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華夏,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故稱華。


    太常寺掌祭祀和禮樂,平日裏事兒看似不多,可到了祭祀的時節,整個太常寺上下都能忙的腳不沾地。


    太子薨逝,太常寺為此忙碌了一陣子。接著便是營造太子的陵寢,少不得太常寺的人。


    淩晨起床,李煥嘟囔著揉揉眼,“今日怕是又要忙碌不休了。”


    常氏已經起了,說道:“昨日二娘子令人送來了些消暑的藥,夫君你帶著些去。”


    “不用。”李煥說道:“女婿那邊如今麻煩不小,讓她專心管家,娘家無需她操心。”


    “二娘子也是好心。”常氏把發釵插在頭發中,看看銅鏡中的自己,抿嘴一笑,“來人說了,女婿那邊依舊如故,並未慌亂。”


    “那邊還沒動手,一旦動手……哎!這是風雨欲來啊!”李煥歎道。


    “夫君……可後悔把二娘子嫁給他了嗎?”常氏問道。


    “若早知女婿是墨家巨子,說實話,為夫怕是……”


    “哎!如今說什麽都晚了。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攜手共渡難關。”


    李煥打起精神,“女婿有陛下支持,自家手段了得,隻要熬過這兩年便能站穩腳跟。”


    吃了早飯,李煥去了太常寺。


    一進去就見到幾個官吏聚在一起。


    “……那墨家當年乃是一言不合就拔刀殺人的學派,什麽帝王將相,看你不順眼一刀就殺了。故而各國皆避而遠之。”


    “竟然如此?這不是遊俠兒嗎?”


    “遊俠兒的祖宗就是墨家。”


    “諸位可還記得長威伯當朝動手之事?這便是墨家行事的風格。”


    “難怪了,對了,上次長威伯當街斬殺一人。”


    “嘖!若是朝堂之上動輒大打出手,乃至於拔刀相向,這……”


    “墨家鼓吹節儉度日,春秋時,墨家子弟必須穿著短衣芒鞋,吃最粗糲的食物……”


    “是了,長威伯整日穿著布衣……”


    “別看他隻有一妻,據聞此人在外養著十餘女人。”


    “那他為何不接迴家中?身為伯爵,十餘小妾他不是事啊!”


    “他乃墨家巨子,墨家以生活簡樸聞名,他若是驕奢淫逸,世人如何看?”


    “還有,據聞此人收受賄賂,為他人牟利。”


    “嘖!這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我看此人遲早會身敗名裂。”


    “李寺丞來了。”


    幾個官吏見到李煥,頓時做鳥獸散。


    李煥呆立一瞬,進了值房後,坐下沉思。


    稍後他說有事兒要出去一趟,卻去了新安巷。


    門子見到他有些愕然,心想這姻親怎地不打招唿就上門來了?


    當下有人去稟告,李恬納悶,“難道家中出事了?”


    到了前院,就見李煥在外麵踱步,富城作陪。


    “……如今家人人口也不多,老奴曾建言再買些奴仆,不過伯爺卻說兩口人罷了,無需如此。”


    “爹!”


    李煥迴身,富城悄無聲息的走了。


    “可是家中有事?”李恬問道。


    李煥搖頭,“我問你,女婿可有別的女人?”


    李恬一怔,“並無。”


    “確定?”


    “確定。”


    李煥鬆了一口氣,旋即麵色嚴肅的道:“最近看好門戶。”


    說完老丈人就急匆匆的走了。


    李恬納悶,正好夏言來了,便請教老頭兒。


    “我正想尋慶之,外間如今有不少謠言,說慶之道德敗壞,不堪之極。”夏言忍不住罵道:“爭鬥不過竟用了這等齷齪的手段,先聖若在天有靈,定然會勃然大怒。”


    “原來如此。”李恬這才知曉緣由。


    “慶之呢?”


    “說是去了西苑。”


    ……


    “外間謠言紛飛,你倒是能安之若素,這份氣度可為宰相。”


    道爺盤腿而坐,一身道袍,手握拂塵,若非身邊站著個黃錦,蔣慶之覺得自己對麵坐著的是乃是一位得道高人。


    “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鬼不驚。”蔣慶之淡淡的道:“陛下,那些人用了這等手段,正好說明此輩對我墨家毫無辦法。”


    “不是毫無辦法,而是你尚未出手。人隻要做事,總是容易被人尋到破綻。”道爺擼擼臥在身邊的霜眉。


    “陛下,芮景賢求見。”


    道爺點頭,隨即芮景賢進來。


    “陛下,今日京師到處都在議論長威伯與墨家。”芮景賢看了蔣慶之一眼,好似在為他感到難過。


    “終於來了嗎?”道爺譏誚的道:“可是道德敗壞,無惡不作?”


    “是。”芮景賢用崇敬的眼神看著道爺,“外間說長威伯名為墨家巨子,看似節儉,可卻在外麵養了十餘女人,更有私生子無數。他們還說長威伯收受賄賂,為他人牟利……”


    “還有呢?”蔣慶之問道。


    “他們說墨家一言不合便會拔刀殺人,且墨家以節儉聞名,身著短衣,腳下芒鞋,吃穿用度皆節省到了極致……對了,這番話是在各部傳播的最多。”


    “在外說你道德敗壞,百姓茫然,最喜熱鬧,瞬間便會傳的沸沸揚揚的。而在朝中散播這番話,便是在提醒那些官員,若是讓墨家出頭,大夥兒的日子可不會好過。”


    道爺輕蔑的道:“手段齷齪,不過謀劃得當。”


    他見蔣慶之默然,便問道:“在琢磨什麽?應對之策?”


