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若蘭在黑暗中注視著他,小聲說:“那個地方,我可能也住不長。”


    這就是不願意告訴他們的意思,很婉轉,聲音裏似乎還有一點哀傷。


    不料,旁邊的陳子峰卻嘿嘿地笑了起來,狡黠地說:“若蘭,住不長沒關係。我們可能有些事情,需要請教淺倉先生,說吧,告訴我。”


    廖若蘭猶豫片刻,才小聲說:“我住在明原裏十二棟一門三〇二號。真的是暫時的。”她又補充了這一句。


    陳子峰向她點點頭,“若蘭,我明白。”然後用力和淺倉先生握一下手。


    他說:“再見!我們肯定會再見!”


    他和蕭安城向他們來的方向走過去。他們要察看一下,那裏有沒有跟蹤者!


    蕭安城臨走時,再次迴頭看著廖若蘭,目光裏藏著深情和無奈。但在這麽一個時刻,沒有他說話的機會。他隻好向廖若蘭揮一下手,就急忙跟上陳子峰。


    廖若蘭看著他們漸漸走遠,快看不見了,急忙拉著淺倉夫婦離開門洞。


    他們快速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就拐過十字路口。


    幾分鍾之後,他們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1-5


    陳子峰和蕭安城慢慢向前走過去。可能有人跟蹤若蘭,這可不是好玩的!


    他們慢慢走在小街的兩邊,仔細觀察周圍的情況,諦聽附近的動靜。他們希望若蘭和淺倉先生盡可能走得遠一些。


    淺倉先生從北平迴來了,這讓陳子峰生出一個念頭,希望和他聊一聊。


    最近一段時間,情況複雜多變,淺倉先生的智慧,或許能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過,讓他們意外的是,他們走出去很遠,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跡象,更沒有發現跟蹤者!他們在街邊停下來,觀察周圍。不是為了尋找跟蹤者,而是希望若蘭他們走得更遠一點!


    1-6


    陳子峰和蕭安城都沒想到的是,跟蹤淺倉先生的鷹司直樹和岡本久信,此時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房頂上,無聲注視著從下麵走過去的這兩個人。


    剛才,鷹司察覺目標身邊有了人,就和岡本久信爬上了房,靜靜地等待著。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那個小女孩接到淺倉之後,何時發現被人跟蹤,又何時招來幫手的。這兩個人慢慢從下麵走過時,右手一直插在腰後,似乎隨時準備拔槍!


    等那兩個人漸漸走近時,鷹司認出了他們。在楊柳街抓捕他的,就是這兩個人!


    他們可不是一般幫手,他們是中一國特工!是最狡猾最惡毒的人!


    連川上那樣的老手都吃了他們的大虧!


    這時,鷹司倒冒出另一個想法,他們要去哪裏?迴駐地?還是去執行什麽任務?


    他在岡本耳邊說:“我們悄悄跟上,看他們去哪裏!小心一點,他們是特工!”


    岡本對他的話很意外,對前麵走過的兩個人更意外。


    片刻之後,他們攀下房頂。岡本跟在鷹司之後,悄悄跟隨前麵的兩個人影。


    1-7


    陳子峰和蕭安城在小街裏巡一視一遍,確認安全,就繼續向前走了。


    他判斷,可能廖若蘭過於緊張,把身後跑過的野貓野狗,當作特務了。不管有沒有跟蹤者,廖若蘭和淺倉先生,此時肯定安全了。


    他們過了蘇州河,很快到了北岸,繼續在小街裏穿行。


    他們今天有重要任務!他們現在的重要任務就是一個字:殺!


    鬆滬戰役的第二天,公共租界工部局宣布,虹口港到蘇州河之間這片狹長地帶,由日本人自行管理。之後,這一帶就成了日本人管轄的地區。上海市民稱之為日租界。


    現在,在街上巡邏的不再是公共租界捕房的巡捕,而是日本憲兵!


    陳子峰要在這一帶實施他潛伏以來的第一次獵殺行動!


    三天前,彭紹勇親臨陳子峰的“鼎新”小百貨店,給他們布置下一步任務。一句話,就是對那些日本軍政官員,可惡日本商人,無恥漢奸,殺!毫不留情地殺!


    在眼下這個時刻裏,日軍在南京的大屠殺還在進行之中!


    一些殘酷屠殺和奸淫的報道或照片,正通過各種或明或暗的渠道流到上海,流到全國,甚至流向全世界!讓所有的中一國人痛不可忍!


    陳子峰小組的弟兄們,有特殊途徑知道更多詳情!他們知道,整個南京城此時已淪為殺人場!所謂屍橫遍地,血流成河,莫不如此!


    他們每天在街邊,或者在駐地裏見麵時,眼神都是陰陰的,說話也是惡狠狠的!


    每個人的肚子裏,都有一股發泄不出去的狠勁兒!


