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隸長老搖頭,但又補了一句:“一般來說,魂體不會傷人,在靈界修士也不會隨意看見它們,除非它們受到鬼修驅使,成為惡役鬼怪。”


    一般來說?


    杠魂忽然覺醒。


    弟子趕緊問:“那不一般呢?”


    九隸長老也算是個脾氣跟耐心都不錯的老頭兒了,假如跟誌陽道人這麽個三五不著調的老頑童相比的話。


    “如果你們殺了人,它們就會因為嗅到血煞之氣而瘋狂。”九隸長老橫了他一眼,倒是有意提醒了一句。


    雖然這種可能不會發現在他們的身上。


    九隸長老掃了一圈,發現有人掉了隊,他背手迴頭,就看到了閉著眼的六絳彌生由他的妻子牽著走來,他訝異了一瞬。


    這個凡人的膽色倒是非同尋常,遇到這種情形卻沒有半點驚懼之色,對比之門內弟子大驚小怪的模樣,她倒是有幾分不臣之君臨危不亂之氣魄。


    他知道在無眉山主得知隨行之人有顧一時,他是連一秒都沒耽誤,衝去朱闕樓想找掌門扯皮的,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掌門早就溜之大吉,將這筆無賴之筆變成了無解之題。


    九隸長老本以為這凡人會在路途之中狀況百出,但顯然她除了弱之外,別的方麵倒是還算令人省心。


    澹雅也看到顧君師將他那“小白臉”師弟帶著走,兩人慢步一前一後,如引頸交纏的一對鴛鴦似的不受周遭幹擾。


    這倒與他預想的場景不一樣。


    想到沒能令六絳浮生在人前、尤其是顧一麵前丟臉,還真是令人失望啊。


    他閉眼?


    修士的肉眼哪抵神識涉獵鋪廣知曉得遠?


    不過是在她麵前裝模作樣罷了。


    他正打算揭穿、奚落幾句:“小師——”


    但正要說的話,卻在顧君師淡淡掃過來那一眼中,被滯咽在喉中。


    他看著她。


    她素衣墨發,纖骨雪肌,朝他比出一根手指,抵在水淡色唇上。


    噤聲。


    修長雙眉下,一雙漆幽的眸子映著飄蕩的魂體散發的綠光,令她不似真人一般帶著暖氣色。


    呯、呯——


    心髒好像被人攥緊了一下。


    悶悶地,像欲下雨前的濕熱沉悶天氣,有些透不過來氣。


    他難以將眼睛從她身上移開。


    沒有緣由的偏愛與例外,她就是這樣安靜地坦護著他的欺詐嗎?


    芳蕤這時輕拉了一下澹雅的手袖擺,聲線跟風中的落葉打著旋兒起落:“師、師兄,這些鬼、鬼怪幹嘛忽然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我們這個方向?”


    澹雅淡淡掃過一眼。


    那些受到他身上即將溢出的黑暗而吸引過來的鬼怪,它們享受且癡癡地停在原處,好像在等待著更美味的“饕餮美食”飄來。


    一揮袖,拂掌而下,空氣中轟地一下氣溫漲高,一大片藍焰唿扇朝著那些飄來的鬼魂燒去,在火中它們的身軀嚎叫扭曲,漸漸消融,化成一片清新淨潔的空氣。


    九隸長老見他動用“靈火”,看品相還不是一般的下品靈火,想必十足損耗靈力,便不讚成道:“澹雅,別浪費靈力,且這裏的鬼魂不是你能夠滅得淨的。”


    澹雅唇邊漾起一抹弧度,溫溫一笑:“雅見識淺薄,第一次見到鬼魂,便隻是想試試它們是不是可以用靈火燒,長老放心,澹雅不會亂來的。”


    鬼嬰是個鬼修,是個偽裝人修的鬼修。


    那人教過他遮掩身上鬼修氣息的功法,隻要他不在大能麵前用鬼修的手段,便不會有人察覺到他的真實情況。


    但這些鬼魂天生會對鬼修有著同源的親近,是以他需全神貫注著克製著體內的氣息,不招惹它們,以免被人懷疑。


    見澹雅對待這些鬼魂如此淡漠冷血,出手便直接毀了這些殘魂,心底不禁有些不舒服。


    這一路走來,他依舊獨來獨往,他聽得最多的是梓瀅師叔的聲音,偶爾會有芳蕤師叔與別人說話的聲音。


    這一趟的隊伍中有三名女子,唯獨他沒有什麽機會聽到那個凡人說話的聲音。


    可那人絕不會是個凡人。


    或者,是他聽錯了,之前覺得耳熟,隻是因為六絳浮生的那個凡人妻的聲音有些像她?


    ——


    在大塊的石板墊平的廢墟中繼續前行,沿路的陳舊壯觀的建築毀的毀、垮的垮。


    它在寂靜的歲月之中無聲消亡,那腐蝕的綠滕攀滿了荒涼的石柱與青瓦斜簷……那些與他們同行一路的鬼魂之中,偶然能見著一、兩身著道袍的修士,它們兩眼呆滯,慘白著臉茫然前行。


    也許是看久了,雖然挺瘮人,但它們既然不傷人,也不至於時時刻刻都膽顫心驚。


    梓瀅好奇地問道:“它們這是去哪裏?”


    九隸長老沒打算無限製地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別再耽誤時間了,趕緊走。”


    鬼嬰聽到梓瀅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脫口而出道:“去渡橋。”


    “什麽叫渡橋?”梓瀅不懂,偏首期待地等待著他繼續說。


    鬼嬰緊了緊手,卻抿緊著唇,不再開腔。


    顧君師依舊帶著嬌夫殿後,她瞥了鬼嬰一眼,眸有深意,忽然出聲道:“每日子時,孤魂野鬼便會受本能驅使,尋找亡靈之橋,亦叫渡橋,或者更通俗一點的叫法叫奈何橋。”


    她一出聲,鬼嬰便整個震怔住了。


    他想迴頭,但在最後一秒克製住了。


    是她!


    如果說聲音可以有相似的,但一個人說話的聲調起伏氣息的吐納的習慣,卻不是那麽容易被模仿的。


    可又為什麽會是她?


    她怎麽會是六絳浮生的妻子?!


    鬼嬰臉上的血色一下被抽淨,他頭腦像爆炸了一樣發漲著痛。


    而梓瀅則笑盈盈迴頭:“姐姐懂的真多。”


    她又迴過頭,詢問著鬼嬰:“師侄,顧姐姐說的對嗎?”


    鬼嬰神情不屬地“嗯”了一聲,然後便加緊疾步朝前走。


    梓瀅意外。


    她還真懂啊。


    不是說顧一在凡間是個普通農婦,可她怎麽瞧著不太像啊,如果有人說她曾女扮男裝偷偷地跑去考了個狀元她都有些相信了。


    主要……她的氣質太出眾了,就算套個麻布袋在身上都是像在微服私訪。


    所以,會不會有一種可能。


    顧一……是奪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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