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39“雞犬”之聲相聞於耳


    盛大人一路平步青雲,一向躊躇滿誌,加上他一直小心謹慎,狡猾機智,工於心計,有他暗算人的,沒人算計他的,像此際那麽遽遇驚變,狼狽慘烈的,可謂自近十年來所未遇的!


    他一失神間,腹部已中招!


    他正想往後急退,雙手疾推,但卻不料他身後的親信非但沒有助他一把,反而勁推了他一記,使他跌入龕室之中,和嚴瓊瓊交纏撲跌一起。


    以他武功和應變之能,本來還至少有二十種方式可以反擊的,可是,天時、地利、人和、變化均不利於他。


    龕室狹仄,他無法施展拳腳。


    那口龕室本為觀察審視貴重寶物而由精鐵打造的,盛怒了一跌落其間,掙動困難,更艱難的是要擊碎砸破,突裂而出,也有所不能。


    在他跌落龕室中的同時,雙手已然推出,但幾乎在同一時間,雙腕也給扣住。


    扣住他雙腕的是一種極其特殊的絲線,一旦搭扣上了,饒是盛怒了運勁掙動,也扯不斷繃不折。


    同一瞬間,盛怒了跌落龕室,而有嬌巧細小的人影卻自龕中一閃而出。


    那是個女子。


    也就是說:龕室之中,雖然仄狹,但不隻有嚴瓊瓊一人,在嚴公子背後,還藏著一個嬌巧的女子。


    這女子用利劍,刺透了嚴瓊瓊的背部,再穿過腹部,拮入了盛怒了腹肚,然後她及時巧妙的閃了出來,讓一位大人一個公子掉入龕中。


    以盛怒了的武功,哪怕傷重,依然有反擊之能。


    可是,這時發生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粉碎盛大人任何反擊能力的事!


    ——那把劍炸開了!


    在他體內爆炸了。


    盛怒了在盛怒中已運聚功力,哪怕是在外有人打他一錘、砍他一刀,他可能硬挺得住,強熬過去。


    可惜,這次的攻襲,不是來自身外。


    而是體內。


    身體可以頂住一記流星鎚,十支棍子打砸,但誰能夠忍受得了體內五髒的一次爆炸?


    所以,臥底才那麽可恨,暗算才那麽可怕。


    所以,蘇夢枕才要自己身邊刻意擺放一個臥底和刺客,在不斷狙擊、暗殺自己,來提升和保持自己的警覺力和警戒性,不放鬆、不懈怠。


    盛怒了盛大人是一個習慣暗算別人的人。


    這一次,他給暗算了。


    那小劍在他體內炸開了。


    碎片插入了他的內髒。


    他知道自己完了。


    驚恐中,他倒在龕室裏,且就壓在滿身血汙的嚴瓊瓊身上,他在大力喘氣、大口喘息,一切誌得意滿也給炸得血肉模糊了,驚怖中厲聲問:


    “你……”


    他本來厲聲激問的是嚴瓊瓊:


    ——他們本來相互勾結、合作無間,為何要偷襲狙擊他!?


    但隨即他已發現:


    嚴瓊瓊也是受害者。


    ——而且,若非以奄奄一息,也已氣若遊絲,早已給折騰得不複人形。


    是以他顫聲問:“你——”


    這一次,他問的是那抹自嚴瓊瓊身後巧妙閃掠而出的苗條身形。


    顫聲,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故人。


    ——這個“故人”觸動了他的神經,震動了他的記憶,更痛擊了他的剩餘勇氣。


    趨使得他全然跌落在龕室內,恨聲問:“你!?”


    這一聲恨,問的是他背後的人。


    那是他所信任的人:


    任勞!


    ——沒有任勞在他背後那一推一撞,他就不至於失去平衡,向前撲落,也不及拔出劍刃,讓它在腹髒內炸開!


    他恨。


    他最恨在身邊施暗算的人。


    這才是令英雄好漢最防不勝防的。


    可是他卻忘了一點:


    他自己一向喜歡及擅長暗算狙擊人。


    而且,他的想法也值得商榷:


    他算不算得上“英雄好漢”!?


    盛大人跌在龕室內,呻吟喘息。


    呻吟是因為痛楚。


    喘息是因為懼怕。


    他更強烈的感覺是:恨自己糊塗、反應不夠快捷!


    既然已乍見這龕室內有個滿身血汙的人,哪怕沒及時認出他是誰,也該即時聯想到:外麵尤其是地麵上為何沒有血跡?


