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南詔與光輝王朝已經開戰,烽火連天,戰火轟鳴。邊境地區管轄鬆懈,大多心懷不軌之人落草為寇,幹起強盜的活。


    白芷一直待在蘇城,根本不知道,還是管家提醒她:“小姐,我們白天趕路,晚上便不趕路了。而且我們還要繞道而行,相對安全。”


    “好。”白芷心思不在這,隨口附和答應。


    管家點頭,出了馬車,陪著馬夫聊天。白芷閉目,耳邊傳來管家和馬夫有說有笑的聲音,伴隨著這種聲音,她不自覺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馬車震了一下。白芷的頭猛一載,差點滾出馬車。白芷意識還未清醒,便聽見管家的慘叫聲。白芷一怔,還未迴過神,一兇神惡煞之徒撩起簾子,一把扯住她,將她扔下馬車。白芷被丟在地上,被痛醒了,驀然睜大眼,看見的竟是馬夫的屍體與管家的斷臂。


    管家跪在一旁,右手臂不斷冒血,脖子上架著一把刀。


    為首的是一長相囂張的女胖子,她用肥碩的大手禁錮白芷的下巴,強製白芷正對她。那人“嘖嘖”著看了白芷兩眼:“長得真美,可惜是個婦人,不是黃花大閨女,賣不出好價錢。”


    白芷一向不喜少女裝,向來都是簡約的少婦裝。因在蘇城名聲敗壞,她便也不計較這些了。


    女胖子的一手下色眯眯地看著白芷,對女胖子道:“頭,既然是個破處的,讓小的爽一爽。這麽個美人,直接賣了,可惜。”


    女胖子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摑了過去,力度大得驚人。她道:“我阿碧的手下就這點出息?搞自己的貨,丟不丟人!想搞到妓院正大光明地搞。”


    白芷借機看了看形勢,覺得現在硬碰硬毫無勝算,前後左右皆有敵人,加上身前的女胖子,她逃不掉,隻好靜觀其變。


    “把她丟到黑色大馬車裏,數一數,看看有十個沒有,到了就把貨給人送過去。”女胖子阿碧把一粒藥丸塞進白芷的嘴裏,然後像丟豬肉一樣,把白芷丟到一瘦皮猴腳下。


    “是。”瘦皮猴拎著白芷,把她丟進一輛黑色馬車裏。


    白芷被摔得渾身是傷,方想揉揉腳,竟發現有九雙眼睛正在注視她。白芷一怔,便聽見瘦皮猴在數數,最後數著“十”指著她的臉那刻,咧嘴憨憨笑了笑,朝馬車外的阿碧道:“頭,剛好湊齊十個了,可以出貨了。”


    “行,上路。”阿碧高聲吆喝一句,唱著小曲,別提多歡樂了。


    相對於馬車外,黑色馬車裏響起了女子的哭泣聲。除了還搞不清狀況的白芷,其他人都哭了起來。白芷取就近原則,問旁邊的著綠色少女裝的姑娘:“這是要把我們賣到青樓?”


    綠衫少女把頭搖成撥浪鼓:“不是。”


    白芷的心一下子安了下來。他們顯然是人販子,人販子抓女子無非兩種銷路,一是賣青樓,二是賣富貴人家當丫鬟,既然不是賣進青樓,那賣去當丫鬟逃跑的機會便更大了。


    “那是把我們送去哪兒?”白芷已不是很緊張地問。


    “軍營。”


    “……”白芷一怔,“去那兒作甚?”燒飯做菜?


    “當軍妓!”綠色少女哇哇大哭起來。


    這比賣到青樓還慘……


    軍妓這個詞,白芷隻是偶爾聽街坊的三姑六婆說過。戰士多年從軍,難免有衝動,需要發泄。上等軍官為了犒勞戰士,便找幾個女人來解決戰士們的生理需求。軍妓比青樓女子慘多了,青樓女子一天侍奉一個,軍妓則是被一個又一個輪著,已不被當人看了。白芷觀察馬車裏的九名女子,樣貌皆較為出眾,少女少婦參半。所以說這個馬車裏的不是按照“破處與未破處”區分,而是按照樣貌來分?這車算得上“上等貨”吧?


    馬車不知顛簸了多久,白芷想過跳馬車,卻發覺身子根本使不出力氣。她後知後覺地明白,當初女胖子阿碧給她吃過一種藥,該是讓人無力的藥丸,沒力氣自然別想逃跑。可要去當軍妓,白芷也做不來。她雖是“淫婦”,可當軍妓的滋味實在是……不可想象。


    “阿碧,又有新貨色了?”馬車外有人打趣地問女胖子阿碧。


    阿碧道:“這車上都是上等貨,可不是你們這些蝦兵蟹將的口糧,等你們老大玩完了,你們再嚐嚐吧。”


    “喲,真想看看。”


    然後有人的手被拍了一下,外頭傳來阿碧的聲音:“急什麽!早晚傳到你那兒的,趕緊把門開大點,那些老大都等著呢。”


    “知道了知道了!小兵從軍日子真是寂寞啊。”


    “屁,就你這些好色坯子才覺得寂寞,從軍數萬人,每次征戰軍妓數不過剛過百,哪能供應得了!也就少數人打打牙祭,嚐一嚐,其他的沒女人不照樣繼續過嗎?”


    “所以才說享福的是軍官們,我們這些小兵隻有嘴饞的份。”


    “少來,上一批的軍妓,你敢說你們沒偷嚐?晚上偷了幾個去強暴,別以為我瞎眼。”


    “嘿嘿……”


    白芷被那聲奸笑嚇得渾身哆嗦。這些人真不把軍妓當人看,難不成還有軍妓睡夢之中被人拖出去強暴了?太可怕了。白芷握緊手掌,想使出點力氣,但都是白費力氣。


    她們都手無縛雞之力,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今晚,她總有不祥的預感。


    馬車停下後,女胖子阿碧撩起簾子,朝裏麵吆喝一句:“到了。”二話不說,像拎小雞一樣,將她們一個個拎下來,丟在地上。


    女胖子阿碧身後跟著一個拿算盤、蓄小胡子的男人,他細細看了看伏在地上的女子們,嘴裏嚷著:“處子加十兩,總共有六位。”他也是看著裝扮辨別的,自然把白芷排除在外。


    小胡子男人再一個個觀察女子的樣貌,開始報價:“三十兩……七十兩……五十兩。”輪到綠衫女子,他一臉滿意,“喲,這個貨色好,還是個處子,一百兩。”


    當他看向白芷之時,白芷故意做出歪瓜裂棗的樣子,鬥雞眼、大鼻孔、歪嘴。小胡子男人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也叫上等貨?”


    女胖子阿碧蹙眉,使勁地揉著白芷的臉:“可能嚇得臉抽筋了。這家夥不錯的。”


    “那折中,五十兩吧。”


    女胖子本想把白芷賣個大價錢,有點不爽:“這家夥起碼一百五十兩。”


    “就這樣……”小胡子男人指著鬥雞眼、大鼻孔、歪嘴的白芷。


    “說了,她臉抽筋,過段時間就好了。”


    阿碧為人,小胡子男人還是信任的,隻是眼下這位怎麽看也不像上等貨,又看阿碧這副篤定的樣子,要是自己再堅持,這批貨指定拿不下來了。上頭未開葷多日了,又個個好美色,非美女不要。這一單若跑了,他別說撈銀子了,性命都堪憂。他姑且信了一迴:“行,一百五十兩就一百五十兩吧。”


    白芷這下臉真抽筋了。她這樣也能值一百五?何不再高點,來個二百五?


    無奈,白芷一行人被關進了一個空馬廄裏。路上,許多士兵像看珍奇異獸地看著她們。白芷低著頭,生怕被人看見她已恢複常態的容貌。進了馬廄,小胡子放話:“你們先休息,這可是你們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那兒帳篷裏……”他指了指他背後的某個帳篷,“都是少將,帶官階的主兒,好生伺候,說不定打仗迴去能當個侍寢小妾。要不然,哼哼,不是爺沒提醒你們,你們這些上等貨也會淪落成低等貨,隻有被輪的份。”


    小胡子背著手,吹著小曲兒離開。其中一名黃衫女子負氣地踢開腳邊的苜蓿草:“誰稀罕伺候那群好色坯子。”


    其餘的依舊在哭。白芷抱膝坐在角落裏,手裏抓了一把土,抹在臉上。她旁邊的綠衫小姑娘,更咽地問:“你臉抽筋好了嗎?”


    “啊,嗯。”白芷察覺那綠衫女子一直在注意她,問道,“有何事?”


    綠衫女子道:“你一直沒哭。”


    “哭了就能逃出去嗎?”白芷反問。


    綠衫女子搖頭。白芷便道:“既然哭沒用,那哭什麽?還不如想想怎麽逃出去。”


    那一直負氣的黃衫女子嘲弄道:“逃?做夢呢!這是禦林軍營,插翅難逃。即便逃了出去,東臨第一大江,西有黃土荒原,北是死路,南邊更是敵軍營地,怎麽個逃法?”


    白芷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麽被抓的?”


    “我自動送上門的,故意讓那大胖子抓了來。”


    “……”白芷張著嘴,表示受到驚嚇了,其餘幾位皆驚恐。


    “你們不知此次作戰,有恭親王的獨子慕屠蘇參與嗎?慕屠蘇認識不?”


