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說:“局長,你和阿娟的事,讓尊夫人發現了?”


    欒世貴惱怒地一拍桌子,“哪裏是讓她發現了!我他媽的一直都很謹慎,不可能讓她發現!龍海呀龍海,是阿娟給菊花打電話!她竟然直截了當,讓菊花給她讓位子!你說說,你說說,這可怎麽弄!這可怎麽弄!這是要害死人的呀!”


    桂龍海聽到這裏,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說:“她田阿娟發瘋了還是怎麽著,哪有這麽開門入戶!直接下手掏褲襠的!讓菊花走!她也真敢說!太不像話了!”


    欒世貴又嗑起瓜子。他現在是說不出話來了。


    桂龍海想了想,這種事,實在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他努力推心置腹地說:“局長,阿娟就是一個小歌女,你真犯不著為她大動幹戈,實在不值得。我說,你當斷就斷吧,阿娟這丫頭,不能再留著了,斷了吧。”


    欒世貴用那麽一種難以言明、又相當複雜的眼神看著他,不住地搖著頭,許久才說:“龍海呀,你還是年輕,還沒到我這個歲數上。嗨,你也沒有菊花。你要是到了我這個歲數,再有了菊花,就知道我是什麽心情了。嗨,沒法跟你說呀!”


    桂龍海說:“局長,有什麽難處,你說,我盡力幫你解決還不行嗎?”


    欒世貴怪模怪樣地笑了起來,搖頭說:“就是解決不了呀!龍海,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才會知道,有一個小妖精,泥鰍似的在你懷裏鑽來鑽去,扭來扭去,那是一種什麽感覺了。菊花你是知道的,胖得我都弄不動她。她要是爬上來,哈,我連氣都喘不過來!什麽情緒都沒了!兄弟,不一樣呀,真的不一樣呀!”


    桂龍海明白了,欒局長已經舍不得這一口了,他還想維持現狀。


    他腦子忽然一轉,心裏想,這些都是欒局長的家事,至於特意打電話,把我從市政府叫迴來嗎?他這才想到,薑菊花能發飆,敢發飆,因為後麵有她的父親!


    他就問:“你嶽父,薑董事長知道這事了?”


    欒世貴用力一拍桌子,幾乎是大喊著說:“他不僅知道!今天上午,他特意找到我!就在這裏,坐在我對麵!給我下最後通牒來了!他要逼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桂龍海吃驚地張開嘴,“他說什麽?”


    欒世貴一臉的冷笑,恨得咬牙切齒,“龍海,你都想不到。他說,他要請張肅林張老板,投資他的紡織公司!他希望張老板入股百分之二十!”


    桂龍海驚叫道:“他要找張老板投資!他怎麽會這麽想!”


    欒世貴憤怒地說:“是的!是的!他就是要求我幫助他辦成這件事!他說,世貴,你想過安靜日子嗎?我可以叫菊花安安靜靜地和你過日子!這個沒問題。但條件就是,你得幫我辦成這件事!你如果不想過安靜日子,那就隨便了!龍海呀,他用我的官帽來壓我!我要是辦不成,他就叫我從這裏滾蛋!他就是這個意思!”


    欒世貴的聲音越來越高,激動得連眼睛都紅了,就那麽瞪著桂龍海。


    桂龍海震驚地看著他,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震驚。


    他足夠聰明,一下子就看出來,這件事正好和洪太太的那件軍火事完全相反!


    他或許可以說動杜老板、黃老板,勸張老板退出洪太太的軍火生意。但要想再勸他投資欒局長嶽父的紡織公司,那就絕對不可能了!


    反過來也是同樣結果,幫了欒局長嶽父,就必然得罪洪太太!洪太太的背後則是黃老板!他哪一邊也得罪不起!


