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天驕森然的寒氣一使出也將兩人籠罩於其中,冰霜弩在動靜之間,馳張有度,他取冰箭擱在了靈弦之上,兩隻手指夾住箭的末尾,用力地向後拉,瞄準目標,秋月弓圓,箭發如飛電——


    咻咻咻——


    激射連發十數冰箭,箭矢生煙,寒霧如雕翎燕尾拖曳出長長一條虛蕪白線,澹雅身形極快遊走於險境之中,凜冽的寒風過後,地麵跟空氣仿佛結了一層薄冰,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空飄落,把空氣都吹拂成了銀白色。


    生成冰麵的極大逼仄住澹雅的行動,晏天驕從容不迫拉弓、射箭,一次一次將對手拽入了他的寒泊結界之中。


    澹雅墨意溫軟的眸淡生驟風,吹起層層重疊陰暗的漣漪:“冰霜弩……還修至六層境了,還真是個難纏的對手啊,不得不說你的確是一個法修天才,隻不過你缺少的是時間。”


    隨著他話音剛落,腳底一片斑駁綠紋洶湧而去,光茫之中一道道的“綠藤”鞭長伸長,它們似鐵索一樣從地麵梭滑,也似一匹脫韁的烈馬卷起塵霜在半空之中肆虐,那粗壯柔韌的“藤條”打到身上必是像鞭子抽一樣生疼。


    澹雅是地靈根,可習木靈跟土靈的元素法術,這便是修真界內的木靈根專屬法術“綠藤纏術”,說不上多麽厲害的法術,端看用它如何發揮了。


    晏天驕退避兩步,腳踝一扭緊,定住身形,手心立即凝結出一塊精爍明亮的冰晶,它的雪光映入他清淩淩的鳳眸之中,一道刺骨的寒風唿唿吹起,所拂及之處,“綠藤”盡數被凍結成冰,再被氣勁絞斷全部頃刻間凍結粉碎。


    眼前冰綠化成片榍如塵,在陽光的照射下冰淩閃亮,晶瀅如絲,他視線之中,隻見一道雪袍藍衽的身影眨眼之間掠近,與此同時“綠藤”再度飛來,不等他再施展寒冰,它們竟從尖端綻開葉瓣,吐出了籽。


    這些籽快速破殼,化成千百隻遊浮在冰榍塵揚之中,它們意圖攀向晏天驕周身,像深海之中的綠爪水母。


    晏天驕一陣惡寒,也不知道是“綠藤”變態,還是“綠藤纏術”變異,他一揚衣袍,雙手快速繁複結印,伏低一掌按在地麵,手心的“冰晶”碎裂,風起吹起他的墨發飛揚,少年鳳眸從漆黑轉化為了銀白色,在冰雪塵晶中一派璀璨耀眼。


    巨大的冰柱在他麵前立起,響聲震耳,千姿百態的霧淞結晶浮現空氣之中,冰柱如冰龍一樣崩動朝著澹雅方向推去。


    澹雅受到極寒感染,眉眼發梢也沾了一層霜白之色,大衍派統一製式的衣袍白衣勝血,眉山似黛青色的遠山般,一雙眸卻似潺潺春水,湧動的暗流全在那優雅溫存欺世的之中。


    轟——冰柱如寒潮撞向那一道佇立不動的身影,轟鳴作響,碎裂的冰塊飛射四散,雪壓幹竿若弩張,白霧滾滾炸散開來,整個比武台都地動山搖起來。


    晏天驕殷紅的唇畔冷傲勾起,抬眸定定盯注著前方。


    一道狠厲的絞殺氣流一下吹散了寒霧白瘴,空氣刹時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味道,視野內的白慢慢潰敗,一道身影從中漸漸清晰起來。


    晏天驕下頜驟然收緊,孤寒雪霜之姿的少年瞳仁染上一抹鮮血的紅意。


    “不得不說……”澹雅朝他似弦月彎眸一笑,姿態閑雅,優雅入畫般神態:“我最討厭的就是雪霜漫天的景色。”


    雖說著討厭,但他眼底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的厭惡情緒。


    他的頭頂此刻電光閃鳴,天色越來越暗,一時之間便是天昏地暗,那雲層之中一道道電光霹靂拉扯企圖將整個世界都一並吞沒的氣勢,它如一條矯健的電龍遊走雲霧之間,下一瞬就會直衝向晏天驕。


    晏天驕驀然抬頭。


    白光電閃,大地引雷,這是什麽法訣?!


    在遠處遙望浮空佇立的顧君師也忽然察覺到一股不屬於金丹期打鬥的氣息。


    現在金丹修士都這麽內卷了嗎?


