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駱江一直在考慮日本人提出的,雙方交換俘虜的事。說一句實話,他心裏非常疑惑!


    汽車最後在哈同大樓旁邊的僻靜黑暗處停下來。


    馬隊長知道,駱江到哈同來,一定會在這裏下車。


    果然,駱江下車後,很快就消失在哈同大樓的側門裏。


    他循樓梯上到三樓,拐一個彎,前麵就是“通源商行”的正門。


    “通源商行”門外豎著一幅巨大的白布幡旗,上書“井上公館”四個大字。這幾個字一看就是日本人書寫,硬朗而粗重,十分醒目。


    門邊站著一個身穿和服的日本人。他腰插長刀,頭頂剃發束髻,腳下則穿著一雙麻鞋。他麵目冷峻地盯著駱江。見駱江走近,他什麽也不說,就推開了門。


    18-11


    駱江走進門,迎麵看見瘦瘦的卻總是那麽精神的井上日昭。


    他身穿栗色和服,腳蹬木屐,站在門廳裏,目光疑慮地看著他。


    他直截了當地說:“井上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請你解釋。”


    井上就向裏伸出手,示意他進入一間小客廳。


    小客廳裏完全是中式家具,古老而沉重。一盞垂蘇紅木宮燈高懸地房頂上,閃著暗黃色的光。牆邊的高幾上,一柱香正緩緩地燃燒。


    他們在方桌兩邊坐下。井上為他沏了茶,然後靜靜地看著他。


    駱江同樣審視著他,輕聲說:“井上先生,今天,你們那邊的人,向我們提出交換雙方被俘人員,有這個事嗎?”


    井上輕輕一點頭,“有這個事。”


    “什麽意思?或者,你們有什麽其他目的?請直說。”駱江不動聲色地盯著他。


    “沒有,我們隻是想交換,平等交換,順利交換,就是這樣。”井上不動聲色地說。


    “能不能對我說實話?這樣,交換也許會更順利一些。”駱江放緩了口氣。


    井上略欠身,將駱江麵前的茶杯又向前推了一點,然後將雙肘放在桌麵上,冷靜而沉穩地看著他,略顯蒼老的雙眼如深不見底的古井,閃著黑色的光。


    “駱先生,”他輕聲說:“我當然要對你說實話!但你必須相信,我說的都是實話!”


    “請說,我聽著。”


    “你們抓住的那個人,叫鷹司直樹。你聽清這個姓了嗎?這是一個貴族姓氏,非常古老。如果細追的話,甚至和天皇也有一些親戚關係。另外,他是醇博親王的內侄。”


    駱江在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似乎有譏諷之意。


    “駱先生,請收起你的譏笑!你以為這是一個庇護貴胄子弟的事嗎!更嚴重的事還在後麵呢!你會聽出來,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對不起,你請繼續說。”駱江立刻收起笑容,嚴肅地看著他。


    “醇博親王在日本陸軍參謀本部任職參議,雖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高位,但他在陸軍中極有威望!他甚至能決定日本陸軍下一步的戰略!我猜想,你對日本陸軍和海軍在戰略上的分歧,也有一些了解吧?”


    “是,略有所聞。”駱江老實承認。


    “很好,這樣咱們就有共同語言了。醇博親王希望,日本海軍軍令部在上海的特工,能協助營救這個鷹司直樹!事情,就是這麽一件小事,但關係貴國下一步的戰略!”


    “你什麽意思?”駱江意外地問。


    “駱先生,我也有一些渠道,因此知道貴國的下一步戰略。貴國蔣委員長已經決定在上海方向對日作戰!我說的對嗎?再說一句,我得到確切消息,貴國軍方今天下午,在西郊的真如鎮召開軍事會議,有這個事吧?”井上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這件事,駱江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實話。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冷靜地看著井上,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井上點點頭,繼續說:“日本海軍同樣希望在上海方向作戰!”


    他微微一笑,似乎希望駱江注意這句話。


    他接著說:“但是,如果不能救出鷹司直樹,醇博親王絕不會往上海派出一個士兵!而會選擇從華北南下!你一定知道,上海隻有一些日本海軍的陸戰隊,一萬人上下,打完也就完了!但這會加速日本陸軍從華北南下!駱先生,這就是一個小小的鷹司,可以決定你我兩國戰略方向的問題!”


    駱江聽到這裏才明白,一個日本小特工,為什麽如此重要!


    如果上海隻有日本海軍的陸戰隊,則委員長的戰略目標就不可能實現!張總司令在今天的會議上就說過,希望他的情報處特工,向委員長希望的戰略方向努力!