    有人點頭,也有人搖頭。在白芷旁邊的綠衫女子雖搖頭,但眼中充滿了好奇。黃衫女子嗤之以鼻:“一群沒見識的土包子,我看也隻有我才能伺候慕將軍。”


    其中一位略知慕屠蘇的婦人說道:“我看你是癡心妄想,誰人不知,慕將軍不好女色,我看你目的達不成,還妄自思淫了。”


    黃衫女子著少女裝,被一致認為是個處子。


    隻聞那黃衫女子道:“老娘桃花混京城怡紅樓的,不好女色的男子至今未見過,慕將軍遇見老娘也憋不住脫褲子。”看來她是有備而來,處子吃香,地理位置打探得清楚,而且她肯定對慕屠蘇十分了解。


    不過她再了解也沒有白芷了解他。慕屠蘇從來不會憋不住才脫褲子,而是隻要是不喜歡之人,脫光衣服在他麵前,他也會麵不改色。而這黃衫女子顯然不會是他喜歡之人。


    他隻會喜歡一個人,非她不可。南詔公主,有一雙澄淨而又明亮的眸子,且有著不亞於她對慕屠蘇的愛慕。


    其他女子聽聞桃花以前是幹“特殊行業”的,皆別過臉不再理會。綠衫女子也縮縮身子對白芷道:“莫要理這種人,失心瘋。”白芷點頭,這叫桃花的青樓女子,確實病得不輕。


    到了晚上,白芷睡不著,睜著眼看著燈火通明的營地。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如何逃離這裏。桃花說得極是,地理位置擺在那兒,不管逃哪個方向,皆九死一生。唯有有人帶她出去,且一定是個高官。


    禦林軍她隻認識慕屠蘇。可白芷不想招惹他,這樣反而欠他一個人情,到時候很難還。那麽唯有……勾引其他的軍官爺?可這樣便貞潔難保。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白芷蔫了。


    忽然,馬廄的護欄被人打開,馬廄背光,白芷暫且隻能看見有人走進來。白芷把身子藏進苜蓿草堆裏,躲在角落裏,屏住唿吸。待那幾個人靠近,光線一下子明亮起來,白芷才看得清,是幾位穿軍衣的士兵。那幾位訓練有素的士兵,把布塞進睡在草堆裏的女人嘴裏,“嗚嗚”聲還有肉與肉的摩擦,讓白芷一陣反胃。她捂住自己的嘴,瑟縮地躲在一角落裏,卻發現另一處角落裏是那綠衫女子。她一隻手緊緊捂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淚自眼眶噴湧而出。


    而另一個幸運兒是唿唿大睡的桃花,她正張開雙腿雙手,耳根清淨地唿唿大睡,果然是久經沙場的老手……


    白芷一直捂著耳朵,緊閉雙眼躲在角落裏,待那群人吃飽饜足、心滿意足地離開,她終於挨不住,大吐特吐。被侵犯的女子有的神情呆滯,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有的一邊哭一邊捂住自己敞開的衣衫。


    馬廄被那群土匪般的士兵掃蕩後,亂成一團。


    白芷心有餘悸,實在太可怕了!


    第二早天明,小胡子男人走來,察覺到異樣,低頭咒罵一通:“那群王八羔子,又幹這等事。”但隻是咒罵了一下,並未想過幫她們討迴公道。


    小胡子男人道:“還有處子嗎?”


    隻有桃花歡快地跳出來:“我是我是。”


    小胡子上下打量她,覺得她這反應有悖常理。他幹這行好些年了,頭一迴有姑娘這麽笑臉盈盈,似迫不及待的樣子。小胡子道:“你。”指著綠衫女子,“還有你。”再指了指紅衫婦人,“你。你們跟我來。”


    小胡子男人挑的是最漂亮的三位。白芷因把臉抹了一層灰,看不出美與醜。


    綠衫女子一陣擔憂,像隻小兔子問小胡子男人:“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裏?”


    “當然是化妝咯。晚上陪那些爺快活。”小胡子朝她擠眉弄眼。


    綠衫女子嚇得跌坐在地上,拚命搖頭:“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反抗的結果,便是被人打暈了,扛了出去。


    小胡子男人臨走之前命令他手下:“今兒打了勝仗,晚上要開個慶祝晚宴,這幫娘們閑著也是閑著,叫這幫娘們去廚房打下手。”


    “是。”


    白芷一行人便被小胡子手下差遣到廚房了。


    途經一營帳,白芷偶然從那營帳口的簾布縫隙中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再眨眼仔細看去,那抹身影依舊在那兒。裴九著一身月白長衫,長發依舊束得整齊,修長的手指持一枚白色棋子,遲遲未落。


    裴九……裴九……白芷仿佛溺水中看見了浮木。


    “傻愣在這裏幹嗎?快點走啊!”小胡子的手下推搡著白芷,兇神惡煞,好似要吃了她一般地看她。


    白芷忍這些人很久了!知道裴九在此,她膽子也大了起來,一拳掄過去,直接襲擊小胡子的手下的眼睛。在小胡子的手下眼冒金星之時,白芷衝向裴九的帳篷,帶著哭腔地喊了一聲:“裴九!”


    裴九吃驚地轉頭,白芷直接衝了進去,死死抱住他,投入他溫暖的懷裏。昨日的恐懼、今天的不安化作淚水噴湧而出,她哭得淒慘,委屈地嗚咽著:“救我。”


    裴九抬眼看向尾追而來的那些人,眸子深了深。


    小胡子的手下見裴將軍的兒子正抱著軍妓,且眸光似寒冰般朝他襲來,當場嚇得屁滾尿流,他連忙跪下:“九公子,這軍妓……”


    “軍妓?”裴九狠戾地看著小胡子手下。


    小胡子的手下連磕幾個頭:“九公子,小的知錯了。”


    “退下。”裴九厲聲道。


    小胡子的手下含淚火速退下,想著這軍妓一定是從京城的花樓裏跑出來的,一定是裴九公子的舊相好!


    裴九看著懷裏瑟瑟發抖的白芷,關懷地問:“還好嗎?”


    白芷退出他的懷抱,委屈地搖頭,又點點頭。她這副乖巧的樣子,裴九還是第一次見,他有些不習慣,心跳得厲害,忙用曾經的口吻掩飾自己的心虛:“淫婦,跑軍營來作甚?”


    白芷聽裴九這口吻,失聲笑了一下。她甚是喜歡裴九叫她“淫婦”。她帶著笑意,打趣道:“淫婦想你了唄。瞧我多奮不顧身,為了見你一麵,以軍妓的身份混進來了,昨天還險些……”白芷摒棄昨晚那恐怖的畫麵,“總之,你不能辜負我。”


    裴九臉一紅,不似以前那麽罵她了,而是沉默不說話。


    “阿九,這棋,還下嗎?”深沉又有磁性的聲音在裴九背後響起。


    白芷一怔,這聲音……


    裴九側了半個身,對身後的那人嬉笑說:“啊,蘇蘇抱歉,都怪這淫婦攪局了。”


    白芷感覺這是慕屠蘇第一次那樣看她,即便是夢中,也未曾有這般清冷的目光,冰冷徹骨,甚至帶著怨恨。他一字一句地問:“她是誰?”


    他佯裝不認識她。


    甚好。


    裴九並未察覺白芷的異樣,一臉為難地看著慕屠蘇,他真不知道怎麽介紹白芷,舊友?師姐?抑或淫婦?慕屠蘇見裴九為難的樣子,眸子暗了幾分:“情人?”


    這個定義裴九從未想過。他和白芷見麵次數屈指可數,她百般戲弄他,可他竟討厭不了她,甚至有點……


    裴九看了一眼白芷,隻見白芷朝他微微一笑,他的臉唰地紅透了。裴九不否認也不承認,在慕屠蘇眼裏無非是默認。慕屠蘇冷笑一番,目光投向白芷的肚子。隻怪慕屠蘇的眼神太過冰冷,白芷甚至感覺到來自腹上的寒冷。她有些怕這樣的慕屠蘇,她一閃,躲在裴九的懷裏。


    對於白芷的投懷送抱,裴九怔了怔,卻並未拒絕,他俯身問白芷:“怎麽了?”


    白芷搖頭。


    慕屠蘇忽然起身,撫了撫衣服的褶皺:“我看這盤棋不必再下了。阿九,我不打擾你們了。”慕屠蘇與白芷擦身而過之時,掃了她一眼,眸中有冷和恨。白芷權當看不見。


    裴九與白芷未曾看到慕屠蘇出營帳時,眼中閃現出落寞與傷心。


    白芷吃太多了!裴九愣怔地坐在白芷對麵,看她狼吞虎咽地吃著包子,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裴九道:“餓成這樣?”


    白芷點頭。自昨日被抓,到如今,她粒米未進。


    “你混到哪裏不好,混什麽軍妓,幸好遇見我,要不然……”他後麵沒再說下去,但誰都明白他想說什麽。白芷吞下嘴裏的包子,十分厭惡地說道:“你們太不把軍妓當人了,她們是伺候你們命根子的,你們不該善待她們嗎?”


    裴九白了她一眼:“我又不用這些軍妓,跟我說有何用?”


    “你好歹有點權力吧,招唿一下。”其實按照白芷的性子,不喜多管閑事,隻是昨晚的事情曆曆在目,自己作為當事人,她切身體會到了那種無助、生不如死,若不是昨晚沒睡著,躲得遠,如今,她恐怕如那些被強暴的女子一樣,了無生趣,癡傻地躺在那兒了。貞操對於女子而言,真的很重要。


    裴九一臉為難:“我哪有什麽權力,我不過無聊,跑到軍營裏瞧瞧哥哥們。不過這事,可以向蘇蘇提一提,他是這裏除了我爹最大的指揮官。”


    白芷佯裝初識慕屠蘇:“你們關係不錯?”


    “棋友。”


    看來關係一般。白芷心下舒坦了。白芷走到棋盤那兒,看了看他們方才未下完的殘局,臉上揚起讚許之色:“妙。”這盤棋下得極為妙。裴九坐迴原來的位子:“可看出誰能贏?”


    白芷忽然俯身靠近裴九,他忙不迭後仰拉開距離,神色慌張道:“你想作甚?”


    “我來跟你下完這盤,你繼續用你的白子,若我贏了……”白芷邪魅一笑,“你娶我好不好?”


    裴九怔了怔。他未答應,反問:“你不知我臭名昭著,乃京城第一花花公子,逛青樓、喝花酒乃家常便飯嗎?且我身體不佳,常年浸在藥缸裏,會隨時一命嗚唿?”


