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如願見到六絳浮生與顧君師決裂了。


    一開始,它看到六絳浮生先是對顧君師進行囚禁,再以各種姿勢進行“羞辱”,當然這部分它自沒興趣在旁觀看,再到最後讓她看到他割腹除子之舉,瞬間便將仇恨值的拉鋸拉到頂點。


    到這一部分為止“天道”對六絳浮生因愛生恨的進展很滿意。


    它認定顧君師此等心高氣傲之人,絕計不可能會原諒六絳浮生,與他重修舊好。


    但是……當顧君師徹底失去意識後所發生的一切,卻叫它除了覺得五官扭曲三觀震裂之外,腦袋更是“嗡”地一下炸了:“你……你怎麽可以這麽做?”


    它看到六絳浮生嘴角微微裂開,嘶啞低笑著,沾染新鮮血液的手拿起劍以同樣的方式、或許更為殘酷地一寸寸剝開了自己的腹部。


    緊接著他雙手掐訣將貼滿籠外的“明符”化為最強大的念力,念力將三道奇異的光團從顧君師腹中裹住轉移進了他體內。


    他手一揮,當初從渡生道觀得來的外傷聖藥化為一道溫和綠光貼覆在顧君師腹部,傷口極速愈合之後,卻已然是平坦一片。


    他全然不顧一身的血與扯痛,伏低下身抱起了她,將一個濕冷的唇深深地印在其額心處。


    “顧君師,我們以後……不會一別兩寬,也不會各自歡喜,我要讓你也與我一般,即使兩不相見,也心如煎熬。”


    他是一個男人啊,他從來沒有聽過還有牝雞司晨,公雞下蛋一說!


    從很久之前“天道”就在疑惑了。


    它疑惑,六絳浮生是不是對自己的定位有什麽錯誤的理解。


    它明明給他安排的是龍傲天下、霸氣側漏的人生,而不是人間戲本子裏那些因為各種外界阻撓、產生誤會後,卻從來都是堅忍付出、默默從不肯解釋,最終逃走它鄉為男主誕下子嗣的傷情女主。


    它著實想不通,它明明將最好的都給了他,他為什麽在顧君師麵前卻不自覺地伸手拿了虐文女主的劇本,真不知道這個顧君師究竟是個什麽妖孽禍害!


    “為什麽不可以?”六絳浮生濺落血珠的眼眸一睨,神色漠淡,他將顧君師輕輕地放下,指尖如留戀地撫過她額前的碎發。


    它怒其不爭道:“我明明叫你尋一名女子,就比方如今在龍島秘境之外的命定之女,代為——”


    “代為什麽?”六絳浮生打斷了它,他好似想起了一件什麽好笑的事情,道:“你不是不願意我的孩子是顧君師所出,甚至不惜以天雷欲滅其形魂俱散,如今一切不正如你所願?”


    “天道”浮於朝聖塔上空,薄淡的一片金色,它靜默了良久,道:“你擁有了真龍之目,便是拿它來探測過往監察於我?”


    “你出現自我三歲時,也是那時我擁有了天靈根,這些年來我所做的每一件都有你的影響,你要叫我高高在上,不染塵埃,我便得高風亮節、事事明正,你要讓我成就大道、心無旁騖,我便得忘情絕愛、殺妻證道,你說你將助我與我族完成天命,成為這蒼生之主,我便奔赴征途、修煉大道……”


    他低低的訴說,就像一根線拽在“天道”的心上,越扯越緊,幾近繃壞,它仿佛已經預測到他接下來將會講出怎樣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論。


    但它並沒有阻止,因為之前與天魔一戰,再加上它意欲奪取顧君師的性命,受到了反噬,它如今已經岌岌可危,意識即將徹底消散。


    誰能想得到,之前經它所安排的一個顧氏凡妻,一個被它用作給六絳浮生墊腳的“基石”,最後竟也參與了命運競爭。


    她也成為了這一盤棋中別樹一幟的存在,她不再是能夠被隨意左右安排,它殺她,便相當於破壞了天道規則。


    是以後來,它無法再動作,哪怕顧君師因為腹中胎兒的緣故,正處於最虛弱的狀態,它隻需隨便安排一出“意外”便能叫她不複生還。


    但這時倒不必急了,因為顧君師並非此界之魂,注定傲世孤獨,無親緣無子嗣,她想留住這個孩子,根本不可能。


    但誰能想到,最後硬要強求出一個結果的卻是六絳浮生,他甚至願意拿自己的命來當賭注!


