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蔣慶之有陣子頗為焦慮,嚴重時頭皮發麻,渾身緊繃,各種焦慮擔憂的念頭充斥著腦海中。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買了不少相關的書籍,也在網上查詢了不少資料。


    所以當嘉靖帝意外於看似兢兢業業的,勤奮正直的袁澤為何會有個國丈夢時,蔣慶之說道:“墨家先賢中曾有人精通醫術,他說人的病多由心生。貪嗔癡最為害人。”


    什麽事兒都推給虛無縹緲的墨家先賢的感覺太爽了……蔣慶之說道:“人的意識,這個陛下您比我清楚。”


    道爺修道多年,對意識這一塊的研究遠超同儕。


    但蔣慶之來自於後世,站在無數巨人的肩膀上,對這方麵的認知可以說是碾壓式的優勢。


    但看到道爺神色黯然,顯然是想到了先太子,蔣慶之便讚美了幾句,隨後說道:“許多時候,人的貪嗔癡,許多令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念頭,都在潛意識中。但另一個意識,也就是顯意識會掩飾那些念頭,乃至於為自己尋找借口,美化那些念頭……”


    “自己不知。”


    “知,但故作不知。”蔣慶之覺得有些拗口,“就是自欺欺人。”


    道爺說道:


    “就如同修煉時出現的心魔,各種蠱惑,有人稱之為域外天魔……”


    “是。”


    蔣慶之隨後露出倦意,嘉靖帝擺擺手,“年紀輕輕的竟不如朕,去吧!”


    您是習慣了日夜顛倒,我是早睡早起的典範,能比?


    蔣慶之腹誹著告退。


    但在道爺看來,這便是自己的身子骨比年輕人還強健的表現。


    人類最擅長的是自我欺騙,強大如道爺,也會用域外天魔來解釋自己的雜念。


    什麽域外天魔?


    心無塵埃,何來雜念?


    所謂心魔,就是自己心中的魔鬼!


    而這個魔鬼是自己一手養育,一手打造。


    蔣慶之突然止步,前方內侍迴頭,“伯爺……”


    內侍看到蔣慶之目視右前方,兩眼放光,他緩緩跟著蔣慶之的視線看去。


    一株花樹。


    黃色的或花朵開滿了枝頭,晨風中,那清雅的花香不斷襲來,令人心曠神怡。


    “伯爺,那是陛下鍾愛的……伯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


    蔣慶之在西苑做采花大盜,而李萱卻徹夜未眠,一直在和夫君向承商議如何能拯救自家老爹。


    直至天色微明,向承熬不住妻子糾纏,說道:“我的座師有個兄長在刑部為官,正好我最近準備去拜訪座師,你準備些禮物,我先去告假,隨後去拜見座師。”


    “夫君果然是年輕俊彥中無人能及的大才。”李萱大喜,麻溜的去準備禮物,順帶給自己供奉的神靈上香,祈禱保佑自家老爹平安無事。


    晚些她帶著自己做的點心,急匆匆迴到了娘家。


    “娘,娘。”


    同樣一夜未睡的常氏聽到喊聲,用力搓搓臉,把愁容搓去,擠出笑容道:“多大的人了,還喊的這般肆無忌憚,羞不羞?”


    “我叫我娘,誰敢置喙?”李萱進來,把點心盒子放下,打開,“我知曉娘你定然會憂心忡忡,多半早飯沒吃……”


    邊上的仆婦點頭,李萱說道:“娘,吃點吧!”


    “你爹那事兒還不知兇吉,我哪有胃口。”常氏苦笑,拿起一塊點心勉強吃了一口,就覺得胃裏堵得慌。


    “娘放心,你大女婿的座師在刑部有關係,他此刻便去托請。”


    “刑部有何用?”常氏歎道:“事涉先太子墓葬,這是死罪呢!”


    “妹夫那邊怎麽說?”


    “你妹夫那邊……就你妹妹遣人來送些吃的,說慶之已經在著手此事了,讓我安心。”


    李萱撇撇嘴,“娘,夫君說了,此事不隻設計先太子墓穴,墓穴隻是個引子,多半是有人想藉此對爹爹下狠手。”


    “是啊!你爹這人不說老實巴交,可也沒啥野心。沒野心的男人至少不會給家人招禍。這是……”


    “娘,太常寺如今是爹在執掌,礙人眼呢!”李萱這時才坐下,“錦衣衛拿人還行,查案子還得看刑部。您放心,夫君出手,定然會有好消息。”


    “阿彌陀佛,若是有好消息,迴頭你好生感謝女婿一番。”


    “都是一家人,感謝什麽?”李萱笑道。


    “娘子!”有仆婦進來,“新安巷來人了。”


    “誰?”


    “是二姑爺!”


    常氏麵色劇變,李萱也是如此。


    二人起身看著門外。


    蔣慶之身上看著有些濕潤,麵色有些許蒼白,但氣質卻越發沉凝。


    他進來行禮,“見過丈母。大娘子。”


    常氏顫聲道:“可是你丈人他……”


    李萱捏著袖口,隻覺得一顆心跳的飛快。


    蔣慶之溫和道:“太子墓穴之事,始作俑者另有其人,此人已經被拿下。丈人那邊大概晚些就能出來。家中是不是派人去接一接?


    另外此事不必聲張,悄無聲息就過了。若是有人問,就說是下麵的人胡亂占卜,已經服罪。”


    常氏下意識的點頭,“好好好。”


    蔣慶之微笑,“我那邊還有些事,就不多留了。沒事兒丈母和大娘子也可多去家中坐坐。”


    “好好好!”看到蔣慶之那黝黑的眸子,李萱下意識的點頭答應。


    常氏沒口子答應,蔣慶之頷首,隨即走了。


    外麵傳來了仆婦的聲音,“方才開門時,就見二姑爺在馬背上,周圍簇擁著幾個殺氣騰騰的護衛,好家夥,差點把我尿都嚇出來了。”


    “二姑爺長的這般俊美,哪有那麽嚇人?”


