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一天,是一九三七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


    按照電報代日韻目,這一天是馬日。


    此時,國內的抗戰局勢,已至危若累卵的境地。日軍囂張進攻中一國!十一月九日,上海淪陷。十二月十三日,南京淪陷!國人聞此信,無不痛心疾首!


    這個時候,傷亡慘重的國軍,正如身受重傷,體無完膚的豹子一般,舔舐自己的傷口。他們希望盡快恢複,再次衝上戰場!


    誰都知道,他們此時最需要的就是藥品!許多許多藥品!好救死扶傷,重整軍隊!


    但是,藥品和醫療器械又是那麽緊缺!國內生產極少!大多數藥品和醫療器械,都是從國外進口的!


    所以,十二月二十一日這一天,注定了它的不同尋常!隻因為它關係到藥品!


    在馬日這一天裏發生的許多事,後來都如亂麻一般糾纏在一起。


    這團亂麻,讓所有隱藏在暗中的各方,尤其是中日雙方,都殫精竭慮、寢食難安。最終,導致一場殘酷而血腥的戰鬥!


    1-2


    按時間算,這團亂麻起於馬日這一天的淩晨,大約兩點多鍾。


    此時,夜色正濃,也是繁華大上海漸漸寧靜下來的時候。


    雖是冬季,黃埔江那邊吹來的風,也並不算寒冷。那風,隻在鱗次櫛比的房屋之間、縱橫交錯的街巷裏,隱約穿行,似在撫慰喧囂了一天的城市。


    每天上班做工的人,此時都已沉入夢鄉。即使是夜總會、歌舞廳這樣的娛樂場所,也已打烊關門。隻有房頂或門楣上的霓虹燈仍然一刻不息地閃動著,仿佛倦怠的卻不肯合上的女人的眼睛。


    這雙眼睛,在夜色裏,沿著街道,徐徐望去。


    在南市,沿肇嘉路向東行,至望雲路的路口,有一家小小的日本人經營的診所,門口有紅十字標誌。即使在昏暗的路燈下,也很明顯。


    三個月前,被中日情報組織交換而獲釋的鷹司直樹,就是由高橋和川上護送到這裏,接受這家診所的主治醫生,服部正次的檢查治療。


    就是在這裏,他們差一點遭到彭紹勇的伏擊!


    日本人對可能發生的伏擊有充分防備!所幸彭紹勇未動手!


    此時,這間小小的診所裏黑著燈,門窗緊閉,顯然無人工作。


    它那黑黑的窗口,眼睛似的看著外麵寧靜的街道,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診所的旁邊,有一扇雙開的大鐵門。鐵門前堆放著一些雜物,預示著這扇鐵門輕易不會開啟。再往旁邊,則是一道約有五十米長的雪白圍牆。


    此時,從那圍牆上,慢慢伸出一個人頭。他在黑暗中小心向外窺視。確認外麵無人,他翻上圍牆,很快跳下來。他向左右張望,似乎在尋找同伴。


    但周圍寂靜無聲,杳無人跡。


    他如夜行人一般,悄悄沿望雲路向南走去,想盡快離開這裏。


    但是,當他經過一個漆黑的巷口時,那裏就如閃電似的衝出兩個人影。


    夜行人毫無防備,隱約看見匕首的寒光在他眼前閃了一下,就頹然倒下。


    殺人者摸了摸他的頸動脈,確認已死,才從他肩胛窩裏拔出匕首。


    他向附近看一看,和同夥架起死者,向小巷裏拖去。


    周圍仍然寂靜無聲,隻有一絲血腥氣悄悄在小巷裏漫延著。


    1-3


    時間漸漸推移,大約淩晨四點鍾左右,另外一件事發生在虹口港南岸。


    虹口港其實是一條起於黃浦江上的小河,距離外白渡橋不遠。這條小河向西向北曲折延伸,直至蘊藻浜,之後再折向東,經黃浦江口進入長江。


    這條小河在市區內的一段,就叫虹口港,是一條十分繁忙的貨運水道。


    虹口港不寬,但兩邊停滿了大小木船,隻在河中間留下一條窄窄的水道。


    此時,一條烏蓬船正沿著狹窄的通道緩緩駛來。


    梢公小心搖櫓,避免碰到旁邊的船隻。


    此時,裹著一件長風衣的廖若蘭,悄然站在河邊的陰影裏,注視著這條烏蓬船,看著他無聲地停靠在岸邊。按照約定的時間,她判斷,這就是她等候的船。


    她走出陰影,緩緩踏下石階,向那條烏蓬船走過去。


    搖櫓的梢公看見她,左右搖了三下手。廖若蘭也向他搖了三下手。


    梢公放下櫓,輕拍蓬頂,並把跳板搭上岸。


    從船蓬裏走出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按照梢公的指點踏上跳板,上了岸。


    走在前麵的正是淺倉智義。淺倉先生看見廖若蘭,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然後迴頭看著後麵的女人,並且扶著她上了岸。


