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今年就十六了。”


    蔣慶之看了一眼黃曆。


    十六,在大明就算是正兒八經的成人了。


    至於女子更早一步,十五及笄,表明可以成婚了。


    早飯時,蔣慶之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孫重樓破天荒的吃的很慢,不時看自己一眼,再看竇珈藍一眼。


    胡宗憲和徐渭二人悠閑的吃著,徐渭也破天荒的寡言少語。


    富城的目光不時在孫重樓那裏轉動,看著很是慈愛。


    老父親的那種眼神。


    娘的!


    這一家子都不對勁。


    吃完飯,蔣慶之便出門了。


    家裏悶得慌,出門冷風一吹,還不算強健的身子骨哆嗦一下,蔣慶之有些後悔了。


    艸!


    早知道就該穿大氅的。


    擤一下鼻涕,蔣慶之罵道:“該,叫你裝比!”


    他牽著馬兒,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蕩。


    身後,孫重樓湊到莫展身邊,低聲道:“他們說少爺要成婚了。”


    莫展冷冷的道:“那和咱們有啥關係?”


    “關係大了。”孫重樓說道:“若是娶的娘子太兇,咱們的日子可不好過。”


    “我隻管殺人。”


    “老莫,你這性子得改改,不然娶不到老婆。”


    “一個人也不錯。”


    “師父說一個人晚上會做噩夢。我沒做,不過看來他做了。”


    “你如何知曉的?”


    “那天晚上我吃多了宵夜,半夜起來拉屎,聽到師父在房裏喊什麽……爹娘。早上我問他,挨了兩巴掌。”


    “該!”


    一個護衛過來,和孫不同低聲說了幾句,孫不同追上蔣慶之,低聲道:“府軍前衛操練的頗狠。秦源下狠手,驅逐了數十人……”


    數十人,這可是大手筆。


    但還不夠!


    “沒騷動?”軍中若是發生這等事兒,騷動的概率太大了。


    “秦源請了仇鸞坐鎮,還有幾員宿將幫襯,鎮壓住了。”孫不同眼中閃過狠色,“小人在府軍前衛中認識人,若是……小人能鼓動他帶頭鬧事。”


    “犯不著。”蔣慶之搖頭。


    “伯爺,那些人手段不光彩,咱們何必……”見蔣慶之看過來,孫不同一臉諂笑。


    “我並沒有什麽潔癖,不過我想秦源此刻定然希望有人鬧事。”


    “伯爺是說……”


    ……


    “小人一直盯著軍中,那人和蔣慶之的護衛頭領孫不同暗自聯絡,兄弟們沒動手,等著指揮使吩咐。”


    府軍前衛,秦源聽著心腹稟告,冷笑道,“雖說清理了數十人,可依舊還不夠。盯著此人就是。若是他要鬧事不必管,隻等鬧騰起來,再聽我吩咐拿下此人,據此彈劾蔣慶之……”


    心腹眼前一亮,“妙啊!”


    “塵埃落定後,再順勢清洗一遍府軍前衛,徹底掌控住!”


    秦源擺擺手,心腹告退。


    大堂內,秦源幽幽的道:“我若是有此機會,定然不會錯過。長威伯,你還在等什麽?”


    ……


    “用兵之道,正奇相合。令人從中蠱惑鬧事,手段是不錯。可府軍前衛整肅至今,秦源依舊要靠仇鸞等人才能壓住陣腳,可見他的威望不足以掌控全軍。在這等時候要做什麽?”


    蔣慶之看了孫不同一眼,“換了你,如何做?”


    他的手下不多,每個人都得有獨當一麵的準備。孫不同不錯,蔣慶之準備觀察一下此人的能力,再量才使用。


    孫不同諂笑,“換了小人,伯爺讓小人做什麽,小人就做什麽?”


    “滾!”


    “是。小人這便滾。”


    孫不同止步,等那個護衛過來後,低聲吩咐:“告訴那人,不動!”


