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晨曦灑在後院中,枝葉隨風輕擺,秋露晶瑩剔透。


    十多歲的少女站在樹下,踮腳看著。


    “看什麽呢?”


    身後傳來男子的聲音,少女嚇的捂胸迴頭。


    身後的男子十八九歲,板著臉,“大清早不說去爹娘那裏問安,看著隔壁作甚?”


    少女背著手,繞著男子走了一圈,“大哥,我聽說上次你跟著他們去青樓了?”


    男子幹咳一聲,“胡謅的。對了,隔壁主人不在家,你少好奇。”


    少女一臉好奇,“大哥,那可是長威伯哎!自從搬到這兒後,我聽了一耳朵他的消息。大哥,他們說長威伯就比我大一些?”


    “嗯!說是十五六歲吧!”男子有些不自在。


    “哈!大哥你嫉妒了。”少女拍拍手,“長威伯比伱小了好幾歲,卻能領軍廝殺,做的詩比你好……你嫉妒了。”


    男子蹙眉,“迴頭別想我在爹娘那裏為你說好話。”


    “好大哥,我錯了,大不了迴頭我不說你去青樓。”少女扯著兄長的衣袖撒嬌。


    “罷了。”男子甩開她,“說是長威伯就要迴來了。到時候少不得爹要上門拜訪。”


    “大哥,你也要跟著去吧?”少女眼前一亮。


    “多半吧!”男子看著不情願。


    “大哥,我扮做小廝跟著去怎麽樣?”


    “不怎麽樣。”男子冷著臉,“一旦被人發現,肖家還做不做人了?爹是禮部郎中,家中女兒卻不知禮,你說,爹可還有臉在禮部為官?”


    “好吧!”


    這裏是長威伯府隔壁的宅子,原先的主人賭輸了,一夜之間跑的無影無蹤。這宅子剛被禮部郎中肖卓買下。


    男子是肖卓的獨子肖墨,少女是肖卓的女兒肖瑾。


    吃早飯時,肖卓對女兒說道:“你整日在家無所事事……”


    “爹。”肖瑾不幹了,“我每日要陪娘處理家事,還得讀書練字,娘還逼著我學針線……”


    “聽著比為父還忙。”肖卓板著臉,“為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既然喜歡讀書,為父便為你尋了一位先生。今日就到。”


    “先生?爹,可是大才?”肖瑾問道。


    “此人……”肖卓撫須,“為父年初與沈煉飲酒,沈煉知曉為父的心思,便提及了此人,說此人才華橫溢,隻是時運不濟,故而數度鄉試皆不過。”


    “沈煉,錦衣衛的那個?”肖墨不滿的道:“爹,那是陸炳的鷹犬。”


    肖卓沒好氣的道:“陸炳要他進錦衣衛,他能不去?不去大禍臨頭。為父雖然剛直,若是誰要用你等來威脅,為父也隻能乖乖低頭。”


    肖墨嘟囔,“那個先生,怕也不是好人。”


    “此人晚些到,夫人接待一下。”


    肖卓出門,妻子王氏帶著女兒在家。


    沒多久,有人稟告,“夫人,外麵來了個人,說是和老爺約好的。”


    “就是那位先生吧!走,去前院。”


    這位先生給王氏的感覺就是……一身狷狂的氣息。


    “是狂放!”肖瑾躲在屏風後偷偷看了一眼,覺得這位先生賣相差了許多。


    “太白胖了些。”


    “聲音不好聽。”


    肖卓能為女兒請西席,可見豁達。


    肖瑾出來見先生,雙方互相考察了一番,肖瑾對先生的學識讚不絕口。


    下午肖卓父子迴來,一番對話後,就痛快的定下了西席。


    “那位長威伯要迴來了。”吃飯時,肖卓說道。


    “爹,咱們家要去拜訪嗎?”肖墨問道。


    肖卓點頭,沒看到兒子眼中的不服氣。


    飯後,肖瑾尋到大哥,央求他記得給自己問長威伯征戰之事。


    兩日後。


    蔣慶之帶著虎賁左衛凱旋。


    裕王和景王主動請纓去迎接表叔,嘉靖帝點頭首肯。


    於是,當蔣慶之看到城外的迎接隊伍時,不禁笑了。


    “表叔!”