    他小聲說:“廖桑,我妻子,淺倉美治子。”


    美治子和廖若蘭握手的時候,微微曲了一下膝,輕聲說:“廖小姐,您好。”


    廖若蘭看出來了,她是一位三十歲上下的日本婦女,儀態相當優雅端莊。


    她心裏稍稍有點驚訝。在她過去和淺倉先生的接觸中,從未聽說他有妻子。


    她輕聲說:“咱們走吧,住下來之後再慢慢說。”


    1-4


    淺倉先生從北平返迴上海。按照日本來的密信,他要盡快返迴日本。廖若蘭的任務,就是確保淺倉先生在上海期間的安全。


    廖若蘭領著淺倉夫婦悄然走了一大段路,最後在西藏路搭上早班電車。


    電車當當響著鈴鐺,平穩向南行駛。透過車窗,電車正經過好大一片被炮火炸成廢墟的地段。這是不久前“淞滬抗戰”的結果!


    他們默默地望著車窗外,炮火留下的殘破廢墟,心情沉重,都沒有說話。


    過了蘇州河之後,他們下了電車,沿著小街繼續向前走。


    小街裏沒有路燈,一片漆黑。隻有天上一點星光,或者偶爾某家窗口裏射出的昏黃燈光,勾勒出隱約的街道和房屋。


    廖若蘭隻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但她路熟,走得很快。盡快離開此地,才能保證淺倉夫婦的安全


    淺倉先生和夫人也不說話,努力跟上她的腳步。


    寂靜的小街裏,隻有他們輕微的腳步聲。


    但是,漸漸的,時刻保持警覺的廖若蘭,心裏卻不安起來了。她感覺,身後異常。


    她幾次迴頭觀察,但身後並沒有跟蹤者的人影。


    但她心裏就是不安。不管怎麽說,她不能有絲毫大意。


    前麵是一個小小的十字路口。她必須在走上十字路口之前做出決斷,是否要繞行。


    她看見身邊有一個比較深的門洞,立刻將淺倉先生和他夫人推進門洞裏。


    她貼著門框,努力向身後觀察。但仍看不到有跟蹤者的蹤影。


    猶豫之下,她隻好迴頭去看淺倉先生,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


    淺倉先生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出一點星光,冷靜地盯著她,輕聲說:“廖桑,我和你有同樣的感覺。我們寧可等一等!看清楚了再走!”


    時間過得很慢。廖若蘭貼在門邊觀察身後,但仍看不見有人影出現。


    難道是我看錯了?但淺倉先生也有這樣的感覺呀!但怎麽看不見跟蹤者的人影呢?


    這時,卻從前方,十字路口的那一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並且越來越近。


    廖若蘭和淺倉先生都迴頭盯著那個路口。他們很疑惑,怎麽有這麽早起來的人?


    片刻,從那個路口裏走出來兩個人影。他們拐上廖若蘭來的方向,快速走著。


    周圍很黑暗,那兩個人也走在陰影裏。但廖若蘭一下子就認出他們是誰了!


    對於你特別在意的人,他哪怕像柳絮一樣從眼前悄然飄過,你也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廖若蘭恍然感覺到,她心裏特別在意的人,仍然是那個兩個人影裏的一個,蕭安城。


    走在小街對麵陰影裏的,正是陳子峰和蕭安城!


    她來不及多想什麽,就輕輕拍了一下手。她看見陳子峰和蕭安城猛地扭迴頭,盯著她這邊。接著,他們就無聲地走過來。


    他們一直走到門洞邊,才看清門洞裏的人。他們都大為驚訝!


    “若蘭,你怎麽在這裏?哎呀,是淺倉先生吧!怎麽迴事!”陳子峰驚訝地問,又警覺地前後張望。


    “陳先生你的好,我們的又見麵了。這位是我的夫人,我們要迴日本去的。沒有辦法,隻好來找廖小姐,幫助我們一下子。”


    淺倉先生磕磕絆絆地對他說,說的是非常生硬的中一國話。


    陳子峰何等精明。他立刻扭迴頭,再次向他們來的方向觀察。


    “你們後麵有人?跟蹤你們?”他輕聲問。


    廖若蘭兩樣輕聲說:“我拿不準。但感覺很不好,我不知該怎麽辦!偏偏遇上你們,真是太巧了。你們,出去辦事?”


    這句話,語帶雙關。不明言,卻問得很直接。


    陳子峰嘿嘿地笑了一下,並不迴答。


    他略想了一下,輕聲說:“若蘭,現在我們就往那邊走,看看有沒有人。你快看不見我們的時候,就走你的,好不好?”


    廖若蘭向他點頭,用很輕的聲音說:“好,謝謝你們了。”


    這時,蕭安城才開口問了第一句話,“若蘭,你住哪裏,有機會,我們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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