    “你的意誌憑什麽能淩駕於我的意誌之上?你操縱我的人生的時間也足夠長了,我一直任之由之不過是因為覺得既取之自得受之,可我賣給你的也隻不過我小時應允下的承諾,我會完成我許諾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我的愛與恨皆與你無關。”


    “天道”盯著此時的六絳浮生,他一向都不是什麽真正乖巧的性子,當然它本也沒有打算真的教養出一隻純良的綿羊,但以前的六絳浮生在它麵前,始終是看得透的。


    不知何時,他卻徹底變了。


    他的眼神已經叫它看不穿了,如同隔了一層迷霧,朦朦朧朧的,深不可測,就像一夜之間成長起來,甚至他心思深沉的部位偶爾展露一角,卻叫它感到了不可忤逆的危險。


    “六絳浮生,你可知凡人的一生不過區區數十載,修仙者的壽數則是數倍、數十倍之長,而仙人則壽數不計,神更是與天同壽,而你活在這世上不過才短短二十幾載,你的見識太過狹隘與局限,你以為大衍派大,可你見識過虛空門後,還會覺得大衍派宏偉壯闊?”


    “你在十一天三年的所見所聞,尚不及二十八天一日所感,你見過凡人界的天與地,也見識過修真界的天與地,兩者之間亙橫著何等差距,你如今以為踏出了一步便已縱觀天下,實則井底蛙不過如此。”


    “你觀顧君師滿心所愛,她無為無一不叫你覺得特殊心動,但你為何不願意放下芥蒂去看看別人,你命定之人她永遠不會像顧君師一般待你絕情狠心,她會視你為此生唯一,敬你,尊你,愛你,你隻需放下執念,去容納——”


    “好啊。”


    忽然六絳浮生一口應下,他好像十分讚同“天道”方才那一番對他的評價,清澈低魅的嗓音悠悠道:“你既覺得我是因為眼界太低,所以才將一棵草看成一塊寶,那我便嚐試一下放下執念,去見識一下你所說的仙、神之境,也去看看你提及的那個……命定之人。”


    “天道”得他應允時一噎,卻沒有感覺到安心,反倒有一種惴惴不安,這跟事若反常必有妖一樣。


    但現在的它又能阻止什麽呢。


    “浮生,你應下誓言於我,此生絕不會再與顧君師糾纏,此誓你可會違背?”“天道”厲聲詰問。


    六絳浮生漠冷著眸子,似六月落下九月霜,一副無謂的態度迴道:“自不會違背,我與她,情斷恩絕,即便還剩下些什麽,也不過是前仇舊恨。”


    “你若真心這般想,那便好。浮生,我留在你身邊的督促與引導任務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路你便得靠你自身奮發,你要記住,你是光,是明,是正道,不容邪魔之氣存於世間,見之當斬,遇之當滅!”


    “天道”那傳響於塔殿之中的聲音傳著一陣金光爆開,細碎的金榍被光線映照著,逐漸消彌飄散於空氣之中。


    六絳浮生靜默地站了一會兒,勾起了唇角,這時他周身漾出一圈圈黑氣,一道紅衣似血、墨發如瀑的身影顯了形。


    “他”輕輕地伏趴在他的肩頭處,水芙妖魅的麵容,卻與六絳浮生的麵容一模一樣,隻不過六絳浮生是那月落烏啼的浮生若夢,而“他”則是一世癡怨的紅塵畫卷。


    “他”形似鹿純的眸因魔氣而染了一抹敷粉的妖意,紅唇挨過他耳畔輕聲道:“就是它一直在限製囚困著你,它是什麽,你猜到了嗎?”


    六絳浮生道:“不急,該知道的遲早都會知道,它一直以為顧君師是我的弱點,總想著將顧君師徹底鏟除,但它卻沒有想過倘若沒有了顧君師這個軟肋,它又拿什麽來叫我對它言聽計從?”


    “他”傾城一惑,淺笑梨渦:“顧君師倒是出現得很合適宜,她有足夠的能力與威脅力,叫它全心都拿來提防她的存在,如今你終於能夠順利地擺脫它了。”


    “她很美味,叫人一嚐再嚐都不會覺得膩味……你說,倘若失去了她,你去哪裏再找這麽一個顧君師啊。”“他”有些惆悵地垂下眼。


    六絳浮生卻看向被“龍丹”逐漸愈合的腹部,他道:“誓約不可違背,我必須畫地為牢,將自己囚禁在這一方暫固步於此的樊籠之中。”


    “你還真是心口不一啊,既想讓她為你輾轉反側,又想她為你倍受煎熬,還想她能夠咬住你拋出的餌,你既冷情又貪婪,怎麽瞧著你比我這個魔還要更壞呢?”


    六絳浮生卻低低一笑,道:“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她最好就是徹底地忘記了我們父子,隻要她舍得下,我又有何不能失去的?”