    裕王和景王行禮。


    “見過二位殿下。”


    蔣慶之不顧邊上文官黑臉,笑眯眯的拍拍二人的肩膀,,“這陣子可曾苦讀?”


    “讀了,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朱載坖歎道。


    景王卻把注意力放在了虎賁左衛那裏,“好似多了些不同。像是……冷肅了不少。”


    虎賁左衛出發是仿佛是一柄剛打造好的鋼刀,光芒姍姍。而此刻卻收斂了光芒,看著,竟是內斂了許多。


    “果然是經過廝殺的勁旅。”來迎接的人中有五軍都督府的人。


    老紈絝朱希忠和眾人見禮後,就催促趕緊進宮。


    “急什麽?”蔣慶之家中沒妻兒,所以不慌不忙。


    “哥哥此次跟著你素了許久,哎!慶之,別一臉不屑。等你開叫了,自然知曉孤枕難眠的滋味。”


    二人進宮麵聖。


    在無逸殿見到嘉靖帝時,蔣慶之竟然生出了些親切感來。


    行禮後,蔣慶之稟告了此行的情況。


    嘉靖帝聽的很認真,聽到蔣慶之以身為餌,誘惑敵軍來援時,道爺握緊了手中的玉佩。


    當聽到蔣慶之悄然令虎賁左衛在敵軍來援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大敗敵援軍時,道爺手一鬆,玉佩落在墊子上。


    他渾然未覺。


    “……就在敵我糾纏在一起時……”


    第二戰蔣慶之說越發緊張,特別是聽到敵軍全軍突擊,敵我糾纏在一起,嘉靖帝的眼中浮現了血絲。


    道爺這是……磕丹藥磕多了吧?


    蔣慶之覺得嘉靖帝是上火了,“成國公率軍突然出現,給了敵軍致命一擊。敵軍潰敗……”


    朱希忠一臉期冀的看著嘉靖帝。


    心想陛下該誇讚我老朱了吧?


    這是他以往做夢都想不到的榮耀時刻。


    成國公一係的祖宗,必將以他朱希忠為榮。


    “廋了。”嘉靖帝看著蔣慶之,幹咳一聲,“可見沒有女人就是不方便。”


    蔣慶之無語。


    朱希忠心想您倒是看看我啊!


    嘉靖帝看了朱希忠一眼,“朱卿……大有長進。”


    朱希忠挺直腰板,可嘉靖帝隨後把目光轉向蔣慶之,板著臉道:“一去就殺人,殺人就罷了,貿然出擊,就不怕敵軍有詐嗎?”


    蔣慶之愕然,“陛下,臣去之前,就問過草原走私販子,知曉俺答最近忙著內部之事,不可能大舉入侵,臣這才一到大同就出城尋敵決戰。”


    那兩個牛肉販子給蔣慶之提供了情報,覺得沒什麽價值。卻不知蔣慶之用這個消息做出了最大膽的決策,一舉擊敗敵軍。


    “年輕氣盛,可見少了靜氣功夫。迴頭在家好生修煉。”嘉靖帝狐疑的看著蔣慶之,“朕覺著你這個猴兒怕是不肯。要不,隨著朕一起修煉吧!”


    “別!”蔣慶之一想到和道爺修道,就覺得生無可戀,“臣一定在家好生修煉。”


    嘉靖帝一臉嫌棄,“你這猴兒若是在身邊,必然攪的朕道心不穩。且去!”


    蔣慶之告退,走到殿外,一拍腦門,迴身道:“陛下,臣的賞賜呢?”


    嘉靖帝板著臉,“迴頭再說。”


    關於蔣慶之此戰,朝中頗多爭議,有人說蔣慶之雖然有功,但逼迫大同守軍出戰太過荒唐,若是使者都有樣學樣,此後邊軍是聽主將的,還是聽使者的?


    還有人攻訐大同總兵張達,說他諂媚逢迎蔣慶之,無恥。


    等蔣慶之和朱希忠走後,黃錦鬆他們迴來,就見嘉靖帝冷冷的道:“慶之這娃差點連功勞都忘了。可有人卻無功而厚顏求賞。無恥!”