    也就是說,嚴瓊瓊是剛給塞進這龕室不久的,血水還未及流出來。


    就算是血已浸淌出來的,也給人清洗幹淨了。


    ——誰清洗這兒,令人不生疑?


    在這“密室”的人,隻任勞一個。


    這就說明了:隻要發現龕室有垂危傷者,而任勞在外若無其事,而且清理幹淨,那麽任勞就一定是幕後黑手,不然,也必是參與者布局的人之一。


    盛怒之自以為工於心計。


    但如今他恨自己覺察太遲,反應太慢,才會落此絕境,慘遭埋伏。


    其實人生常常如此:有很多事,不是反省恨遲,視察不明,而是當局者迷,追悔已遲。


    隻聽任勞歎道:“大人別怪老奴。


    老奴不是要出賣你,隻是,一因這位姑娘給我的代價實在是太高了,二因我觀察大人近日已漸注重提拔商天亥和白高唐,三因我也有把柄在飛飛姑娘手裏,四因……”


    他有條不紊的數下去:“朱副刑總已召喚老奴過去助他,方巨俠也瞧得起老身,人望高處,水向低流,大人勿怪,你再牛,也不過是個人,頂多是驚怖大將軍的一條狗,要老奴服侍淩落石,老奴還沒這個雄心豹子膽,還是不如早走早著,加上出賣你可以得些好處,大有甜頭,所以我就早著先鞭,倒打一耙,大人你就當英年早逝都為了奴才的前程。”


    盛怒了隻覺得自己渾身內髒,像是裂了。


    他隻要輕輕一移動,就痛得像五髒六腑一齊移位。


    他躺在那兒,下麵就是隻剩半口氣的嚴瓊瓊,這一刹,頓使盛怒了乍想起當日兩大公子一起何等風光旖旎,燕瘦環肥,左擁右抱,左右逢源,錦衣玉食,風流快活的日子,如今,卻是一死剩下半縷殘魂,隻怕已活不過這一關,這使得他神誌和肉體,都一齊陷落在痛楚和痛苦的穀底與深淵。


    但在這一刻的絕望與恐懼裏,他還抓住了一個名字與稱諱,和一張俏麗的臉孔和形象:


    “飛飛……姑娘!?”


    “你找我呀?”


    然後一個巧笑倩兮,美得像一個從畫壁裏飛出來的女子,站在龕室之前,應了一聲,由於她就站在龕室之前,纖秀的人形恰好擋住了窗戶照進來的陽光,顯得她的身段分外玲瓏浮凸,但也因背著光,臉目五官,模糊不清,加上盛怒了身負重傷,視力辨別,遠遜平時,任他怎麽努力睜大了眼,看到的隻是一個輪廓,臉目不清。


    可是,這樣一來,這張臉,卻似是從記憶的深處跳躍了出來,自動湊合拚駁成一張他心裏的臉孔。


    一張給遺忘了但深藏的臉。


    隻聽有點怯生生,但又清亮好聽的語音饒有興味的問他:


    “你還記得我嗎?


    你還記得我吧?”


    那女子連語音也那麽清靈美豔,卻一句句一字字刺痛了他的心:


    “那位真正愛民如子的盛大人,盛兄你還記得吧?”


    她說,“可記得,那崖……”


    “崖!”


    盛怒了忽然感覺到完全絕望了。


    ——僅有的希望也炸得像泡沫一般碎滅掉!


    這時候,“兵工廠”的人馬,分成四隊,分別趕赴六扇門再調度增援,一支隊盯緊“金粉世家”,一分隊趕入“終霄商城”布署,主隊則掩赴“翠宇瓊花樓”。


    探子已查清楚,馬車確是經由“翠宇瓊花樓”駛出來的。


    到了瓊樓,那兒的老板、老鴇乃至老龜奴,都不知發生什麽事。


    的確,這座讓達官貴人、商賈豪客風流快活的隱蔽之地,占地極廣,每座樓閣都妥善的分隔開來,而且保衛嚴密,同時也歡迎自備保安,像這種身份的客人,很多都是屬於王不見王,但大家“雞犬”之聲相聞於耳,沒朝著相是最好不過的事,所以彼此雖然毗鄰相近,但要是發生了什麽事也還真自掃門前雪,誰也不管對方的瓦上霜。


    這樣方便喪玩。


    大可放浪形骸。


    但也同樣便於保持秘密,甚至出了事也不易為人所悉。


    溫夢豹可不理這些。


    他堅持搜查。


    地毯裏找細針似的搜索。


    搜尋終於有了結果:


    他似找著了兇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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