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過譽,白琰豈能與先人相提並論?”


    “再則,公孫一脈,從來都是同一類人,何來不同之處?”


    白琰拱手,看似謙卑,實則不卑不亢道。


    “哦,你是這麽看的?”


    老人笑了,對白琰的感觀變化越來越大。


    以前他也不是沒見過白琰,在他看來,白琰就是一個懦弱的廢物而已,成不了大器。因此,他從來就沒怎麽在乎過公孫一門的後人。


    可今日再見,似乎以前自己還是看走眼了。


    “難道王上不是這麽看的?”


    “古人聖賢有雲,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但聖言之下,千古以來,敢問有誰做到了?”


    “唯有先祖,我王一聲令下,自刎當場,不負我王!”


    “我父公孫羽,大王一聲令下,追隨先祖而去,不曾猶豫!”


    “我母羋沁,夫家盡喪,在我大秦再無立足之地。身為楚國公主,當迴楚國,受萬千寵溺。可王上不發話,我母亦不曾離開秦土半步!”


    “身為人妻,身為人母,一日為秦人,終生為秦人,永伴我王麾下,可當忠烈二字!”


    “白琰,我王下令,不許踏足仕途,當一生一世為商。白琰不曾忤逆,兢兢業業,不談朝政之事,不入士族之流,僅憑三寸不爛之舌遊走市井,隻為混一條命,為我大秦做些許貢獻!”


    “聖人雲,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卻很多人都忘記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生命脈,交付君主。君不讓臣傷,父母不要子痛,臣子又豈能不愛惜自身?”


    “如此,我王還覺得公孫一門不是同一類人嗎?”


    白琰一笑,說話間,腰板逐漸挺直,正對老人,再無半分卑微。


    老人眼瞳微微一凝,似被這番話給牽動了內心的弦。


    是啊,公孫一門,何曾對不起自己?


    這些年,他心中從來沒對公孫一門抱過半分愧疚,但這一刻,他忽然發現,好像是自己對不住公孫一門。


    不過這個念頭僅僅隻是一閃而過,很快便被他拋出腦後。


    “你說白起敬奉君命,為何寡人要他出戰趙國,他卻推三阻四。不與前進也就罷了,卻還要亂我軍心,揚言必敗?”


    冷哼一聲,老人猛地坐起身來,看著白琰冷冷道。


    “古人雲,身為臣者,當盡忠言!”


    “何為忠言?”


    “有人道,溜須拍馬是為讒言,苦口良藥,逆耳者是為忠言。可王上不覺得,這些都是笑話嗎?”


    “所謂忠言,不論對錯,真心之言便是忠言!”


    “伐趙必敗之言,或許是先祖錯了,但大王真的覺得,先祖錯了嗎?”


    “或許真有人能凱旋而歸,滅趙國與當下,可先祖征戰一生,自以為憑借其之力,已再無機會,何錯之有?”


    “人人都說先祖很強,可誰敢言山外無山,人外無人?別人能做到,不代表先祖也一定能夠做到。他明知自己出手會敗,故而推辭,勸諫我王,何錯之有?”


    白琰搖頭,說話間,連續兩個何錯之有,頓時讓老人一怔。


    關於白起之事,這些年一直爭論不休,說什麽的都有。


    如有人替白起喊冤,覺得白起冤死。


    有人替白起不值,覺得白起不該死的這般憋屈。


    也有人為白起感到不服,這些年來,明裏暗裏各種抱怨。


    可是,還從來沒人說過白琰這番話。


    麵對那些人的抱怨,不服,昭襄王向來沒有半點悔意。


    這些人越是惋惜白起,越是不服他,他就越痛恨白起。


    用他的話說,白起無罪,但那些為他不值的人就是他的罪。


    當一個人的力量強大到足夠威脅君王的時候,便是原罪。如今白起死了這麽久,還有人不消停,若白起不死,一聲令下,起兵造反,結果又是如何?


    所以,他從來都沒後悔過。


    可白琰的話,與那些人的不服,不憤完全不同。


    白起之死,別人歸為他的錯,而白琰卻歸為盡忠。


    至始至終,白琰就沒有對他有過絲毫的指責,似乎這一切都不怪他,甚至跟他沒半點關係。


    可這一個個的忠字,卻第一次讓這位鐵石心腸的老人感到了心顫。


    “轟……”


    突然,老人腦海一陣轟鳴,一幕幕畫麵開始不斷在腦海中浮現。


    當年,秦國短短兩年之內連換三王。


    那時的白起,不過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已。


    宮中內鬥,你殺我伐,秦國亂作一團。


    是白起與國舅魏然以卑微之軀,扶大廈於將傾,再加上母親的庇護,才讓他坐穩了這個位置,沒讓秦國毀於一旦。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當年功勞最大的幾個人,羋太後也好,國舅魏冉也罷,一個個終究與他背道而馳,成為他爭奪權力的對手,最終一個個被他踩在腳下。


    而至始至終,一直站在後麵支持他的白起,卻從來沒有半分出頭的心思。


    這麽多人,似乎唯有白起一人,從來沒有違背過他,更沒有絲毫與君爭鋒的意思。


    到最後,白起甚至放下一切,隻求安然退隱。


    可他終究沒有答應,反而賜死了對方。


    白起何曾反抗過?


    沒有,否則憑借當年白起的威望,一聲令下,這大秦的兵馬,有幾個會願意違背白起?


    白起真的錯了嗎?


    真的有罪嗎?


    自己一向以他的權利定他的罪,難道自己就真的對了嗎?


    突然,老人的眼眶有些紅了。


    一隻手掌,似乎從始至終一隻都放在他的麵前,似乎在告訴他:“王,白起的手,您何時要用?”


    那雙手太真實了,這麽多年,似乎無論多少的麻煩坎坷,隻要他遇到麻煩,就隨時會伸出來扶他一把。


    可最後,卻硬生生被他斬斷了。


    “哎!”


    腦海中畫麵不斷閃爍,許久後,老人突然悠悠歎息一聲,躺迴了塌上。


    他揮了揮手,道:“下去吧,常戚,給這孩子在宮中安排一間住所,暫時留下來住吧!”


    一旁,常管事聞言,暗暗摸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拱手道:“諾!”


    話落,他迴頭朝著白琰看去,一臉驚悚,真沒想到,這位還真是膽大包天,竟敢這般與大王說話。


    剛才,他是真的為白琰捏了一把冷汗,太心驚膽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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