊招唿兒女迴家。


    就在夜不收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夜幕低垂時,十餘騎疾馳而來,隨即進了村子。


    “可曾見到有數十官兵經過?”


    “見到了,往北邊去了。”


    村正恭謹說道。


    來人大步走出村子,站在村口遠眺北方。


    “告知老爺,蔣慶之的人已經跟上了。”


    “是。”


    來人身形彪悍,乃是楊氏的護院統領康應。


    “咱們繞路,抄小徑。”康應上馬,冷笑道:“咱們是地頭蛇,又知曉他們的去處,若是還讓他們先找到那個婦人,老子便舉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走!”


    馬蹄聲轟隆,隨即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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