    “不,臣這一刻想到了一個人。”


    “誰?”


    “西方有人名曰馬克吐溫,此人曾與人競爭職位,被人汙蔑為道德敗壞,對方甚至雇傭了幾個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他的腿喊爹……”


    蔣慶之告退。


    等他走後,嘉靖帝沉吟良久,吩咐道:“朕若是出手,便會逼迫那些人跳出來。如此大禮議第二將會重演。可這個大明禁不起第二次這等爭鬥了。”


    芮景賢說道:“陛下,要不奴婢去抓一批?三木之下,當令其改口。”


    “蠢貨!”道爺看了他一眼,“此刻抓人更像是惱羞成怒,不打自招。”


    “是。”芮景賢怎會不知,隻不過是習慣性的想害人罷了。


    嘉靖帝在銀山書院為墨家和蔣慶之背書後,芮景賢暗自嫉恨,加之蔣慶之和黃錦之間的關係越發融洽,更令他恨之入骨。


    嘉靖帝說道:“老三和老四在作甚?”


    黃錦說道:“二位皇子今日照例讀書。”


    “讓他們……罷了。對了,問問馬克什麽……溫,問問此人是誰。”道爺起身,去了盧靖妃那裏。


    “陛下!”


    盧靖妃沒想到道爺在上午就來了,有些措手不及,“陛下早些令人傳個話也好,臣妾這身……卻是不恭了。”


    “家常衣裳就很好。”


    嘉靖帝進去,問道:“老四最近在忙什麽?”


    “不是讀書便是琢磨什麽醫術,很是古怪。”盧靖妃笑道。


    “年輕人有事做才不會東想西想。”


    聊了幾句,道爺說道:“你進宮多年,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這幾日涼快了些……”


    “陛下。”盧靖妃在宮中多年,說難聽些和坐牢差不多。她聽出了道爺話裏的意思,竟然失態的站了起來。


    能出宮了!


    終於能出宮了。


    迴一趟娘家去看看,去走走,和親人們團聚一番……


    “慶之那邊雖說成了親,可卻一直無子,你去一趟,問問他們……”


    合著我是白歡喜了?盧靖妃眨巴了一下眼睛。


    道爺起身,“迴了。”


    把嘉靖帝送走,陳燕說:“娘娘,雖說不能迴娘家,可好歹也是出宮。”


    是啊!


    盧靖妃吩咐道:“打出儀仗,出宮。”


    “儀仗?”陳燕不解。


    李煥迴到太常寺,有好友暗自給他通消息。


    “如今議論你那女婿和墨家的人越發多了,那話……不堪入耳啊!”


    李煥心中惱火,“都是汙蔑!”


    “可你那女婿百口莫辯不是。”


    李煥跺腳,“一群狗東西!”


    可叫罵解決不了問題。


    李煥怒極了,便走出去,衝著外麵大聲說道:“背後嚼舌根的乃是婦人。本官女婿行得正,坐得端,本官如何不知?你等枉做小人了!”


    議論仿佛停了一瞬,接著大作。


    就在此時,有人喊道:“哎喲!西苑外麵有十餘孩子衝著長威伯叫爹呢!”


    那些官吏緩緩看向了李煥。


    臥槽尼瑪!


    李煥捂額,身體搖晃了幾下。


    “李寺丞暈了!”


    ……


    西苑外十餘個孩子沒有,但有三個。


    最大的看著有兩歲多,兩個小的看著有兩歲不到,正在地上趴著玩兒。


    三個孩子一邊玩耍一邊叫爹。


    “爹爹……姓蔣。”最大的孩子一遍遍的說著這話。


    蔣慶之站在西苑門外,腦海中浮現了那篇課文。


    他點燃藥煙,蹲下來,衝著幾個孩子招手,“來。”


    三個孩子沒搭理他。


    蔣慶之變魔術般的摸出了一塊巧克力,掰成三份,招手道:“來!”


    “你就不怕那些人事後弄死這三個孩子,嫁禍於你嗎?”


    嚴世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自然不怕。”三個孩子見了巧克力,怯生生的看著蔣慶之,竟然往後退。


    嚴世蕃歎道:“那些蠢貨,至少要弄的真一些吧!這父子之間,怎會如此疏離。”


    “他們本就知曉這一招不管用,不過是用來惡心我罷了。”蔣慶之吃了一塊巧克力,“隨後市井之中就會瘋傳此事……百姓不知真假,但總是喜歡熱鬧的事兒。等過幾日,流言必然會越來越離譜……”


    “你可有法子?”嚴世蕃饒有興趣的接過蔣慶之遞來的巧克力,在隨從擔憂的目光中,毫不猶豫的放進嘴裏,然後眉間一皺,接著舒展開來,“嗯!絲滑,香甜。”


    “我的法子……”蔣慶之笑了笑,把最後一塊巧克力丟進嘴裏。


    莫展走過來,低聲對蔣慶之說了幾句。蔣慶之目光轉動,指著右邊的一個婦人,“石頭。”


    “少爺!”


    被塞外異族稱之為阿修羅的少年忠仆仗刀走了出來。


    “拿下!”蔣慶之說道。


    孫重樓衝了過去,婦人尖叫,“來人呐!救命啊!長威伯要殺人了。”


    “殺的便是你!”孫重樓劈手一巴掌把婦人剩下的話打了迴去,然後一腳踹倒。


    邊上走出來一人,卻是徐渭。


    老徐冷笑,“伯爺早就料到你等會用這等陰招,就在伯爺進了西苑後,我便藏身於此,親眼看著你把三個孩子抱下馬車,一一囑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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