    一個二個都擁有著超乎修為的實力,一個也比一個會裝“普通”,一旦認真動起手來,那掏出來的本事也是一個比一個嚇人。


    她墨眸瞥向澹雅跟晏天驕的比武台。


    澹雅,她好像還真沒有見過他認真起來的樣子,他慣會偽裝,用一身的無害優雅來掩藏他早就爛透了的怨憎靈魂。


    上空雷鳴電閃劃過他的麵頰落下一片雪森之光,他依舊溫和的微笑著,全世界都好像都被他假象催眠了,直到他擁上“雲雷劍”一劍毀滅了一切在前的阻礙,至下而上的劃破了天空,切裂了地麵,大地雷動,白光撕裂的黑影的尖泣,靈魂被僵滯在當場無路可逃。


    這一劍,直直逼近晏天驕。


    相似的場景,同樣的劍修,晏天驕想起來六絳浮生,然而這一劍遠比當初六絳浮生揮出的那一劍威勢更盛。


    晏天驕天賦再怎麽厲害,他再怎麽努力,實則他也不過就是一個真正十幾歲的少年,而澹雅看起來再年輕,他也要比晏天驕大上幾十歲。


    雖說在修真界這幾十年不過轉瞬的事情,歲月無情,差距這麽點年齡還真不算什麽事,再說修真界不能以一個人的歲數來判斷一個人的修為高底,但這都是對於平庸之輩而言。


    天才之間的較量,尤其落在澹雅跟晏天驕之間,他虛長這幾十歲卻是澹雅他拿命一步一步換來的優勢,他在晏天驕還沒有出生之時,便一身負重鮮血孜孜於奮力朝上爬。


    所以晏天驕勝不了他,不僅輸在修為之上,而是他早就品嚐過晏天驕這個年齡段該承受的一切、不該承受的一切經曆。


    若是晏天驕成長到澹雅同樣的歲數,或許他不一定會敗,但假如隻是假如,現實是晏天驕對上認真起來的澹雅隻能被壓著打。


    況且一旦澹雅撕開了他平日凡事留一半、藏一半、隱一半的作派,他就能吃人,活吞嚼碎,如同妖魔一般毫不留情。


    ——


    顧君師看著澹雅,這個令她一度感官不太好的人,但不得不說,這一身活靈活現的分裂氣質,不去當反派都有些可惜,總歸是不像一個好人,管他怎麽一層一層地修煉虛假偽裝都一樣。


    然後當她視線不經意掠過晏天驕之時,忽然一頓。


    再定睛一看,她被氣笑了。


    因為她跟他被牽上的“因果線”……竟然還沒有斷?!


    之前意識消散得匆忙,她倒是沒來得及看,如今才知道晏天驕跟她綁定的“因果線”還在。


    她不是之前在第三界從小嬌夫手上救過他一次了嗎?


    難道這樣還不能夠打平之前欠下的“因”?


    天道可真會算數,不計命跟命之間的質量轉換,而是論次數。


    難不成還想讓她再救他一次?


    晏天驕對她的救命之恩有如此的情深意重,以至於這樣扯都扯不斷?


    澹雅因心中厭惡晏天驕的變異冰靈根,所以這一劍下手並沒有留情,倘若晏天驕迎力而上,必然會傷得不輕。


    她遲疑了一下,最終卻覺被天道算計心底不虞,選擇漠然而視。


    但晏天驕到底是晏天驕,哪怕陷入絕境之中,他在自知不敵之際,沒有慌亂無措,而是沉鷙下眸,將全部的靈力凝聚在周身鑄造了一座冰籠,冰碴交錯而生,越疊越厚,很快一座堅厚透明的冰山座立,給人一種雄渾巍峨之感。


    劍氣挾裹著雷霆電閃碾劈在上麵,發出一種“鏗!”撞擊交擊的聲響,冰層被一層一層地裂碎,簌簌而落,然後整個冰山都在眼前炸了開來。


    護著晏天驕的“冰山”被破,劍氣雖被削弱了大半,卻仍殘留劍氣朝他劈去。


    他隻覺全身一陣痛麻撕扯,筋骨錯痛,尤其胸前那一片肌膚幾近灼裂的疼痛,他身如一片無力的雪花被大風掀起跌落下比武台,他控製不住自己的靈力運轉,也調動不了靈力減緩衝擊,眼看即將撞落地麵時,卻被一道柔和卻有力的力量承托而下,緩緩落地。