    黃錦知曉這話說的是誰,說的是戶部的幾個官員。捷報到了之後,戶部論功行賞,報上來幾個官員,說是輸送糧草有功。


    可皇帝的表弟都還沒賞賜,你們急個啥?


    嘉靖帝幽幽的道:“那些人想把朕困在西苑,可卻沒想到,朕多了慶之這隻手。”


    帝王之手。


    這是對臣子的最高評價。


    黃錦心中一酸,但旋即想到自己是宮中人,該酸的是陸炳。


    ……


    蔣慶之急匆匆迴家。


    第二戰後,大鼎遲遲沒給出獎勵,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若是被抹殺了怎麽辦?


    若是又穿迴去了怎辦?


    在巷子口,蔣慶之下馬,心想穿迴去難道不好嗎?


    他楞了一下,隨即笑了。


    “恭賀伯爺!”


    街坊們聞訊出迎。


    蔣慶之笑著拱手。


    到了家門外,他見鄰居家有人,就問道:“隔壁賣了?”


    “賣了。”富城說道,看了孫重樓一眼,見這娃依舊活蹦亂跳,這才放心,“伯爺走後,家中一切照舊,那些花兒老奴親手收了,按照伯爺的吩咐晾曬在屋簷下。隻是那東西有些嗆人。”


    嗆了才好啊!


    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辣椒,讓蔣慶之急切的想來一頓火鍋。


    卻不知鄰居家看熱鬧的人群後麵,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跑迴後院。


    “小姐小姐!”


    正在書房寫文章的肖瑾問道:“可見到了?”


    丫鬟用力點頭。


    “可是兇神惡煞的模樣?”肖瑾早已腦補過了蔣慶之的模樣。


    “小姐,那人……俊美如同潘安。”


    “就會胡說,對了,先生哪去了?”


    “先生拿著酒葫蘆在喝酒呢!”


    “先生才華出眾,就是長的有些著急,還喜歡喝酒……”


    肖家後門,一個白胖子坐在台階上,舉起酒葫蘆灌了一口。


    “舒坦!”


    ……


    第二日,蔣慶之睡了個懶覺,起床吃早飯後,準備出去轉轉。


    胡宗憲也要出去訪友,蔣慶之告誡道:“小心嚴黨的人。”


    老江湖胡宗憲當下隻是嚴黨外圍人員,所以笑道:“伯爺放心。”


    蔣慶之吃完飯,肩頭托著多多,從後門出去。


    沒辦法,從昨日得知他迴來開始,媒人就沒斷過。


    年少的權貴,長得俊美如潘安宋玉,且此次大捷,更是讓人看出了這位帝王表弟的未來不可限量。


    這等金龜婿,出手晚了,能把腸子悔青。


    蔣慶之悄然出了後門。


    看看左右,左邊還好,沒人。


    右邊鄰居家後門外站著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子,正高舉雙手。兩個混混一個拿刀子頂著他的胸口,一個正在搜身。


    “是個窮鬼,大哥,隔壁有人,看著是頭肥羊!”


    搜身的混混迴頭看到了蔣慶之,大喜。


    男子見到蔣慶之也是大喜,“哎!聽說過越中十子嗎?”


    蔣慶之搖頭,準備走人。


    “我乃徐渭。”男子道:“我若死了,大明十年後便少了首輔!”


    孫重樓不禁大笑,“你這人好不要臉,看你窮酸樣,還什麽十年後必然是大明首輔,哈哈哈哈……”


    可蔣慶之沒笑。


    一個混混持刀過來,“跪下,別等爺爺動手!”


    蔣慶之沒搭理他,問男子:“你說自己叫什麽?”


    “爺爺叫你跪下……”混混見他無視自己,便想動手。


    呯!


    孫重樓一腳踹飛混混,蔣慶之走過去。


    剩下一個混混突然身體一顫,“您是……”


    他看看隔壁後門,想到了傳聞中的那位少年權貴,突然跪下,“伯爺饒命。”


    死裏逃生的男子坐下,不說渾身癱軟,也不感激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把腰間的酒葫蘆取下來,仰頭灌了幾口。


    然後,拱手。


    一臉狂傲的道:“在下山陰徐渭,徐文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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