    白芷故作沉思狀,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裴九屏住唿吸,認真地看她,心中害怕又期待。


    “若你贏了我,你便無須再娶我了。”


    “……”這意思是默許他繼續花心?但前提是他必須贏。


    白芷明顯感覺到裴九在讓棋,心中竊喜。她的試探得到了答複,他到底是喜歡她的。


    白芷心中竊喜,卻一臉嚴肅地道:“裴九公子,你若想娶我,便直說,這讓棋讓我贏,就是你的不對了。”白芷此話一出,裴九臉皮薄,手中原本要落下的白子又收了迴去,尷尬地低著頭,把白子落在扭轉乾坤的地方。


    他果然是棋藝高手。


    白芷又委屈地道:“裴九公子若不想娶我,也不該這般趕盡殺絕,快刀斬亂麻。你的急切心情,不用表達得如此明顯。”


    裴九的手抖了抖,這下,他不知如何落子了。


    正在這時,一身戎裝的年輕軍官手握佩刀走過來:“九弟。”


    白芷迴身細看,被這張臉嚇到了……


    “七哥。”裴九把白子放迴木缽裏,起身招唿。


    裴七掃了一眼白芷,臉色立馬變了,朝裴九怒罵:“這還未到晚上呢,就招軍妓來伺候?你就這般猴急?”


    裴九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在外頭搞出的風流債,她粘著我不放,竟混作軍妓來接近我。看她這麽用心良苦,我就滿足滿足她。”


    此時的裴九,似變了個人,雖依舊不可一世,可看她的表情多了幾分花花公子的輕浮。這便是大家眼裏的裴九嗎?他為何要裝作如此不堪、如此頹廢?


    他在她麵前,露的又可是真性情?


    “拿錢打發她走。”裴七不耐煩地看了眼臉上抹土的白芷,髒兮兮似其貌不揚。


    “這……”裴九為難地看了眼白芷。白芷懂他的意思,接下來,是去是留,得靠自己。她可不想孤身一人離開這禦林軍,死在外頭或者再被人販子抓去,她可不幹。


    白芷深吸一口氣,跪在地上,膝行到裴七的腳旁:“七公子,我生是九公子的人,死是九公子的鬼,我愛他,致死不休。”


    “愛他的人多得似軍隊,一邊涼快去。”裴七一腳踢開白芷,白芷被踢倒在地。裴九正欲起身扶白芷,卻被身後之人搶了先。慕屠蘇扶起白芷,未瞧她一眼,隻是淡淡地看向裴七:“我說這兒怎麽這般吵鬧,原是七公子動怒了。”


    “一個失心瘋的瘋女人而已,容我先打發她走。”裴七說罷,起身朝白芷逼近。他一向是行動派,不愛多講廢話,深得裴將軍的真傳。白芷心裏一緊,毋庸置疑,裴七會直接把她扛出去,扔到門外,讓士兵把她拖走。


    “七哥。”裴九及時叫住,“她有了。”


    “……”眾人靜默。


    白芷嘴角抖了抖,上次因為“有了”差點丟了性命,這次因為“有了”能險渡難關?果然,裴七不再朝她逼近,而是望著裴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


    “跟我去見老爹。”拎著裴九的衣衫,裴七帶他直衝向門外。裴九在背後嚷著:“七哥,我心絞痛犯了,我心好痛,好痛……”裴七置若罔聞。


    白芷在想,如今,還有她的事嗎?怎把她晾在一邊了?


    忽然,一雙白色貂皮的長靴停在她麵前,她自下往上看,見慕屠蘇聚精會神地看著她,眼中有她無法理解的複雜。他忽然蹲下來,白芷驚了驚,身子往後縮,背抵上了桌角,退無可退。白芷咬咬牙:“世子!”


    慕屠蘇卻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認得我?”


    “是世子先佯裝不認得我的。”


    “不是正如你所願嗎?”


    確實。白芷默認了。慕屠蘇目光黯淡下來,冷笑:“裴九便是你寧死也不願招出的奸夫?你肚子裏孩子的父親?”


    “……”若不是慕屠蘇這般提醒,她都忘了有這麽一迴事。他比她還上心她的“奸夫”、她的“孽子”?


    “淫婦?你在他床上到底有多淫蕩?”慕屠蘇倏地禁錮住她消瘦的下巴,掐得他指節泛白。白芷驚愕地看著一向淡定的慕屠蘇,竟眼中充血,眸中既透著對她的恨意、不甘,又有……疼痛的難過。


    白芷惶恐地看著這樣失態的他,下巴被掐得有些痛,使得她淚光點點。慕屠蘇忽然舉起拳頭,白芷以為他要揍她,忙閉著眼,等待死刑。她隻覺嗖的一聲,有風掃過耳旁,直擊她背後的桌板。


    白芷猛地睜開眼,看向一側的桌板,上麵有裂痕,且帶著血跡。她把目光移至他的手背,上麵紅腫帶血。他使出了極大的力氣吧。白芷眸光淡了淡:“世子將來會遇見自己的摯愛,她會是個美麗又善良的公主。我不過是世子人生的小過客,世子無須這樣。”


    慕屠蘇笑:“是,你哪裏配得上我?隻不過是個在床上淫蕩呻吟的淫婦。”


    白芷深吸一口氣,平靜地接納他的冷嘲熱諷。她剛想起身,卻被慕屠蘇長臂一撈,護在懷裏。白芷試圖掙開,因女胖子阿碧喂的藥還有藥效,她使不出力氣。她想,即使她使出力氣,他也會紋絲不動。


    慕屠蘇道:“你愛我一下會死嗎?一下都不行嗎?”


    白芷莊重而又認真地迴答:“是啊,將軍,愛你一下會死的。”她想起她從望蘇台墜落的那刻,日落斜陽,橙黃的天際迷住了眼,那樣風華絕代的他第一次忘記懷中的南詔公主,認真又驚愕地看著她。


    她愛過他,以死結束。絕望、痛恨、不甘遠遠勝於死。她發過誓,不會再愛他,不會再為他付出,甚至不會為他流一滴淚。


    慕屠蘇的手臂忽然沒了力氣,白芷悄悄退出他的懷抱,起身離開。


    白芷未曾想過,再次見著裴九,他渾身掛彩。她自裴將軍的帳篷外接過軟趴趴的裴九,扶他迴帳篷上藥。上藥的過程中,裴九一直叫個不停,仿佛碰他一下,他都覺得正被千刀萬剮。


    白芷打趣:“你可好生休養著,我可不想孩子出生沒了爹。”


    裴九不滿道:“還不是因為你。”


    白芷咧嘴笑:“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


    “緊急關頭我也隻想到這招。我十妹喜歡太傅之子,我爹死活不同意,我十妹便拐了她心上人私奔五個月,五個月後挺著大肚子迴來,傲氣地看著我爹,我爹心酸地把我十妹嫁了。我本想如法炮製,誰想我傲氣還未出,我爹怒氣便出來了,把我好一頓揍,變成我心酸地被你抬迴來了。這男女的區別,怎這般大?”裴九一邊咬牙忍著痛,一邊不無傷感地道。


    白芷道:“你下次問問太傅之子,看他被他爹怎麽著了,我想你會平衡點。”


    “淫婦……”裴九忽然沉著嗓子,喊了白芷一聲。


    “繼續下棋。”


    “……”


    “還未分出勝負。”


    “好。”


    白芷以為裴九會故意輸給她,未承想,他步步緊逼,毫不退讓,終於她技不如人,棋差一著,輸給了他。白芷有些沮喪:“原是九公子無意於白芷。白芷認輸了。”


    裴九失笑:“朽木果然不可雕也。”


    白芷一怔,抬眼好奇地看他。


    “晚上慶祝宴會,我爹讓我帶你去。你去把臉洗一洗,瞧……臉髒死了。”他伸手欲幫她擦一擦,手懸在半空中,卻不再行動。白芷見他在思考要不要幫她擦臉,伸手抓起他的手,把他的手往她臉上摸。


    裴九臉紅了。


    “喲,九公子臉又紅了?這般害羞?沒摸過女人的臉?”白芷故意拉著他的手在自己臉上多摸了兩下。


    裴九咬牙切齒地擠出二字:“淫婦!”


    “奸夫!”白芷還嘴。


    裴九拿眼瞪她。


    在帳篷外,站著裴七和臉色不甚好的慕屠蘇。他們透過被風刮開的帷幄窺見裏頭的情景。裴七看到慕屠蘇手背上的瘀青,再看看在裏頭打情罵俏,被裴將軍打得遍體鱗傷的裴九,沒好氣地說:“這小子,你特意給他送秘製的金創藥,他卻幹這等事,我見這小子愈發幹瘦了,肯定是被這狐狸精吸幹了。”


    慕屠蘇更握緊了手中的金創藥。


    白芷算不上地地道道的大家閨秀,頂多是個小戶千金。她從未參與過大場麵的宴會,最大的便是白淵喬遷之喜的宴會,請街坊來吃個飯,算是了事。


    而今晚的夜宴,似乎排場極大,據裴九說,上至有他父親裴大將軍,下至少將,都有參加,皆是此次征戰的軍官。


    “不對啊,還有兩位混吃混喝的不速之客呢。”白芷指著自己又指著裴九。


    裴九不服氣:“我是最大的那位之子,怎是混吃混喝的不速之客?倒是你……”裴九斜睨她兩眼,滿臉的鄙夷。白芷不氣,反而笑彎了眉眼:“照你這麽算,我是最大的那位之兒媳,也不算混吃混喝了。”


    “你……”裴九吃癟,沒見過這麽“理所應當”的女人,可又不好反駁她這句話。


    “我怎麽了?難道不是嗎?”白芷看著裴九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大紅臉,愈加得意起來。


    裴九不語,招人來,把白芷帶走了……


    白芷被幾個小兵帶到一個營帳內,裏麵有早晨小胡子帶走的三名軍妓。綠衫女子正不甚情願地被小胡子擺弄著裝束,還有一位黃衫女子正在一邊反抗一邊被小胡子的手下按著強製化妝。唯有桃花自個兒“豐衣足食”不亦樂乎地執著銅鏡,左照照,右看看,生怕自己哪裏不好看。


    真是鮮明的對比啊!