    他說過的,總不能每一件事情都由她開始由她結束,這一次,遊戲的規則將由他來定。


    倘若她的本性就是無情無義,那他便叫她……為他而忤逆她的本性一次。


    他沒再看顧君師最後一眼,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他與趴在他肩頭的黑色妖懶身影朝著外麵走去,他白潔無暇的衣袂翻飛,與心魔的紅衣漸漸交疊,風散霧淡,他也隨著風霧一並消失在了天邊。


    而就在六絳浮生離去之後,一道黑氣從顧君師的意識空間飄了出來。


    它就像絲織的畫帛顯形出一道男性體魄的身形,黑水一般流動在地麵的衣擺搖曳著移動,隻見一個穿著一件黑色鬥篷的男子從“畫帛”中走了出來。


    顯然,他身上除了披上一件能夠蔽體的黑色長鬥篷之外,底下不著一物,精壯而不失雕琢精巧的長頸之下,敞露著一片肌膚,他赤著一雙腳來到了囚籠前邊。


    他先是以研究的心態好好打量了一番這座拿來藏嬌的金籠子後,一轉眸,視線再投注進籠中正躺在血泊之中的睡美人。


    她腹部位置的血汙雖早已幹涸,但之前剝皮拆腹留下的血漬卻沒有被清除掉。


    他神識在她身上轉了一圈,人唿吸平暢舒緩,說是昏迷倒像是精神跟身體在極度疲憊之下,自動進入休眠恢複的狀態。


    他點了點頭,道:“這樣別具一格的情趣……要說,還真是會玩啊。”


    金籠上麵貼著的“明符”在之前六絳浮生進行換置術法的時候便失去了效力,變成一張張的白紙,遠處瞧著跟貼滿了冥紙似的,而原本限製顧君師行為的細鐵索也早就消失了。


    但這座金籠子本身不是那麽好進的,它是由鎏金加上蚶蛸的角融合鍛造的金器所打造,但在黑色鬥篷男子的手上,它們卻脆弱得跟細長的冰條一樣,輕輕一折便斷裂成幾截哐當掉落地麵。


    他光著腳彎腰鑽了進去,蹲在她身前觀察了一會兒:“這張臉明明感覺到很陌生,但又莫名覺得熟悉,你不會是仗著我失憶,騙我的吧。”


    重塑肉身的人皇不複當初那癡癡傻傻的樣子,他眯了眯眸,帽簷下的麵旁一片黑黯不明。


    “可是……我不記得阿妙了,她的麵容、聲音還有神情舉止,我尋了這麽多世,唯獨你讓我覺得熟悉,也許你就是我的阿妙。”


    他將昏迷的她抱了起來,彎腰俯下動作間,他身上的一些部位露了出來,那精壯的胸膛與大腿薄薄一層皮下是漂亮的肌理,修長卻不瘦弱的四肢,無疑這是一副經過精心雕琢而充滿男性魅力的身軀。


    他漫不經心道:“阿妙,你看,你前夫既答應與你和離了,你便沒了夫君,而我呢獨身了數百年,正好一直缺個妻子,不如,我們幹脆就湊一對吧。”


    人皇一直在顧君師的意識空間之中,但前一段時間顧君師的意識海翻騰得厲害,他便被驚動了,但由於他當時正處於肉身重塑的最後關鍵時刻,倘若斷功醒來便會功虧一簣,是以他堅持著進行到最後一步才結束。


    這期間他一直有放送一縷神識感知外界的情況,他分明聽到了一名男子對顧君師在說:“顧君師,我們以後……不會一別兩寬,也不會各自歡喜,我要讓你也與我一般,即使兩不相見,卻心如煎熬。”


    人皇雖然不知世人一般是如何陳述和離之詞的,但這話一聽便知是一名怨男在講別離。


    他們之間分得並不體麵,也不心平氣和。


    但這又怎麽樣?


    他在重塑肉身之前便早打算過,倘若阿妙真有夫君,那他就將人殺了,雖說年輕寡婦喪夫是一件叫人聞者傷心的事,但他會賠她一個新的夫君,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就會原諒他了。


    原諒他因為對他婦起了覬覦之心的喪心病狂。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阿妙,你會喜歡怎麽樣的婚服……你嫁過一次人,可我還是一婚,同樣的紅喜服你與別的人穿過了,再穿一次隻怕你會覺得無趣,不如我們換成黑色或者白色的喜服吧,反正我早就死了……其實結冥婚也行。”


    他一個人既不需別人迴答,也能說得津津有味。


    “阿妙,你被關在籠子裏的樣子還挺美的,以後……我們也來玩一玩這種情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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