    “是。”


    孫不同眼中多了狠辣之意,“伯爺的意思是,秦源弄不好便會以此為借口清洗軍中,狗東西,夠陰的啊!別給爺們尋到機會,否則弄死你沒商量。”


    蔣慶之身邊兩個姓孫的,一個孫重樓,殺神。


    一個孫不同,暗地裏也不是善茬,沒把人命當迴事。


    加上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莫展。


    一個宮中老怪物富城。


    蔣慶之有時候想著這個格局也難免頭痛。


    老紈絝說過,家裏的事兒男人少摻合,讓女人頭疼去。


    這個時代便是如此,男主外,女主內。


    可這個時代同樣有個問題:盲婚啞嫁。


    對於蔣慶之來說,婚前對妻子不了解,他寧可不婚。


    不說美醜……當然,美醜也很重要,否則隻好吹燈拔蠟,再行男女之事。


    若是性子不合,難道要忍大半生?


    所以道爺幾番試探,蔣慶之都裝作不知。


    哥寧可做一輩子單身狗,也絕不屈從這個時代!


    蔣慶之暗自發誓。


    “我說你這人,這脂粉本就是滿的,你看過之後才少了許多。”


    “我就打開看了一眼,若是我動了脂粉,那在何處?”


    “你臉上……”


    “我臉是天生白淨,怎地,不服氣?”


    有前方是一家脂粉店,一個少女正在和掌櫃爭執。


    “我這小本買賣……大夥兒看看哎!這人把一盒子脂粉弄了三成,這就準備走了,這合適嗎?”


    女掌櫃是個老油條,看到外麵來人,便吆喝起來。


    少女都怕拋頭露麵不是,吆喝幾聲,她自然就服軟了。


    換了後世那個時代,年輕女子被商家欺負得不敢防抗的事兒也不是沒有。


    蔣慶之正無所事事,便好奇的看八卦。


    前世他曾失業過一陣子,百無聊賴的叼著煙蹲在街頭,一場吵架能讓他消磨半日時光。


    抖抖煙灰,蔣慶之問道:“老孫,你說這事兒誰的錯?”


    孫不同窺探了一下老板的神色,試探道:“多半是那個少女吧!”


    “為何?”


    “若是有理,她此刻便該尋了家人來幫襯。”


    少女穿著比普通人家的好些,身邊還有個侍女,可見出身並非普通。


    在遇到這等爭執時,若是有理便該遣人迴家,請父母長輩來主持公道。


    這才是這個時代少女的處事方式。


    少女說道:“我隻問你,既然你說我拿了你的脂粉,那麽脂粉何在?”


    女掌櫃看了蔣慶之一眼,“自然在你身上,不然搜身。”


    艸!


    本來想看熱鬧的蔣慶之不禁想起了後世的某個事兒,怒了。


    少女平靜的道:“若是如此,我不動,煙兒,去看看門外可有婦人,如有,請幾位進來。今日當著她們的麵兒,咱們把店門關上,我解衣,可有句話我要和你說。”


    “你說啊!”女掌櫃依舊氣勢囂張。


    “若是有,該我的,我受。”


    若是沒有要如何,少女沒說。


    核彈隻在發射架上才有威懾力。


    這少女有些意思啊!


    蔣慶之笑了笑。


    那侍女轉身出去,女掌櫃眼珠子一轉,“她把脂粉帶出去了。”


    臥槽!


    這是滾刀肉!


    少女冷笑,“我說過,可搜身。”


    女掌櫃突然撒潑,“看呐!有人偷了我的脂粉不認賬,還倒打一耙……”


    先是示弱,等女掌櫃得意忘形時,再給她致命一擊。


    蔣慶之親眼看著少女一步步把女掌櫃帶進了溝裏,不禁讚賞不已。


    人才啊!


    “大哥,有人打上門來了啊!”


    女掌櫃喊道。


    “誰?”


    一個大漢從後麵衝進來,看著兇神惡煞的,指著少女喝道:“可是你?”


    少女退後一步,“這是京師,你若是敢動手,我保證你十年之內都隻能在那等蠻荒之地度過。”


    這話說的不錯,可少女卻忽視了大漢滿麵潮紅的模樣。


    這特麽是喝多了吧?