    帶白芷來的一個小兵對小胡子道:“老虎,把白小姐梳妝打扮得漂亮點。”


    老虎?白芷一陣錯愕,眼前手持胭脂,翹著蘭花指,蓄著極有特色的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名喚老虎?名不副實啊!


    老虎瞧了一眼白芷,比白芷更為錯愕,忙放下手中的胭脂,走到白芷麵前,嬉皮笑臉:“白小姐,來,來,到這裏坐。”他在一個舒適的椅子旁站定,椅子的另一側還有炭火。想來他是把自個兒的位子讓給她了。老虎的這種反應,其他三位“同為軍妓”的美女皆吃驚地瞪大眼張著嘴。白芷自是明白她們為何如此,早上發生那件事時她們不在場。老虎之所以這般殷勤,該是他手下告知的。


    白芷在她們的注視下坐好,老虎的手下拿來一塊濕巾遞給老虎,老虎又遞給白芷:“白小姐,擦擦臉。”


    白芷點頭,用濕巾往臉上擦了擦。她有骨瓷般剔透白皙的肌膚,精致到極限的容貌,恢複到常態之時,她有著禍國殃民的傾城色。老虎見了白芷的真麵貌,眼睛都看直了。這個貨色,值!


    老虎準備給白芷抹胭脂水粉,被她及時製止:“你幫她們吧,這些我自己來。”


    老虎一臉惋惜地點頭,又迴到綠衫女子那兒,為她梳妝打扮了。綠衫女子欲言又止地看著白芷,白芷自是明白她想說什麽。她為何在這裏?又為何受到尊重?


    可她們之間,根本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她們先於白芷化完妝,便去屏障那兒換衣裳。她們從屏障內出來,穿的都是極為暴露的豔麗舞裙,然後二話不說被老虎強製拉走。白芷實則想“狐假虎威”,讓老虎別這麽對她們。但臨走之前,裴九告訴過她,莫要幹涉軍妓這事。私自購買軍妓本是踩紀之事,可戰事拉鋸時間太長,血氣方剛的男人們難免受不了,傷身是小,幹出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兒就麻煩大了。軍妓這活兒正常姑娘不可能幹,便是青樓女子也不願意。無貨源,他們隻得向人販子買,至於這些“軍妓”的來源,他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個睜眼瞎。上頭已默認了這種行為,白芷若要管了,會惹一身腥。白芷隻得同他們一樣,做個睜眼瞎。


    自個兒化妝好,白芷欲起身離開,被小兵攔住:“白小姐,衣服還未換呢。”白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原本穿的是一件白衣,眼下卻變成灰衣了。她略顯抱歉地朝小兵點頭,迴身返迴營帳內,找件衣裳換上。


    可當她看見箱子裏的衣裳,不禁抹了一把冷汗,全是她們穿的那種極為暴露的衣裳裙子。白芷又折迴去,小兵見白芷依舊穿著她的髒衣服:“白小姐,怎麽還未換好?”


    “那些衣服……不適合我。”


    小兵走進裏麵,翻了一下箱子裏的衣服,自己也覺得不妥,瞄了一眼剛才她們換下的衣裳,雖也有些髒,但比白芷身上穿的要好些。小兵道:“要不您將就穿一下她們的?您這樣,稍顯失禮。”


    白芷也自知如此,點了點頭。


    小兵便把她們三人脫下的衣服遞給她,朝她點頭,自覺離開。


    白芷看著三人的衣服,展開挨個選,瞧瞧哪個幹淨。誰承想,她展開一件黃衫時,有個東西掉了下來。白芷撿起來瞧了瞧,眼眸倏然瞪大。那不過是一片銀質打造的小葉子腰配,放在光輝王朝人眼裏,再普通不過。可要是放在南詔,這是保吉祥平安之用的。夢中,慕屠蘇每次征戰,南詔公主總會送他一片讓他戴在身上防身。


    那黃衫女子是南詔人?她是無意進來的良民,還是別有用心的細作?


    白芷忽然想到戲裏那些常演的情景,美人計、夜刺。如此這般想了想,白芷自個兒先打了寒戰。這事,她要不要說?如若是自己想多了,枉害了一條無辜性命就不好了。


    她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件黃衫。她唯有以自己為誘餌,來揭露真相。若看見白芷穿著自己的衣衫,細作不會輕舉妄動,以免不打自招。她定會伺機先殺人滅口。


    白芷這點三腳貓功夫肯定不能自保,這事她要告訴裴九。


    穿好衣衫,她直奔裴九的營帳。隻是,白芷並未在營帳內瞧見裴九。白芷問外麵的小兵,小兵告知白芷,裴九端著棋盤找慕將軍下棋去了。


    果然是“好”棋友啊!


    此事緊急,她隻好硬著頭皮去找裴九了。


    她隨小兵來到慕屠蘇的營帳,小兵先進去稟報,少頃,小兵折迴,對白芷拱手:“白小姐可以進去了。”


    白芷點頭,掀開簾子,一股暖意撲麵而來,整個房間彌漫著她永遠忘不了的熟悉芝蘭香。這是他最愛的香,曾經,為了討好他,她特意種了滿園的芝蘭,一株株,皆由她親手栽種。她不辭辛苦,隻為博君一笑。


    “芷……兒,找我有何事?”想來裴九覺得在外人麵前不宜叫她“淫婦”,可又未曾叫過“芷兒”,第一次叫,顯得局促又別扭。因這聲別扭的稱唿,裴九略顯不好意思地扭過頭,未料,頭正好轉向慕屠蘇那兒,偏巧讓慕屠蘇瞧見了他的窘態。他不好意思地朝慕屠蘇笑了笑。


    “阿九,我有事與你說。”白芷開門見山。


    “何事?這般著急?待我和蘇蘇下完這盤棋,不可嗎?”裴九一怔。


    “嗯。”白芷嚴肅地點頭。


    裴九第一次見白芷這般嚴肅,放下手中的棋子,對慕屠蘇道:“蘇蘇,稍等。”


    “好。”慕屠蘇自始至終都是安靜的。


    白芷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已無當時過分的情緒。她目光下移,他手上的傷已處理,綁著紗布,紗布上還滲著血漬。白芷側頭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帳內,隻剩下慕屠蘇一人。他低垂眼簾,濃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看不出情緒,唯見滿臉的疲憊。


    白芷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與裴九說了一遍。裴九低頭沉思:“你說得有道理,目前隻能看出她是南詔人,是良是莠,有待商榷。隻是你這樣太危險了。”


    “隻能這樣啊,事情不易聲張。瞧你爹和你七哥的做派。”裴老將軍是出了名的衝動派,裴七亦如此。


    裴九蹙眉不語,沉思片刻,極為認真地道:“那也行,照你的意思做,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準離開我半步。”


    “出恭呢?”


    “……”


    “洗澡呢?”


    “……”


    “睡覺呢?”


    “……”


    “好吧,既然你是我的人了,一同吧。”


    “……”


    夜宴在即,白芷同裴九出席。裴老將軍一早便坐在最前頭,與慕屠蘇聊得甚歡。也不知聊了什麽,裴老將軍眉開眼笑,好不歡樂。裴七坐在裴老將軍的左側,獨自喝著酒,偶爾側頭說上兩句。其他位子也坐滿了軍官,個個手裏直接捧著酒壇,劃酒拳,豪爽極了。


    唯一空著的位子是慕屠蘇的右側,上麵擺著兩壇酒,還有幾碟小菜,紋絲未動。想來,這便是裴九的位子了。


    “九弟,這兒。”裴七指著那空位。


    裴九看了白芷一眼:“走吧。”


    “嗯。”白芷點頭。


    兩人走到裴老將軍麵前,裴九拱手行禮:“爹。”


    裴老將軍怒氣未消,原本笑著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掃了眼白芷,直接問:“你是蘇城知州白淵之女?”


    白芷欠身:“迴將軍,是的。”


    “模樣倒是清秀,隻是這私訂終身可不好,尤其是與我那混賬兒子。”


    白芷不該如何迴答,隻能保持著微笑。


    裴九笑道:“我這不是還有英明神武的爹嗎?”


    “滾!坐好!”裴老將軍拿一塊羊肉往他身上砸。裴九靈巧地躲過了:“爹,孩兒有心疾。”


    裴老將軍拿眼瞪他。裴九收起笑容,拉著白芷去位子上坐下。坐下之前,裴九見椅子上有片落葉,朝白芷笑了笑,拂開落葉。白芷抿嘴笑,坐了下來,目光掃視四周,卻見自己的右方正是慕屠蘇。他們的距離不過一個身位的距離。他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戰場的夜宴不比宮廷裏的夜宴。他們的夜宴就是喝酒、吃羊肉,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白芷自始至終低著頭吃東西,一言不發。誰想,她到底成了靶子,不一會兒,話題便轉到她這兒來了。


    “九公子,這迴栽倒在一棵樹上,有何感想?”一位少將打趣地把矛頭轉向裴九。


    裴九笑道:“爬起來,大不了把樹搬迴家,再出來混。”


    “哈哈!”兩人笑了笑,互相舉杯,以表敬意。


    “那白姑娘不哭斷了腸子?”又有一位少將把話題扯到白芷身上了。


    白芷被在座的軍官注視得不好意思,微笑以對:“我會讓他沒精力再出去混的。”


    “……”眾默。


    裴九原本咧著的嘴一下子僵硬起來,他看了看白芷麵不改色的臉,自己的臉瞬間充血,尷尬地喝了好幾口酒。隨後大家哈哈大笑:“白姑娘果然是語出驚人啊。”


    不語出驚人,這些人指定找她樂子,還不如直接嚇走他們,免得繼續逗趣她。


    果然,話題轉了,坐在裴九身側的少將似乎與裴九關係不錯,聊得甚歡,觥籌交錯。


    重頭戲來了。老虎帶著三位“絕色美人”來到席位之中,朝裴老將軍笑笑:“將軍,人到了。”


    原本熱鬧的宴席,頓時安靜下來。白芷見在座的少將們都在注視她們仨,不免冷笑,男人果然是好色之徒。她把眸光轉向裴九,在眾人眼中的“好美色花花公子”反而酒酣之中,未察覺。


    當黃衫女子看見熟悉的身影,往白芷這邊一看,登時愣了愣。白芷朝她微笑,看不出是警告還是僅僅是微笑。


    她到底是敵是友?