    陳子峰和蕭安城的肚子裏,也有這麽一股狠勁兒!今天就是要來發狠的!


    此時,他們穿過寂靜街巷,最後走到惠新街惠新二弄的弄堂口。


    他們看看周圍,就隱在牆角後麵,向弄堂裏張望。


    弄堂裏第三家,就是他們選擇的第一個目標。這家夥叫王慶奎!


    對陳子峰來說,選擇王慶奎有兩個簡單原因!第一,他是日軍憲兵隊下麵剛剛成立的一個特務組織,名叫中一國班的班長!第二,這家夥過去一直在十六鋪碼頭鬼混,為非作歹,是張肅林手下的一個打手!似乎還是個小頭目!


    這家夥投靠日本人之後,一直配合日本憲兵隊抓捕反日抗日的中一國人!罪大惡極!殺他還可以警告一下張老板!還有其他奸細!這是一舉兩得的事!


    現在時間還早,他們隱在牆角後麵,耐心等待著。


    跟蹤他們而來的鷹司和岡本則藏在他們後麵的小巷裏,遠遠地觀察他們。


    鷹司一直想不明白,他們要幹什麽!他們要伏擊誰嗎?他現在,同樣耐心等待著。


    1-8


    此時在城市的另一邊,南市,光啟路,洪太太洪大梅的宅邸。


    宅邸門外,七八個年輕人圍著一隻點著火的油桶,一邊取暖,一邊低聲說笑。


    他們都是洪太太的保鏢,每天夜裏在宅邸外麵守夜。


    從洪宅大門進去,穿過寬敞的廳堂和層層院落,走到最後麵,就是洪家的倉庫。


    整個宅邸都已息了燈,隻有這間庫房裏還亮著燈。


    粗壯如蠻漢的洪山奎和他的幾個弟兄,一動不動地坐庫房裏,看著如茂密樹叢一般緊密排列在一起的槍支,滿臉都是憂慮。


    他們為這些槍支,遭了多少罪呀!


    九月二十六日,洪山奎和他的幾個弟兄,跟著金則圭營長撤離羅店車站時,他們幾乎是一步一迴頭,生死離別似的,戀戀不舍呀!


    所有收集來的槍支,都按照蕭兄弟的建議,留在車站裏了!他們心裏都有一種感覺,好像是把親生兒子留在那裏了!


    他們不敢走遠,就在一個被炮火炸毀的小村莊裏停下來。


    每天,都有一個弟兄趴在田野裏,向羅店車站張望。


    日軍進了羅店車站,甚至在那裏駐守了好幾天,每天進進出出的。


    洪山奎焦慮得要死,完全不知道那些藏在磚頭下的槍支怎麽樣了!是不是被日本人發現了!他焦慮得快要發瘋了!


    終於,隨著戰事的發展,日軍離開了羅店車站。那裏已經被炮火炸爛了,日軍留在那裏毫無意義!


    洪山奎和他的弟兄們,趁黑夜摸了進去。他們扒開磚頭,老天!槍支還在!


    他們高興得把那些成捆的槍支摸了又摸,抱了又抱。仿佛那不是冰冷的槍支,而是可人疼,可人愛的美嬌娘。


    1-9


    洪山奎粗獷大條,百事不吝。但洪太太卻精細如絲,行事縝密!


    她指點洪山奎他們幾個人,連續幾天夜裏,悄悄偵察從羅店到南市的每一條道路,哪裏有日軍崗哨,哪條路僻靜安全。那是很長的一段路!


    他們按照洪太太指點,終於確認了安全路線,並且商定路上發生情況的應對辦法。


    之後,他們每天夜裏拉一輛板車,裝上三四捆槍支,由一個弟兄在前麵探路,其他人在後麵拉車,提心吊膽地走著。


    他們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把這些槍支全都運迴洪宅,藏在最後麵的庫房裏!


    在後來的日子裏,他們每天夜裏擦拭整理這些寶貝一樣的槍支!


    今天夜裏,他們擦完了最後一支槍!


    所有擦拭好的槍支,此時都閃著油光,如茂密的樹叢一般,一排排聳立著,好大一片。那場麵,也是很壯觀的!


    洪山奎做了仔細清點,完好的槍支,共有五百八十多支,另外還有一百多支損壞的!


    但是,怎麽把這些槍支運迴東北,現在成了他們最大的難題!


    打一個火辣一點的比方,婚禮已畢,新郎新娘也寬衣鑽進被窩裏。他們的好事,就差最後一下子了!


    但就是最後這一下子,難住了他們!


    天剛黑時,雍容華貴的洪太太也來了。她看著這些槍支不住地搖頭,暗自歎息。


    現在南市已被日本人占領了。這些槍支要想運出南市都比登天還難,何況運到東北!


    一個弟兄問:“大哥,現在咋整?”


    洪山奎毫無辦法。他心裏的一絲期望是,如果能找到陳組長和蕭兄弟,不知能不能幫他想一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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