    “你沒見到,當時二姑爺正在想事,大概是聽到我開門的聲音,突然抬頭,那眼神喲……難怪他們都說二姑爺是殺神,這俊美的殺神,他更嚇人!”


    常氏此刻才反應過來,她一拍案幾,“萱兒,你爹,你爹沒事了。趕緊,趕緊去接人。”


    李萱看著有些呆滯,“夫君那邊的關係應當還沒出手吧?”


    女人出嫁後是兩頭忙,一方麵希望自己娘家能爭口氣,讓自己在婆家揚眉吐氣,有靠山可倚仗。


    一方麵希望婆家,也就是夫君能爭氣,自己迴娘家時也能享受一番眾星捧月。


    李萱當初被迫提前婚期,肚子裏憋著一肚子火。婚後自家夫君和蔣慶之的地位越拉越大,每次迴娘家看到平靜如初的妹妹時,那種不甘心又會油然而生。


    二人帶著仆役和仆婦,把家裏唯一的馬車弄出來,急匆匆趕去詔獄。


    “娘,定然是錦衣衛查清了此事。”到半路時,李萱已經想通了此事,她笑道:“人都說錦衣衛兇神惡煞,壞事做盡,其實不然呢!”


    常氏點頭,“不過慶之看著似乎一夜未睡,也不知去做了什麽。”


    “他那邊……”李萱歎道:“不是我說,娘,妹夫乃是墨家巨子,如今和儒家為敵。可儒家乃龐然大物,說句難聽的,這個天下都是他們的。妹夫當初就不該自承身份。如今騎虎難下,就算是想退,儒家也會斬盡殺絕……”


    “此事你爹說,慶之就算不是墨家巨子,僅憑著他是陛下的表弟,深得陛下信重,儒家那些人就會視他為敵。”


    常氏拍拍大女兒的手背,“娘知曉你有些不甘心,不過既然是姐妹,哪怕是出嫁了也該相互幫襯。否則等我和你爹百年之後,你們能依靠誰去?”


    家中長子李盾前日帶著妻兒去丈人家走親戚,大概還得十天半月才能迴來。常氏孤零零一人在家,深刻體會到了親人的重要性。


    李萱嘟囔,“她嫁得好我又不羨慕。”


    “誰說不羨慕?”常氏莞爾,“看看二女婿,長的這般俊美,京師怕是難找到第二個。文采出眾,武略更是人稱大明名將。這等男人說實話,換做是哪朝哪代,都是女人的佳婿不二人選。


    你妹妹從小就有主意,大了也是如此。這女婿如何看上的她,她雖然沒說,可娘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來了,是她自己找來的。這便是福氣,也是緣分,別人求不來。”


    “娘子,到了。”


    二人下車。


    遠遠看著詔獄方向。


    等了許久,依舊沒見到李煥。


    “不會是……假消息吧!”李萱有些焦急,但覺得不至於。


    “那是……”常氏突然揉揉眼睛。


    一個中年男子緩緩走來,見到她們後,止步笑了起來。


    “夫君!”


    “爹!”


    不遠處,一輛馬車停下。


    李恬下車,看著這一幕不禁笑了。


    “爹!”


    一家子團聚,常氏便把兩個女兒叫迴家,說是為李煥接風去晦氣。


    “可是錦衣衛查出來的?”兩姐妹單獨聚在一起,地點在當初李萱的閨房。


    李恬嗯了一聲。


    “我就知道。”


    李萱心中暗自一鬆,又覺得這樣好像有些對不住妹妹,於是便說了向承去托人情的事兒。


    午飯弄的很豐盛,還沒開飯向承來了。


    “正好。”李萱笑道。


    一頓飯吃完,李萱給向承使個眼色,兩口子去了她的閨房。


    “是錦衣衛查清的,你刑部那邊的關係沒動吧?”


    關係動了就是人情,人情就得還。


    向承搖頭,“是新安巷弄的。”


    “嗯?”


    見妻子詫異,向承說道:“為夫跟著座師去了刑部,正好刑部在議論此事。就在昨日,那兩個占卜的官員遁逃。妹夫帶著護衛出城,據聞是清洗了一家道觀,抓到了二人。隨後迴城,連夜抄了太常寺丞袁澤家……”


    “娘子。”見妻子發呆,袁澤叫醒她,“丈人昨夜差點死在詔獄中。”


    李萱渾身一震,“爹怎麽不說?那……那是誰出手相救的?”


    “丈人大概是不想你們擔心。此事沒人知曉,不過錦衣衛的人去了新安巷,嗓門老大,說什麽李寺丞在詔獄被人差點害死,幸而詔獄有人發現,及時救下……”


    李萱呆呆坐在那裏,聽著自己的丈夫用豔羨的語氣說道:“那是在撇清呢!能讓兇名赫赫的錦衣衛和陸炳急於撇清自己的幹係,可見他們對妹夫的忌憚……”


    窗外秋日靜謐,李萱莫名想到了在娘家的日子。


    那時候,她活潑大方,而妹妹李恬正如她的名字一樣,格外恬靜。


    她本以為自己會嫁的比妹妹好,然後一輩子照拂她。


    “……對了,妹夫沒來嗎?不過想來他忙碌了一夜,定然是去歇息了吧……”


    向承的聲音悠悠,仿佛來自於遠方。


    窗外的秋日,依舊靜謐。


    恍若那年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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