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見過蔣慶之後,廖江就縮在駐地不動窩。


    但和京城的書信往來卻越來越密集。


    “太子和裕王起了衝突,不外乎便是奪嫡。蔣慶之身為裕王和景王的老師,難辭其咎。”


    廖江抬眸,把書信遞給陳燦。


    陳燦飛快看了,笑道:“太子地位穩固,且衝突後宮中並未嗬斥太子,可見陛下對裕王和蔣慶之頗為不滿。隻是陛下重情,這才忍了。”


    “侯爺!”


    一個隨從進來,神色激動,“數百太原士子正在圍攻羅園!”


    “什麽?”


    廖江霍然起身,巨大的驚喜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左右看看,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陳燦微笑道:“侯爺,這是天佑啊!”


    “老天助我!老天助我啊!”


    廖江紅光滿麵的道:“本侯早就聽聞過讀書人破靴陣的厲害,數百士子衝擊羅園……走,去看看。”


    ……


    “哎!”


    王府中,晉王歎息,可眼底卻多了喜色。


    被蔣慶之點破自己的野心和暗地裏的操作後,晉王惶然不安,這幾日連續上疏拍道爺的馬屁。


    此刻聞訊,晉王壓抑不住歡喜之情,隨即去了書房。


    沒多久兩個女人奉命入內。


    頓時一室皆春。


    ……


    數百讀書人聚集在一起,這個規模可以橫掃太原城,連孫煥見了都得退避三舍。


    可蔣慶之卻安之若素,冷冷問道:“這是要謀反嗎?”


    今日帶頭的兩個士子,一個叫做羅飛,一個叫做陳安。


    羅飛走出人群,看著蔣慶之的眼神中竟然帶著恨意,“我等今日是來為那兩位同窗討個公道。”


    那兩個被抓捕的士子,其中一人是他的妻弟。


    陳安和他並肩,“那日他們不過是看熱鬧,卻被長威伯拿下,昨日被押解去京城,據聞是要發配……”


    蔣慶之說道,“一群吃飽撐的蠢貨,送去西南和那些土人為伍,好歹也為大明省些糧食。”


    羅飛罵道:“那是我名教種子,狗賊,你仗著陛下的威福在太原跋扈,今日我等便要為民除害。”


    他迴頭喊道:“我輩讀書所為何來?取義成仁就在今朝。諸位,今日為國除此奸佞,我等之名,當光耀千古!”


    “打狗賊!”


    數百士子開始鼓噪。


    “伯爺!”


    胡宗憲麵色劇變。


    對於這等破靴陣,此後的徐階也無可奈何。


    蔣慶之緩緩開口。


    “一群撒比,給臉不要。陳集!”


    陳集迴身,單膝跪下。


    “伯爺!”


    蔣慶之指著那些士子,“打!”


    百餘軍士手持棍子迎了上去。


    曆來讀書人聚眾鬧事官府都不敢管,人越多,官府越怕。


    為何?


    因為輿論掌握在士子手中。


    官府一旦動手,天下輿論嘩然,當地官員逃不過追責。


    而動手的官兵下場更慘……在重文輕武的當下,士大夫們的報複能讓這些武人後悔生在世間。


    可蔣慶之是誰?


    百餘夜不收撲了上去。


    棍棒揮舞的虎虎生風。


    “救命!”


    一個士子被打折了胳膊,一邊慘叫,一邊轉身想逃。


    可身後的人在往前麵湧,把他堵在了中間。


    又挨了一棍子後,士子撲倒。


    “狗賊竟敢動手?”羅飛一邊往後退,一邊喊道:“今日仗義死節……衝啊!”


    陳安喊道:“太原士林在看著我等,寸步不退!”


    喊完話,陳安一矮身就往後鑽。


    前麵士子們被打的狼奔豕突,二人卻悄然鑽了出去,相對一笑,又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快走!”


    二人衝出大門,卻迎頭撞上了孫重樓。


    少年護衛獰笑道:“少爺早就預料到有人會逃,狗賊,跪下!”


    孫重樓身後是數十軍士。


    同樣手持棍棒。


    羅飛衝著圍觀人群喊道:“蔣慶之欺負太原人了,父老鄉親們,和他們拚了1”


    可百姓不是傻子,若是有便宜可占,他們不介意打個太平拳。


    看看那些膀大腰圓的軍士,誰特麽瘋了去自找沒趣。


    “還敢蠱惑!”


    孫重樓大怒,劈手抓住羅飛,隻是一拳就把他打的跪在地上,接著一腳撩去。


    噗!


    東西碎裂的聲音很沉悶。


    羅飛雙目呆滯,夾著雙腿緩緩撲倒。


    “叫你罵我家少爺!”孫重樓一腳踹倒陳安,抓住他的頭發,用力往牆上撞去。


    隻是幾下,陳安的臉就成了一團爛肉。


    孫煥帶著一群官吏急匆匆趕來,正好看到孫重樓把陳安的腦袋往牆上撞。


    “住手!”


    孫煥喝道。


    孫重樓看了他一眼,繼續撞。


    “長威伯!”


    孫煥怒吼,“老夫孫煥在此!”


    前院裏慘嚎聲不絕於耳,聽著宛若地獄。


    他那聲怒吼壓根就聽不到。


    接著一群狼狽的士子逃了出來。


    “打!”


    門外的軍士們湧上來,兩人負責一個,幾棍子下去,不是斷腿就是斷手。


    那些士子倒在地上翻滾慘叫,孫煥身後的官員們看的目眥欲裂。


    他們也曾是士子,看到這一幕不禁感同身受。


    “知府!”眾人看著孫煥。


    “太過分了。”一個官員罵道:“這是何等的囂張跋扈?”