    裴老將軍忽然對慕屠蘇道:“屠蘇,可有興趣?”


    慕屠蘇看了場上的三位女子。這對於桃花而已,乃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朝慕屠蘇眨了好幾眼,可在慕屠蘇眼裏,這不是拋媚眼,而是她眼睛不舒服,直接略過了。桃花在那一刻,心都碎了。


    再看其他兩位,亦不能入法眼,他對裴老將軍道:“無興趣。”


    這似乎在裴老將軍的意料之中,他淡笑,按官階大小一個個問下去……


    白芷看到那些男人躍躍欲試的模樣,有些作嘔。再看那黃衫女子,她已平複了方才的驚訝情緒,看到白芷時露出了她慣有的表情。


    害怕……


    白芷撞了撞一旁酒酣的裴九,“少喝點酒。”


    裴九迴頭迷茫地看了看白芷。白芷拉長臉道:“今晚你說好保護我的。”


    裴九忽然把頭靠在白芷的肩上,噴出一口酒氣,醉醺醺地道:“嗯,保護淫婦,奸夫有責。淫婦……”他拉長音,呢喃著,不知是對白芷說,還是自言自語,“我活得好辛苦,我……”白芷預感到接下來的話,是埋藏他心裏的話,興許會是酒後吐真言,她以手蓋住他的嘴,製止他再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此時正在夜宴上,這些話若讓旁人聽見可不好。


    “嗚嗚……”裴九試圖掙紮。


    白芷輕撫他的頭,順了順他一直束得整齊的頭發:“乖,晚上說。”裴九瞪著一雙充血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白芷。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直到聽見慕屠蘇的聲音。


    “忽然覺得乏味,裴將軍,我收迴方才的那句話,想找個女人陪我玩玩。”


    白芷一怔,稍稍轉頭,便見慕屠蘇掃視著正中的那三位女子。


    “哈哈,難得啊!好,讓你先選。”裴老將軍似乎來了興趣,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慕屠蘇對女子向來無興趣,今兒怎麽提起來了?莫不是這三名女子有過人之處?他掃了幾眼,並未覺得有多過人,反而覺得白芷倒是美得驚人。


    其他人原本躍躍欲試的態度,因慕屠蘇這句話,皆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仿佛這是一個奇觀,值得放棄美女觀摩。慕屠蘇最大的口碑無非有三,俊美非凡,不好女色,溫柔孝順。曾高聲拒了他父親為他張羅的妾侍,他主張,一生一世一雙人。


    難道,今晚他要破戒?與女子共度春宵?


    “蘇蘇他怎麽了?”裴九雖顯醉態,但他還是有著一份清醒。至少他看出了慕屠蘇的異樣。是啊,慕屠蘇今兒實在不一樣。


    桃花最為興奮,緊張又期待地看著慕屠蘇,目光灼灼。慕屠蘇卻讓她失望了,未看她一眼,眼眸卻直直地注視那綠衫女子:“你,今晚陪我。”


    不止綠衫女子在驚訝,剩下的兩位也驚訝了。綠衫女子較桃花,少了一份嫵媚,又沒有黃衫女子長得漂亮。她隻有一雙露出害怕之意的大眼睛,與一張過於蒼白的清秀臉龐,美則美,美得不驚豔。


    “過去。”裴老將軍微笑地看著綠衫女子。


    綠衫女子咬咬嘴唇,走到慕屠蘇身旁坐下。她自始至終都未敢看慕屠蘇一眼,而慕屠蘇也沒看她一眼。綠衫女子不看慕屠蘇情有可原,可慕屠蘇挑了人家,又不看人家,這總有說不過去的地方。


    黃衫女子被裴七的部下挑走了。桃花被另一名部下挑走。兩位美女方坐下,猴急的男人則如狗屁膏藥般黏著,與慕屠蘇那一對形成鮮明的對比。


    慕屠蘇隻問:“名字?”


    “玉玲。”


    白芷登時瞪大眼,十分吃驚地看了過去。她的吃驚太過明顯,慕屠蘇與玉玲皆被她的過激反應弄得錯愕。白芷為避免尷尬,笑了笑:“我有一遠方親戚也叫玉玲,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她收迴目光,吃了幾顆果子,安撫自己不平靜的心。


    玉玲……南詔公主的化名。這名字好似吸血蟲,吸走了白芷所有的血液,她感覺極冷,腦子空白,手也禁不住在發抖。本來此玉玲非彼玉玲,樣貌完全不相似。可白芷腦海中迴轉的點點記憶,與眼前這位玉玲不斷重合。


    她們樣貌不相似,可她們有一雙極為相似的大眼。那雙能吸走人精魄的無辜眼睛,那雙看起來清澈實則深不見底的眸子!她永遠忘不了她一直以為善良美麗的公主會對她露出得逞的輕蔑眼神,對她道:“你永遠得不到他,永遠得不到。”


    她不信邪,努力再努力,即使遍體鱗傷,失望又絕望,絕望又失望,她還是滿身是血地繼續努力,終究得不到,最後真的永遠得不到。


    “白姑娘,你怎麽了?”慕屠蘇察覺到白芷的不對勁,關懷地問了問。


    白芷看了看慕屠蘇,還是那一張她可望而不可即的臉,她死時發過誓,他是她不會再去觸碰的人。她神情恍惚了一陣,失手把身前的酒水弄灑了。白芷慌忙用桌布擦了擦:“沒什麽。”


    她這個樣子哪裏像是沒什麽?裴九喝醉了,他本靠在白芷的肩上睡著了,因白芷身子動了,他一個不穩,頭直接砸到了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痛,好痛。”白芷忙把他扶起來。


    “這個不爭氣的小子,白姑娘,你帶阿九去休息吧。”裴老將軍一臉嫌棄地看著裴九。


    白芷點頭,全過程隻把注意力放在裴九身上,不去看任何人一眼,以致她錯失了黃衫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白芷把裴九放在他的床上。裴九軟綿綿地倒在床上,抓著被子,滾到床裏麵,唿唿大睡。


    白芷又氣又無奈,也不知他今兒發了什麽酒癮,一直喝酒,把保護她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他這般不省人事,她當著他的麵被人刺死他都不知道。


    白芷負氣地打了他一下:“真不知你是大智若愚,還是頭腦簡單。”


    裴九忽然笑著道:“你猜。”


    白芷一怔:“你沒喝醉?”


    裴九把身子轉向她,裹著被子眨著眼:“沒法,若我不假裝喝醉,方才那三個軍妓,我可得摻和一腳了。”


    白芷不解。


    裴九略顯不自在地笑笑:“我以前都這樣,現在若是不要,他們會說三道四,拿我開刀。”


    “那你現在再摻和一腳便是了,何苦為難自己呢?”白芷忍著笑,又逗弄他。


    裴九見不得她這樣,他根本辨不出她這樣到底是真還是假,拿眼瞪她:“爺今天不想快活了,行嗎?”


    “行行行。”白芷把麵巾放在水裏,然後拿出來擠幹水,扔在裴九的臉上,“那麽請爺洗洗睡吧。奴婢先行告退。”白芷欲離開,裴九道:“你這是去哪?還去宴會?”


    “不,我想去睡覺。”


    “去哪睡?”


    “……”白芷一下子蒙了,這個問題值得深思一下。


    “我不是讓你寸步不離我嗎?過來……”裴九漲紅著臉,在床上挪出一大片位置,“睡這。”


    白芷固然愛打趣他,也想著要是再續前緣也是好事,可對於同床共枕,她尚且沒這個勇氣。裴九似乎看出白芷的猶豫,忙不迭解釋:“我不會碰你的,我的意思是,你到這裏睡,我在地上睡。”他立即站起來,也許是緊張,竟然連滾帶爬地滾下床,不無狼狽。白芷見狀,捂嘴偷樂著。


    如此,裴九更是大窘。


    “奸夫,你真是身經百戰嗎?看起來不過是初生牛犢啊!”白芷忍著笑,爬上床,蓋上被子,微微一笑,側身睡了下去,完全不理會裴九極為尷尬的大紅臉。


    白芷今日興許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不過半晌便睡了過去。裴九坐在床沿,目光灼灼地注視白芷,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朽木,你心裏真的在意我嗎?”


    裴九看不清她,總覺得她離他看似很近實則甚遠。他總覺得她有故事,一個他未知的故事。


    白芷在夜深人靜之時起來出恭,見裴九當真睡在床下,一陣苦笑,把床上厚實的幾層被子分了他一床,為他蓋上,然後自行出去出恭。整個大營,士兵皆是就地解決。本來每個營帳裏都有夜壺,因怕吵醒裴九,自己又是女子,委實不方便,她便隻好出來解決生理問題。她不敢離帳過遠,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準備解衣。她方扯開腰間的衣帶,準備脫褻褲,眸光發現有刀背反光,她迴身一看,見一把大刀直朝她劈來,她身手敏捷地閃開,驚愕地看去,才發覺竟是那黃衫女子。


    “你終於出現了。”白芷佯裝淡定,實則心裏極慌。裴九不在身邊,她這點防身術,實在不敢恭維。


    黃衫女子冷眼注視:“看來你一直盼著死。”大刀晃眼,白芷眯了眯,大刀上尚有血漬。果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不過這女子能混進來,想必另有同謀。


    “你不可能隻身前來,你如此大膽現身,昭告自己的身份,是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保護你另一個同謀?”