    這時,欒世貴把餅幹盒子推到一邊,雙手將散落在桌麵上的瓜子皮,一把一把地攏到一起,一直攏到桌邊。他用餅幹盒子在下麵接著,把瓜子皮都掃了進去。


    他這一盒瓜子,肯定是不能再吃了。


    他又掏出手絹,把桌麵整個擦了一遍,連桂龍海麵前的桌麵也擦了一遍。


    他把手絹扔進垃圾筐裏,拍了拍雙手,然後認真地看著桂龍海。


    他目光沉重地說:“龍海,我已經把桌麵打掃幹淨了。要麽,我拍拍手走人,要麽,你幫我擺平這件事。要能這樣,你還是我兄弟,是親兄弟!行嗎?”


    他就用那樣誠懇的眼神看著桂龍海,一動不動,期待他的迴答。


    桂龍海也那樣看著他,同樣一動不動。但他沒辦法迴答!


    這個賬,他心裏很清楚,怎麽算都是清清楚楚的。他沒法辦!但是,沒法辦也得辦!這就是他麵臨的局麵!可是,怎麽辦呢?他一點也想不出來。


    許久,他才輕聲說:“局長,你容我幾天,讓我想想辦法。行嗎?”


    欒世貴點點頭,“兄弟,至少你還願意幫我想辦法。我謝謝你了。”


    3-3


    桂龍海迴到自己的辦公室裏,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就在桌邊坐下。


    他一口一口地喝著茶,心裏卻來來迴迴地琢磨局長遇到的麻煩。


    局長的麻煩,其實就是我的麻煩!這個沒什麽可說的!


    南市分局,是上海警察局最大的一個肥缺!


    南市就是原來的上海縣城,既不是法租界,也不是公共租界,是中國地界。


    這裏離霞飛路、大馬路都很近,離外灘、十六鋪碼頭也很近。這裏人煙稠密,商業發達,日進鬥金呀!他媽的,你即使是坐在警察局裏,什麽也不幹,也可以日進鬥金呀!


    市警察局裏,有不少人都盯著這裏呢!


    欒世貴雖然喜歡女人,卻很專一,就是喜歡一個田阿娟。


    他雖然也愛錢,但還算比較節製,不是那種狠刮地皮的人。


    如果他拍拍屁股走人了,新來的局長,不定怎麽恣意妄為呢!這裏可是他桂龍海的領地呀!他可不希望有人把這裏弄得烏煙瘴氣!


    他想了又想,隻有把田阿娟壓下去,讓她不要再去糾纏欒世貴,薑菊花自然會安穩一些。薑菊花安穩了,她父親薑達辰也就不能再生事了。


    至於幫薑達辰找一點投資什麽的,總是好想辦法的,不過是一點投資而已。


    桂龍海拿定這個主意,就換了一身便衣,出門往田阿娟家去了。


    田阿娟住在小東門的胡家弄裏,在一棟石庫門房子的二樓租了兩個房間。


    桂龍海曾經和局長一起去喝過茶。那是很精致,也很色香誘人的兩個房間呀!會引人遐想的!


    如果從胡家弄出來,順著民國路往北走,到龍潭路路口,就是她駐唱的雅麗酒吧。


    桂龍海自我感覺,他一個堂堂的南市警察分局的偵緝科科長,要對付一個小歌女,那還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嗎?


    誰知,他卻在那裏碰了一大釘子!


    桂龍海到了田阿娟家門外,敲了半天門,裏麵才有了動靜。


    片刻,門開了,田阿娟出現在門口。她頭發蓬鬆,衣裳也不太整齊。


    桂龍海有一種感覺,這個時候,她可能有“客人”。不過,他不想管這個閑事。田阿娟能泡上欒世貴,自然也能泡上別人。


    田阿娟認出桂龍海,就歪著嘴無聲冷笑,仿佛知道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她一聲不響地讓開門,讓他進來。自己隻是把睡衣的帶子係了一下。之後,她拎起冷水瓶,給他倒了一杯涼開水,就在圓桌邊坐下來,等著桂龍海開口說話。


    桂龍海喝了一口涼開水,這才發現,今天這個話還真不太好說。


    他想了想,就問了一句語帶雙關的話:“阿娟,生意可好?”


    他心裏想,你要是在裏屋藏了一個人,那我問的就是這個!壓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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