    大漢衝上來,舉起拳頭……


    少女想退,可哪裏來得及。


    呯!


    少女閉上眼睛,就聽大漢慘叫一聲。


    她緩緩睜開眼,見一個少年一隻腳踩在大漢的臉上,一隻手揪著女掌櫃的後襟,幹咳一聲,“你沒事吧?”


    眼前的少女楞了一下。明淨的額頭,撲閃著的眼睛不算很大,但很有神韻。鼻子小巧,嘴兒抿著,下巴最下麵那裏肉略多,看著有幾分可愛。


    “多謝公子。”少女蹲身。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蔣慶之問道:“可要報官?”


    少女搖頭,“他們這般顯然並非第一次,可依舊能橫行,可見背後有人照看。報官無用。還不如……”


    “不如什麽?”蔣慶之越發覺得少女有趣了。


    “不如,打一頓!”少女握拳,拳頭看著小了些,不過卻很是認真。


    砰砰砰砰砰砰!


    晚些,二人走出脂粉店。


    “痛快!”蔣慶之覺得這兩日的鬱氣都消散了。


    “多謝公子。”少女再度蹲身。


    “客氣了。”蔣慶之拱手。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少女解釋,“迴頭讓家父上門道謝。”


    “我?葉慶。”蔣慶之用了母姓。


    他突然生出了戲弄的心思,反問,“小娘子貴姓?”


    貿然問女子姓名犯忌諱。


    少女卻很是大方,“我姓李。”


    至於小名或是名,自然是不能告訴外男的。


    “李小娘子。”蔣慶之拱手。


    “公子……”


    “我不是什麽公子。”


    “可先前我好似看到了隨從。”


    “哪呢?”蔣慶之迴身,知趣的孫不同等人早就溜了,“那些是看熱鬧的。”


    “哦!”


    侍女過來,“二娘子,該迴家了。”


    “告辭。”李恬第三次福身。


    “好說。”


    少女登車,隨即遠去。


    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城南的一個宅子裏。


    “二娘子,娘子讓你去見客。”一個丫鬟等著她。


    “知道了。”


    少女到了待客的廳堂之外。


    裏麵,母親常氏笑吟吟的和一個婦人在說話,見她來了,招手道:“二娘子來見禮。”


    少女恬靜的進去行禮,毫無差池。


    婦人仔細看著她,讚道:“恬靜的小娘子總是讓人歡喜。至少讓人放心不是?”


    “可不是?”常氏笑道:“不是我吹,二娘子打小就是個寧靜的性子,不喜與人爭執。”


    婦人眼前一亮,“我那邊那個少年郎是個有出息的,家中不差錢糧,如今他在國子監讀書,說是準備科舉出仕……”


    “哦!那家中如何?”


    “就是祖父母,父母,還有兩個兄弟,三個妹妹。不過放心,三個妹妹都是庶出,兩個兄弟,一個是庶出,一個是親的,不過,那個親兄弟才五歲。嫁過去……”


    婦人靠近常氏,放低聲音,“五歲的孩子,過幾年熟悉了,那不就是長嫂如母嗎?到時候,那個家什麽都是二娘子的。”


    常氏心中微動,婦人繼續說道:“你家夫君身為太常寺丞,雖然不在朝堂,可好歹也是個能穩步升遷的地方。找個這等能助力他仕途的人家,豈不是兩全其美?”


    等婦人走後,常氏把女兒叫來,“你眼看著就十五了,女子十五及笄,也就是該出嫁了。你爹說了,不求什麽富貴人家,但求那人待你好。不過,若是能尋個才貌雙全的女婿,這女子一生才不算虛度。”


    少女恬靜的坐在那裏,常氏身後的仆婦笑道:“二娘子從小就這般恬靜,這是天生的貴人品格呢!奴看啊!定然要尋個好人家才是。”


    少女莫名的想到了那個少年。


    我竟然忘了問他住在哪裏。


    想來是真沒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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