    “你知道得太多了。”黃衫女子朝白芷衝了過去。白芷撒腿便跑,高聲呐喊:“來人!有刺客!”


    黃衫女子急了,想快刀斬亂麻,在人未來之前,解決了白芷。奈何白芷跑得跟兔子似的,她一時追不上。白芷路途一營帳,營帳內有人掀簾出來,是慕屠蘇。他著裝整齊,似乎未就寢。他見形勢,先愣愣地看了看衣衫不整的白芷,但見有人襲擊白芷,便上前保護她,與黃衫女子對峙。


    白芷喘著氣,看著黃衫女子越來越處於劣勢,白芷心下安定下來,應該會無事的吧?


    營帳內又出來一人,是玉玲。隻是她再也不是害怕又膽小的模樣,而是稍帶不悅與不耐煩,她伸手撩開袖子。白芷看到寒光閃現,心下一驚,想都未想,直接衝了過去,大喊:“小心。”


    慕屠蘇迴身望去,隻見冷箭朝他直射而來,他還來不及躲開,一抹身影衝至他身前,奮不顧身地為他擋住這冰冷的一箭。


    “芷兒……”慕屠蘇失聲尖叫。


    早已有人衝了過來,抓捕那兩位細作。唯有一人愣愣地站在營帳外。裴九看到了那一瞬間,白芷奮不顧身為慕屠蘇擋住了那一箭,毫不猶豫。而慕屠蘇為何叫她“芷兒”?


    是他想多了嗎?


    白芷在失去意識之前,有那麽一瞬間的清醒。她忘記疼痛,隻是懊惱自己欠缺考慮,更悔恨自己的奮不顧身。她看見慕屠蘇充滿擔憂難過的臉,咬咬牙,拚盡全部的力氣說道:“求你……求你,不要喜歡我。”


    慕屠蘇怔了怔,呆呆地看著白芷,眼中是滿眼的受傷:“為何?我連喜歡你的權利都沒有嗎?”


    白芷勉強擠出笑容,眼中泛著淚光,生生在慕屠蘇的懷裏暈厥過去。


    今日,恐怕是軍營內最為肅寂的一日。士兵們大氣不敢唿出來,帳篷內是裴老將軍厲聲責罵:“南詔欺人太甚,竟然給老夫玩陰的。暗殺我一部下的仇,非報不可。要玩是吧,老夫陪他們玩!”


    眾將士皆默不作聲。因昨日軍妓中有兩個細作,裴老將軍遷怒,與白芷一同送來的軍妓都被放生,在通往南詔之路上設有埋伏,最終無果,應該隻有昨日那兩名細作而已。隻是軍營因周圍環境險惡,放生的軍妓十之八九活不成。


    這隻是讓裴老將軍上火事之一,更讓他上火的則是白芷被刺一事。裴九事後告訴他,白芷其實早就發現有南詔人混了進去,隻是怕誤傷無辜,才想到以自己為誘餌,逼出細作現身。裴老將軍氣這兩口子太自以為是,釀成如此後果,白芷被刺,且在傷口左邊,離心口極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挨過這一關。


    另一帳篷內,炭火劈裏啪啦地燃燒著,帳內暖烘烘的。白芷躺在床上臉色發白,雙唇幹裂,微弱的唿吸讓人生怕就那麽斷了。裴九坐在床旁看著白芷,平時愛紅臉的他,此時臉比她還要蒼白幾分。


    裴九猶記當時白芷暈倒在慕屠蘇懷裏,一向以冰冷出名的蘇蘇竟像迷路找不到媽媽的孩子,眼中盡是恐慌、焦躁,他歇斯底裏地喊著軍醫。軍醫趕來救治,蘇蘇語氣頗重,說:“她若死了,你必定陪葬。”


    那還是他認識的蘇蘇嗎?他覺得好陌生。


    當時軍醫確認冷箭離白芷的心髒隻有一寸,若強硬拔出,可能傷及性命;若一直不拔出止血,她定會失血過多而死。橫也是死,豎也是死,裴九那時心裏很亂。從小到大,他對死最為懼怕,無法去麵對,一扯到關於“死亡”之事,必定選擇逃離。可在大家眼裏,白芷是他的女人,她的生死由他決定。大家投來的目光,讓他亂了分寸,無人知曉這是他的死穴,一觸既死。他有心疾在身,平時靠藥維持,這些年才有所轉好。因一時氣急攻心,裴九當場暈厥過去。


    待他醒來,白芷心口處的冷箭已拔出,聽聞是慕屠蘇親自操刀。他去見白芷的時候,在帳篷外見著慕屠蘇。入冬時節,天氣寒冷,颯颯冷風吹進衣裳裏,他冷不丁打個寒戰。他方靠近,慕屠蘇便站起身,什麽客套話也不說,直接說:“她……沒有懷孕。”


    這是自然的。


    裴九也料到這件事瞞不久。她受傷,軍醫給她把脈,便會知道真相。可他不想告訴慕屠蘇緣由,莫名地對慕屠蘇產生了抵觸。若慕屠蘇不問,他便不答。


    於是,他選擇了沉默。


    慕屠蘇道:“你和她……”


    “我們是兩情相悅,怕爹阻攔才說這個謊。我爹知道真相了嗎?”裴九忙接了慕屠蘇的話,生怕慕屠蘇問出點什麽,或者……告訴他點他不想知道的隱情。


    慕屠蘇沉吟道:“已經知道了,當時你爹也在場。若不是你爹提醒軍醫芷兒有身孕,軍醫也不會提這事。”


    “是嗎?”裴九已然看到以後的場景了,又該一頓鞭子了。也好,充分體現了他“紈絝”“敗家子”“無用”的形象。他這十幾年,不就是為了製造出這樣的效果嗎?此時無非是“錦上添花”讓爹更討厭他而已,不正合他的意嗎?


    “你不好奇,我為何叫她芷兒嗎?”慕屠蘇忽然眸光一暗,幽幽地道。


    裴九淡笑:“救命恩人?”


    “認識芷兒,我比你早!”


    原來,真不是他想多了。可他不想知道前因後果,他們的來龍去脈,他知道又如何?自個兒徒傷悲?


    “那又如何?我裴九出馬,最後哪個女子不拜倒在我的風流倜儻之下?”裴九佯裝沒事,依舊是談笑風生的姿態。慕屠蘇卻一臉嚴肅:“你想玩女人,京城到處都是,別玩她。”


    裴九緘默。


    慕屠蘇舉步離開,裴九忽然在他背後問道:“她為何救你?”到底是過不了自己這關。


    慕屠蘇因這句話而駐足,清冷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他道:“她想讓我離她遠一點。”


    “……”這能信?


    裴九那時在想,白芷的故事,當從慕屠蘇說起。


    白芷醒來之時,已是五天之後。那會兒天剛剛亮,天際間還是一片淡藍。她覺得口渴,起身想倒水喝。她方坐起,隻覺左胸口一陣撕裂的痛。她蹙了蹙眉,低頭看了看那裏,已有紅色滲出,洇濕了紗布。


    她也顧不得那麽多,蹣跚走到茶幾旁,倒了幾杯水,潤了潤喉嚨。由於睡了五天,白芷不想繼續躺著,便裹著不知是誰的大氅,出去透透氣。


    剛天明時的軍營是寂靜的,隻偶爾有幾名士兵來迴巡邏。白芷緊緊裹著大氅走出營帳,毫無目的地走。


    她走到軍營門口,聽到兩位士兵在議論著。


    “昨夜慕將軍帶領精銳軍去偷襲南詔營,把他們的糧草給燒了,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是,隻不過慕將軍在返迴途中,被射傷了手臂,真擔憂。”


    “是啊,不過以慕將軍的體格,過些日子照樣能徒手打死一頭牛。”


    白芷聽了聽,笑笑繼續走。燒糧草可真是缺德的事兒,同時也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想必這事不是裴將軍那直腸子人能幹的,該是慕屠蘇自己擅自行動的吧?她走至一個營帳旁,目光偶然一瞥,透過一營帳的簾子的間隙,瞧見慕屠蘇正獨自處理傷口。他赤裸著上身,單臂抬起,嘴裏咬著白布,神色痛苦地給另一隻手上藥,看起來極為費力。


    夢中這活都是她幹的。她喜歡黏著他,即使他出征,她也會死皮賴臉地跟著。第一次她隻身前來投奔,第二次她化成小兵混入營中,第三次她藏於糧草裏。他實在沒法,最後都會帶她去。她是個嬌弱的小姐,拿兵器的力氣都沒有,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他每次受傷,她為他小心翼翼地敷藥,雖每次弄得他疼得汗流浹背。吃大鍋飯的時候,她自個兒精心烹飪,為他做一份“愛心”飯菜,雖他每次都厲聲責罵她浪費國家糧食,然後卻狼吞虎咽地吃光她做的所有飯菜。直到有了南詔公主,她連靠近他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白芷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繼續走。


    “喂。”身後有人在喚她?白芷轉頭,看見裴九追了過來,滿臉表現出了不滿:“你就不能安分點嗎?剛醒來就出來亂走。方才見不著你人,我還以為你死了被人抬去亂葬崗了呢。”


    “不正合你的意嗎?你又可以花前月下、逛青樓、喝花酒了。”白芷逗趣道。


    這迴,裴九反而沒了以前的姿態,既不反駁,也不接她的話,而是沉默以對。白芷覺他有些不對,好奇地問道:“你怎麽了?”


    裴九認真地看著白芷:“你沒聽過浪子迴頭金不換嗎?”


    白芷捂嘴輕輕笑了起來:“你也稱得上浪子?”