    孫重樓打累了,把陳安隨手一丟,說道:“先前他們說少爺是奸佞,說什麽要為大明除此奸佞,那時為何不說他們跋扈?”


    是啊!


    圍觀的百姓都覺得這話在理。


    那官員脫口而出,“讀書人豈能一樣?”


    說完,他發現眾人都遠離了自己。


    孫重樓大怒,“讀書人為何能不一樣?讀書人能殺人,能放火?你這便是少爺說的什麽……”


    少年護衛撓撓頭,“雙標狗!”


    官員戟指孫重樓,剛想喝罵,孫重樓罵道:“狗東西,你再指著我,我便撇斷你的手指頭。”


    官員一怔,下意識的放下手。


    少年人閱曆少,吃虧少,但顧忌也少。成年人要想撇斷一個官員的手指頭,大概還會想想後果。而少年人卻壓根不考慮這些,隻求一個念頭通達。


    莫欺少年啊!


    一個個士子被軍士拖出來,就丟在門外。


    數百士子,堆的到處都是。


    慘嚎聲此起彼伏……


    “地獄!無間地獄啊!”


    孫煥痛心疾首。


    這時蔣慶之走了出來。


    嘴裏叼著藥煙,身側是胡宗憲,錦衣衛女百戶在另一側,孫不同等護衛仗刀跟隨。


    這威勢,令人膽寒。


    “老孫!”蔣慶之頷首算是打招唿。


    孫煥跺腳,“長威伯,為何動手?”


    “你這話不地道,怎地,難道要讓我坐著挨打不成?”蔣慶之覺得孫煥有些魔怔了。


    孫煥本想你跑啊!


    可他沒臉說。


    看著那些殘障士子,孫煥歎道:“太狠了,後續……”


    “他們要滅了我,更是要滅了太原城,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蔣慶之一腳踢開腳邊亂抓的手,手的主人慘叫一聲,衝著孫煥喊道:“老父母救命!”


    孫煥說道:“京城會震動。”


    “老孫,我一直佩服你的為人,可此事你卻弄錯了。”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讓清涼的煙霧在肺腑裏過了一道,幹咳一下,夾著藥煙的手指指這些士子。


    “白蓮教妖人正虎視眈眈,尋機起事。可卻忌憚本伯坐鎮太原。今日這群蠢貨來鬧事,若是我狼狽而逃,或是死於他們之手,老孫,你可敢和本伯打賭,那些妖人就在左近……”


    包括圍觀的百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環顧左右。


    “若是他們得手了,此刻的太原城中,必然喊殺聲震天。隨後有多少人會死於這場暴亂?”


    蔣慶之突然罵道:“一群蠢貨,難道比一城百姓的性命還尊貴?”


    人群中,陳堡喊道:“原來如此,這群狗東西,打!”


    “打!”


    百姓的情緒是最好調動的……隻需用他們的切身利益去蠱惑,輔以有人從中起哄。


    這是蔣慶之教導的心理戰內容。


    圍觀的百姓蜂擁而至。


    “住手!住手!”


    孫煥徒勞的唿喊著。


    當百姓散去,地上的士子們看著宛若殘花敗柳。


    而在不遠處,有人歎道:“蔣慶之果斷,否則今日便是起事的良機!”


    孫煥仿佛蒼老了十歲,佝僂著腰,恨鐵不成鋼的對那些士子說:“讀聖賢書是讓爾等明理,而不是人雲亦雲啊!”


    那些士子的家人聞訊趕來。


    現場哭聲一片。


    “走,咱們先迴去!”一個士子陰毒的看著蔣慶之。


    “走哪去。”


    蔣慶之擺擺手,胡宗憲就像是個狗頭軍師般的走出來。


    “都把名字報上。”


    士子們一邊慘叫,一邊英雄般的報名。


    “王濤,你待如何?”


    “我叫馬躍,有本事便殺了我。”


    一一記錄後,胡宗憲看了蔣慶之一眼。


    蔣慶之淡淡的道:“這些人,盡數除籍!”


    所謂除籍,指的是學籍。


    也就是削去功名。


    讀書人為何敢聚眾鬧事?


    甚至敢用破靴陣衝擊宰輔家,靠的便是功名。


    沒了功名,就如同是沒了護身符。


    從此後要交稅,要服勞役……


    “蔣慶之,你沒這個資格!”有人罵道:“唯有大宗師方能除籍!”


    蔣慶之從懷裏摸出一份旨意。


    “陛下旨意在此,許本伯便宜行事。”


    蔣慶之看著太原府官員們,問道:


    “誰反對?”


    人群後麵的廖江突然拍打了一下車轅,罵道:“走!”


    隨從下意識問道:“去哪?”


    啪!


    廖江本想來看蔣慶之的熱鬧,可沒想到卻看到了密旨。隨從的問話更是火上澆油,廖江一巴掌抽去,上了馬車,“趕緊走!”


    孫煥嘴唇哆嗦了幾下,默然。


    “不!”


    一個學生連滾帶爬衝過來,“伯爺饒我,是他們……”,士子迴身指著那些曾親密無間的戰友:“是他們密謀鬧事,學生願意舉報!”


    二狗子啊!


    蔣慶之嗬嗬一笑,仿佛是鼓勵。


    “學生願意舉報!”


    隨即,陣前起義的士子們紛紛撕咬著曾經的同窗。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太原府的學官跺腳。


    太原府官員的後麵,聞訊前來的昌寧縣主朱怡下了馬車,目光複雜的看著那個俊美少年,見他嘴角微微翹起,輕蔑的道:


    “一群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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