    “這麽說,你們隻想完成交換,沒有別的目的?”駱江問。


    “是的,隻想完成交換,沒有其他目的!駱先生,我希望,你們也不要有其他目的,那是非常不好的!我們這方麵,考慮過種種情況,他們決不會吃虧!”


    至此,駱江終於明白了一切。彭紹勇顯然把這件事想簡單了。


    這是他的地位決定的。換句話說,就算他布置得再周密,甚至可能真的抓了幾個日本特務,但對中國下一步的抗戰大局卻很不利!這是他必須考慮的事!


    事實上,雙方的話說到這裏,就全說明白了。


    他也相信井上說的都是實話。但是,麵對精明的井上,他卻不能說什麽出格的話!至少目前,他還要掌握好這個分寸。


    他說:“井上先生,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這麽說吧,我會慎重考慮這個問題。另外,如果有需要,我可能再來向你請教。我告辭了。”


    井上也站起來,伸手示意他往外走,同時說:“駱先生,希望我們今後還有合作的機會。至少可以互相通一通情況。請你相信,無論今天還是今後,我都會對你說實話。時間長了,你就會明白。”


    這個話,也是駱江不敢完全相信的。有太多的事告訴他,絕不可以相信日本人!


    但他什麽也不說,隻是和井上握了一下手,就向門口走去。


    18-12


    駱江離開哈同大樓,乘車迴去。


    路上夜風陰涼,從窗口裏吹進來,讓他感覺愜意。


    但是,他愜意了幾分鍾之後,卻忽然意識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他此時雖然傾向於平安順利地交換雙方人員,因為這符合委員長在上海作戰的意圖。不過,他卻不好向彭紹勇那些人說明這個情況!


    因為這個問題實在太敏感,他竟然開不了口!


    首先,他絕不能告訴任何人,他曾經見過井上日昭,這等於授人以柄!


    其次,彭紹勇和陳子峰那些人,都想借機再抓幾個日本特務。


    對他們來說,這就是抗戰!因為東北、華北,他們早已怒火填膺!


    難道我能勸他們不要抓嗎?放過這個機會?這會讓他喪失權威!也是他不能做的!


    那麽,如何讓彭紹勇、陳子峰那些人放棄他們的伏擊計劃?倒讓他為難起來了。


    他迴到駐地裏,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來迴轉了幾圈,竟然沒想出什麽好主意來!這讓他感覺不可思議!


    18-13


    此時,在巧家弄陳子峰的駐地裏,發出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事。


    桂龍海那麽激動地瞪著陳子峰等人,激動得臉色通紅。他揮舞著雙手,向陳子峰、蕭安城,還有喬豔芳,大聲叫道:“這決不可以!決不可以!”


    桂龍海從雅麗酒吧帶迴來一封信,是高橋留下的信。


    陳子峰也和彭紹勇一樣,把這封信前後上下都看了個仔細,這才拆開信封。一看之下,讓他大為意外,日本提出,明天中午,或者後天中午,在南市警察分局的門外交換!兩個被俘人員,一個進,一個出,由桂龍海在一旁監督擔保!


    但是,桂龍海一聽說要在南市分局交換,立刻搖頭,堅決不同意!


    蕭安城和喬豔芳都意外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是怎麽了。


    這麽好的機會!可以多抓幾個日本特務!甚至把他們一網打盡!他為什麽不同意!


    陳子峰則搖著桂龍海帶迴來的那封信,努力想說服他,“桂科長,你看看,這是日本人指定的交換地點!信也是你帶迴來的!好機會呀!你為什麽不同意!”


    “陳組長,什麽事都好商量,唯獨這件事,絕對不行!就是不行!”


    “我們再多抓幾個日本特務,有什麽不好!全國都在抗戰,我們也在抗戰!”


    “抓日本特務我沒意見!我也支持抗戰!這個沒問題!你也應該記得,我幫你們抓過日本特務!是不是!但選在南市分局,就是不行!我決不同意!”


    “為什麽?你說出道理來!”陳子峰向他叫道。


    “我告訴你,陳組長,今天上午,那個高橋就對我說過,不要搞什麽陰謀詭計!你以為他們想不到這種事!他們早就想到了!他們肯定有後手!萬一你們兩邊動起手來,開了槍,我們分局的弟兄們怎麽辦?他們隻會抓抓小偷,維持一下治安!他們沒受過你們那樣的訓練!槍一響,不定有多少我的弟兄被打死呢!他們都上有老,下有小呀!白白叫人打死?不行!這個地點,我堅決不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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