    “那我是什麽?”


    “種馬。”


    “……”


    白芷收斂笑容,拍拍他的肩:“才怪。”


    “……”


    白芷細想了一番:“隻聞母雞叫,不知自會打鳴的小公雞?”


    “……”


    白芷覺得有趣,又自己笑了起來。


    裴九二話不說,裹緊白芷身上的大氅,然後毫不理會白芷手無縛雞之力,直接將她打橫抱起。白芷嚇了一跳,拿眼瞪他:“你作甚?”


    “小公雞想證明給母雞看,他會打鳴。”


    白芷大驚失色:“你敢!”


    “那你再說?”裴九挑眉,一副“你不道歉,爺說幹就幹”的凜然模樣。


    “不敢了,對不起……”白芷隻好示弱。


    “這還差不多。”裴九寬慰地道。


    “那你還不放我下來?”


    “麻煩,直接抱你迴去,不用致謝。”裴九不耐煩地道,好似還甚是嫌棄白芷話多。


    “……”這到底是該誰嫌棄誰?她要求他抱她迴去了嗎?


    白芷發覺,裴九開始往“無賴”發展了。難不成他受了何種刺激,不想打鳴的小公雞打算清嗓子,蓄勢待發了?在她的默許下,裴九咧著嘴打橫抱她往營帳走。路上遇見側目的士兵,白芷覺得害羞,捂住自己的雙眼,不敢麵對。


    她嘴裏一直嘟囔著:“到了沒?”


    “沒。”裴九見白芷這樣,故意繞了遠路,然後不滿足,走了一圈又一圈……


    白芷察覺不對,覺得過了好長時間了,她拿開自己的手,竟發現還是在方才的位置:“你原地踏步?”


    “我還在熱身。”


    “……”


    白芷有些無奈了。這小公雞,到底是要鬧哪樣?她為何依著他,陪他一起胡鬧?


    白芷不想在軍營多逗留了,但礙於戰事未結束,不敢貿然提出離去,加上身上的傷口未痊愈,以裴九的性子,也不會帶她離開的。如此拖延,她來軍營已將近一個月。


    她和裴九是軍中閑人,吃喝拉撒睡外,還留有甚多的時辰,如何打發?若是以前,騎馬射箭皆可,可如今白芷有傷在身,這些都使不得,隻得找使得的事情幹,於是裴九提議釣魚。


    白芷養傷階段,兩個人下了無數次棋,換個花樣甚好,她滿心歡喜地答應了。釣魚得要有工具,軍營哪有現成工具?無工具得生出工具,隻好……自己製作工具了。


    幸而軍營外有竹林,有個好的材料地。


    於是,兩個大閑人一同出軍營去砍竹子。裴九手持大刀,白芷背包袱,打算出發。他們還未出軍營,便被看守的士兵給阻攔下了:“九公子,戰局嚴峻,外頭危險,不宜出行。”


    於是兩人打道迴府,沮喪地迴去繼續下棋。


    “慢著。”士兵忽然喊道。


    兩人以為有了曙光,興奮地轉頭。


    隻見士兵驚慌地指著白芷,手指不住地顫抖:“血,血。”


    兩人皆不甚理解,裴九把白芷扳過來,看了看士兵一直指著的臀部,但見黃衫有一處手掌大的血漬。裴九跳了起來,抓著白芷的肩膀問:“你哪裏疼?”


    “哪裏都不疼。”白芷不甚理解裴九這緊張的反應。


    “你不覺得……那裏痛嗎?”


    “哪裏?”


    “那裏。”


    “哪裏?”


    “就是那裏,那裏……”裴九看來狗急跳牆了,直接指了指自己的臀部。白芷尋思了一下,臀部疼?血?兩者之間的關係……當白芷茅塞頓開之時,她的臉上立即暈出兩朵紅雲,這是鮮少有的情況。


    便是這鮮少的情況,在裴九眼裏是極為不尋常的。她的臉莫名地紅了起來,是哪裏不舒服?裴九二話不說,直接打橫抱起白芷,百米衝刺似的狂奔向軍醫營帳。


    白芷喊道:“你作甚?”她開始掙紮。


    “有病看大夫,閉嘴。”不顧白芷的激烈掙紮,他依舊熱血地抱她去看大夫。白芷險些吐出一口血來,他果真是個還不會打鳴的小公雞,什麽都不懂。


    從裴九抱她狂奔軍醫營帳開始,她從未放棄過希望,她試圖掙脫,奈何他熱血得很,堅持不懈地要抱她過去。


    “慕將軍,這服藥,一天吃三次,切莫忘記,你這次風寒極為嚴重,不似從前。”軍醫把藥交給裴七,對慕屠蘇說道。


    誰承想,這時兩人鬧哄哄地闖進軍醫營帳,裏頭不僅有軍醫,還有慕屠蘇和裴七。


    仿佛時間停止,裏頭的三人看著闖進來的兩人,闖進來的兩人則顯得十分尷尬。


    裴七麵帶慍色地道:“阿九,去別處打情罵俏,免得汙了這裏。”


    裴九忙不迭解釋:“不是啊,是芷……芷兒受傷了。”他二話不說,抬高白芷的臀部。白芷尖叫了一聲:“啊!”那一刻,她想生生掐死他。他不懂她,隻能怪他無知,為何要散播他的無知呢?她指定要被人當笑話了。她還有何顏麵?白芷緊閉雙眼,躺著等死。


    誰想……


    裴七大叫:“小產了?趕快讓軍醫看看。”難不成裴七還不知道她假懷孕?


    白芷猛地睜開眼。


    裴家的孩子是不是都缺根筋?她根本未懷孕,哪來的小產?其他皆為知情人士,隻能大眼瞪小眼。慕屠蘇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尷尬的局麵:“應該是受傷所致。”


    “……”連慕屠蘇也……


    白芷那口含在嗓子眼的鮮血,當真是要噴出來了。她希望,噴這三個缺心眼的男人滿臉的血。


    軍醫淡定地收拾桌上的藥渣,見慣不怪地道:“這是女子的癸水,月月都來一次,不是受傷,更不會失血過多而死。這是健康的身體周期反應。”


    “喀喀。”慕屠蘇大咳。


    裴七臉色蒼白。


    裴九更是僵硬不已,便是眼眸也僵硬地看著白芷,白芷則頂著紅彤彤的臉龐懊惱地看著他。皆是還未打過鳴的小公雞,不懂,她也隻有諒解了。鬧出笑話,她也隻能憋著笑,免得傷及自尊。


    白芷從軍醫營帳裏出來,是一身藥童男裝打扮,她眉宇清秀,骨瓷般剔透的凝脂膚,像極了一個漂亮得過分的美男子。第一個看她穿男裝的是裴九,他當場癡愣了好一會兒。


    “你若穿男裝逛青樓,我想她們恐怕願意倒貼錢讓你陪她們一晚。便是男嫖客,也會對你心懷不軌。”


    白芷自信地笑:“這是自然。”


    “你哪來的自信!”


    白芷笑而不語。夢中她假冒士兵混入軍營,同一隊的士兵都像餓狼般看她,對她動手動腳。幸而她及時投靠慕屠蘇,雖挨了一頓臭罵,但慕屠蘇那晚居然留她在他營帳內睡了。即使,第二天他便派人把她遣送迴去……


    男裝比女裝輕鬆,不用提著裙子走路,步伐也相對於大一些。隻是白芷發覺裴九一直在古裏古怪地看她。白芷不解,問他:“你這是作甚?”


    “你們女子甚是奇特,竟會無故失血,還是做男子好。”裴九由衷地表達“還是做男子好”。


    “可不?男子可有三妻四妾,女子隻能服侍一夫;男子可在外花天酒地,女子隻能在家繡花。”


    “瞧你滿口的怨氣。”


    白芷撇嘴:“自然,我怨氣衝天。為何不一夫一妻,為何男子花天酒地名為人之常情,女子在外露臉便是淫賤不堪?”白芷說這些話,純屬無心之過。夢中,她飽讀經書,對於如此製度不甚認同,但作為一地千金,隻得如尋常千金逆來順受。她本就是叛逆的性子,被束縛於禮教,從白淵再到慕屠蘇,她根本做不了自己。現在,她故意不再讀書,反而舞刀弄槍。她不再矜持有禮,反而隨心所欲,雖然有著刻意,但比夢中活得自在些。


    一麵受束縛,一麵隨心所欲,也許是她最好的生活態度。


    “芷兒……”裴九忽然低落下來,“你是在責怪我花天酒地、不知所謂嗎?”


    白芷一怔:“我沒這個意思。”她說那番話,純屬隨意感慨抱怨一下。


    “嫁給我吧。”裴九臉紅了,扭頭不看她,“我保證你會是我唯一的女人,我若去花天酒地,帶你一起去。”


    這個承諾很奇特,是指一起風流快活,還是指他玩他的,她玩她的,有福同享?


    白芷實則有意於裴九,在心裏打了好些腹稿,希冀著有一天裴九能瞧上她,畢竟她年紀不小了。可唯一讓她擔心的則是裴老將軍是站在太子的隊伍裏,到時候三皇子奪嫡成功,他們又如何自處?