    他喉中湧上一口腥甜,卻又被他強硬地咽了迴去,唇色鮮紅似血,麵色卻蒼白灰淡,他心中愕然,下意識看向流明宗看台的方向,隻見他的師尊一直看著他。


    他師尊鶴仙道人向來慈眉善目、遇人便先三分笑,但此刻他神情卻有些擔憂地看著他,但眼中不見任何責怪之色。


    他時常教導晏天驕,輸並不可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能與強者多交手是好事,可以督促自己不自滿驕傲。


    晏天驕心性太過驕傲自我,這跟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是一個道理。


    以往的他在同輩之中無往不利,再加上性格陰鬱鷙冷,行事偏激,好惡極端,鶴仙道人一直想通過言行教導令他在潛移默化改變,但他一直執拗地認為自己沒有錯,從未有改變的想法。


    如今這一次眾目睽睽之下慘敗,他擔心他會大受打擊。


    實則晏天驕一開始敗於澹雅之手時,的確難以接受,但不知為何在他即將落入最狼狽、最不堪境地之時,那一道將他托住沉穩送護至地麵的力量,好像一下將他緊繃毀滅的神經拽了一下,他內心堆積沉澱暴發的負麵情緒滯了滯,處於瀕臨,又被奇妙地推迴來了一些。


    是師尊暗中出手護了他嗎?


    他不確定。


    但這些人之中除了掌門師尊又會是誰?


    晏天驕鬢角的發絲有些散亂,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嘁了一聲。


    他輸了。


    他竟輸了。


    澹雅……晏天驕倏地抬頭看向比武台上的那名一襲雪袍清雅至極的男子。


    這個名字再咀嚼複念一遍,晏天驕覺得莫名好似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對方那一張臉容輪廓,一開始沒注意,但眼下卻越看越有些熟悉感。


    忽倏間,晏天驕想起了一個人。


    赫連修。


    赫連修他小時候見過幾次,這個人跟晏天驕的母親算是有些沾親帶故。


    他記得赫連修有一個兒子叫……赫連澹雅。


    澹雅。


    赫連澹雅。


    他們是同一樣人嗎?


    他雖然不太關注“新人榜”參賽的弟子,但也旁聽途說過這一次“新人榜”曆史第一次同時出現了一個“天靈根”還有一個“地靈根”……


    有幾分相似的遺傳容貌、相似的名字、同樣的地靈根,這種種巧合之下,就不該是巧合了。


    晏天驕冷冷地看著澹雅,若論親戚關係,晏天驕或許還得叫上澹雅一聲表舅。


    想不到,當初在赫連家被稱為平庸之質的赫連澹雅,如今卻擁有如此實力,想起赫連澹雅的過往,他明白了為什麽他看著自己時,那溫淡的眸色總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惡意跟厭惡。


    他說他討厭“雪霜漫天”的景象,實則他是討厭那個跟他一樣擁有變異冰靈根的私生子吧。


    聽母親提過,當年赫連澹雅在赫連家受到的待遇連一個仆役都不如,而那個變異冰靈根的私子因怨恨赫連澹雅占著赫連家嫡子之位,一度仗著赫連修的寵愛私下妄意欺辱折磨過他。


    晏天驕在得知赫連澹雅的身份之後,雄競的心態之中摻雜了幾分複雜。


    這一屆的“新人榜”殺出了不少黑馬。


    一個天靈根的六絳浮生,一個地靈根的澹雅。


    且這兩人還同出一派,一個小門小派,不過現在該被修真界的人稱為天選之派了。


    因為它一下集齊了傳說之中千百年都難能一遇的“天靈根”跟“地靈根”。


    獨獨一仃伶站在比武台上的陸子吟,見識了一場所謂的強者巔峰決賽,心一直都提緊,直到一向被他視為同輩修為拔尖的晏天驕鬥敗後,陸子吟便有些慌,臉色也有些僵硬蒼白。


    他可是比晏天驕更早一步認出赫連澹雅的底細,因為他清楚知道赫連澹雅本質上跟他們這些修二、三代是不同的,他可是一個能活著從“魔窟井”爬出來,還幹淨利落手刃了那個變異冰靈根的私生子跟赫連修的外室,最後逃脫了整個赫連家族追殺的狠人。


    這還是幾十年前發生的事了,現在的他隻會是從當初的小狼崽變如今的食人狼,吃人都不吐骨頭的那種。


    陸子吟掂量著,他連晏天驕都打不過,這番上台挑戰澹雅……也不是純屬被虐?


    眼見澹雅那一雙好以暇整挑選獵物一般的眼神掃向他時,陸子吟背脊徒然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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