    白芷的猶豫,讓裴九甚是受傷。他原以為白芷會欣然答應。為避免兩人之間的尷尬,也挽迴一下自己的尊嚴,裴九揚起嘴角,冷哼道:“哼,居然不吃爺這套?爺在花花世界裏打滾,爺一說要娶她們,她們都高興,就你麵不改色。”


    “阿九……”白芷方想說些什麽,被裴九及時打斷:“你現在後悔了?後悔也來不及了,爺不娶你了,爺在京城有各色美女,何必為你自掛東南枝?啊!”裴九打了哈欠,“困死了,我迴營帳睡了。”


    裴九不顧白芷的叫喚,慌張地離開。白芷見叫不住,便沒再叫了。


    沒聽到白芷的叫喚,裴九放慢了腳步,臉上的表情愈加凝重,明亮的眸子最後隱隱有了傷感,他黯然地撩起簾子,滾到床上,蒙被睡去。


    留在外頭的白芷一直目送著裴九的背影,心裏也不甚痛快。裴九是真想娶她,還是開玩笑?他一會兒認真一會兒玩笑,讓她分辨不出真假。


    多想無益,還是不想的好,白芷歎息,也迴到自己的帳篷內,打算睡上一覺。她卻在自己的帳篷內的桌子上,瞧見了一封信。白芷來軍營第三天便寫信到京城和蘇城,分別給白淵與柳氏報平安。這封信,該是柳氏的吧?白芷拆開信件,未曾料到,竟是白淵捎過來的!白芷愣了愣,展信看了看,白淵並未嘮叨家常,僅有隻字片語,不過是讓她注意安全,然後速速到京相聚。白芷看完,寫了一封迴信,再走出帳篷,打算交給信使。她來到信使的帳篷外,兩名士兵在外候著,見是她,朝她點頭:“白姑娘,陸信使此番有任務在身,捎信請到東邊第三個營帳,那裏有信鴿。”


    白芷透過營帳簾子的縫隙,見著慕屠蘇正與信使洽談著什麽,該是軍事機密。白芷覺得不宜久待,便乖乖地去士兵指的營帳找信鴿。


    看信鴿的是位老者,他看了看白芷,伸手道:“京城?”


    “是。”


    “拿來。”


    白芷把信封遞給老者,老者接過,塞到一信鴿的腳環上,然後放飛信鴿。白芷看著籠子裏有許多信鴿,順便撫摸了就近的一隻,本想離開,卻見老者從另一籠裏拿出一隻翅膀帶血的信鴿,準備割它的喉。白芷大驚:“你這是作甚?”


    老者不以為意:“這信鴿翅膀壞了,已做不了信鴿,留著作甚?直接當食材,還不浪費。”


    白芷看著老者手上那隻略顯肥碩的信鴿,那烏黑的綠豆眼閃爍著無辜的光,頭略歪,還瞧不出自個兒有危險。白芷心下一痛,夢中的記憶翻江倒海地湧了出來。


    慕屠蘇有三樣寶,他的寶馬疾風、信鴿閃電,以及他的妻子南詔公主。在南詔公主出現之前,白芷一直為慕屠蘇奮鬥著,寶馬疾風和信鴿閃電皆由她親手養著。先前慕屠蘇極為厭棄她來養他的寶貝,後見疾風與閃電對她親熱,便慢慢軟化,默許她養著。她與疾風和閃電有著親厚的感情,直到南詔公主出現,養育權歸了南詔公主,她則每日以淚洗麵。她以為它們倆都忘記了她,可有一天早晨起來,她見閃電落在她房間的窗欞旁,朝她咕咕地叫,似興奮地唿喚。白芷為之歡喜,特派丫鬟到廚房裏拿來一碗玉米粒,喂給它吃。她以為慕屠蘇絕情,可動物尚且有情,亦可。以後的每天清晨,閃電總會落於她的窗欞,朝她咕咕地叫。直到有一天的清晨,她再也未見過閃電出現,後聽聞,閃電的翅膀不知為何斷了,被關在籠子裏,出不來了。她想去見閃電,想醫治閃電,卻遭到南詔公主的拒絕,她唯一的慰藉也沒有了。後來,她聽聞閃電因不能飛翔,鬱鬱寡歡而死。


    白芷對老者道:“這隻信鴿賣給我吧。”白芷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老者。老者狐疑地看了看白芷,接過銀子,交出那隻受傷的信鴿。


    白芷捧著信鴿,撫摸著它的頭:“人的骨頭斷了,尚且能痊愈,我偏不信,不能把你治愈。我給你取個名字,叫……閃電可好?”這隻信鴿與閃電毛色不同,閃電是隻灰色帶金翅鴿,而這隻是純色普通的鴿。白芷卻還是不能自已地想叫它閃電。


    她的營帳裏沒有傷藥,她先前是睡在裴九那裏,傷好便被極為重視男女有別的裴老將軍分到別處,給她一個獨自營帳。她先前治箭傷的藥都在裴九那兒,裴九又在睡覺,她隻得找軍醫要點藥了。


    白芷到了軍醫帳篷,不見軍醫在營帳內,她本想稍等片刻,隻是片刻過後依舊不見軍醫的人影,她便耐不住,自個兒找了起來。她略懂藥材,她需要的正骨藥,找到該不在話下。


    正在她翻箱倒櫃找藥之際,在她背後,有人厲聲喊道:“誰?”


    白芷還未來得及迴頭,那人立即反手一扣,欲把她按在桌案上。白芷也會幾招防身術,一扭身,手臂向後揮去。那人眼明手快,抓住正朝他襲擊的手。白芷雙手被擒,用腳踩他的腳,誰想,踩到腳下一根掉落在地的搗藥槌子,一滑,身子直接向身後那人倒去。那人出於本能,想扶住她,雙手一抱,直接握在她胸前的“兩大包子”上。


    那人一怔:“女子?”


    白芷著一身男裝,又是背對那人,那人先前以為是偷盜之人。


    若是別人,白芷肯定轉身扇那人一耳光,奈何那人她認得,且不想有何瓜葛,她隻得忍氣吞聲,從他身上掙紮開,打算落荒而逃。


    “咕咕。”桌上的閃電叫了幾下,好似在提醒白芷,別忘了它。


    她是想著逃跑,可那人不依。軍營重地,隻有白芷一位女子,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女子,肯定來頭不對。他大跨幾步上前,站定在白芷前麵,本想厲聲問是誰,但見白芷立於他麵前,一怔。慕屠蘇道:“是你?”


    白芷不語,閃身從慕屠蘇旁邊走過。慕屠蘇的手掌輕輕一抓,便抓住白芷的細臂。


    “將軍,你要作甚?”白芷側目看了看慕屠蘇。


    慕屠蘇麵無表情地道:“我不喜歡你便是,你何必這麽敵視我?我欠你何物?”


    白芷怔了怔。是啊,他欠她什麽?他什麽都不欠。是她畫地為牢,為自己鑄造一個鐵籠,與他隔得遠遠的,都是她一廂情願。白芷抿了抿唇,朝慕屠蘇笑了笑:“對不起,我隻覺自己已是有夫之婦,怕人誤會,才與將軍分生。”


    “喀喀,是嗎?”慕屠蘇一邊咳嗽,一邊冷若冰霜地看著白芷,他定定地看著她,好似想以此看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白芷大義凜然地迴視,眼中一派清明。


    “咕咕。”白芷手中捧著的閃電甚是及時地打破了僵局。兩人皆把目光落在閃電身上。慕屠蘇道:“它受傷了?”


    “嗯。”


    “你是來找藥的吧?交給我,你繼續找藥吧。”慕屠蘇伸出手,想接閃電。


    白芷猶豫了片刻,眸光柔了幾分,把閃電交給了慕屠蘇,自己再迴到藥櫃子那兒找藥材。到底是軍醫,藥材甚多,櫃子疊得比白芷高兩倍,白芷拿著梯子爬上爬下,好不容易找齊藥材,轉身那刻,見慕屠蘇坐在椅子上,已然睡著了。他抱著的信鴿似乎自然熟,頭鑽進他手肘間,亦安然地睡著了。


    她找藥,找了許久?


    不如讓他們多睡會兒吧。白芷沒叫醒他,而是做著敷藥的準備工作。外敷的藥,要先搗碎,泡一泡熱水便可用了。她極力壓低搗藥聲,把藥材泡在熱水裏,等上一刻,便可。等待中無事可幹,白芷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最後還是把目光投到坐在不遠處微低著頭睡著了的慕屠蘇身上。


    他這般快便睡著,不是她找藥太久,是他身有風寒又勞累的緣故。哪像她和裴九,吃閑飯,沒事找事做。他有遠大的抱負,為好兄弟三皇子奪兵權,爭皇位。夢中,她最大的夢想,無非是讓慕屠蘇愛上她,從此相親相愛。現在,她最大的夢想無非是劫一個愛自己的相公上山,和自己的爹娘一同過平凡的日子。無論夢裏夢外,她永遠是個小女子,與他相差甚遠。


    白芷聞到藥味,知可以敷藥了。可閃電正在慕屠蘇的懷裏睡覺。白芷又不好打擾慕屠蘇睡覺,隻好委屈閃電,決定強行抓走它。


    白芷扯出閃電的身體,它的頭卻還卡在慕屠蘇的手肘間,她稍稍增加了點力氣。慕屠蘇動了動,間隙變大,白芷因施力稍猛,身子往後仰,摔倒在地。


    慕屠蘇睜眼瞧見,輕輕一笑,嘴角露出漂亮的笑容:“愚得可愛。”


    他笑起來的時候,想必隆冬大雪都會驟停,生出濃濃的暖意。隻是他忽然不笑了,眼神暗淡下來,略帶傷感地看著白芷。片刻後,他別過臉,沒再看她。


    慕屠蘇向白芷走來,把她手裏的信鴿接了過來,他道:“我幫你抓著信鴿,你幫它上藥,可好?”


    白芷點頭。


    當軍醫返迴營帳之時,瞧見了極其溫馨的畫麵。慕將軍手裏捧著信鴿,白芷正小心翼翼地為那信鴿捆綁繃帶,被兩人服侍的白色信鴿歪著腦袋,一雙圓溜溜的小綠豆眼正往他這邊看。


    慕屠蘇在看自己,白芷感覺得到,卻佯裝不知道。好不容易把信鴿的傷處理好,白芷抬眼朝慕屠蘇看去,眼眸閃著興奮:“好了。”


    慕屠蘇點頭。


    軍醫在門外咳嗽兩聲:“將軍和白姑娘來了啊?”


    兩人皆是驚了一把,目光投向軍醫那兒。軍醫十分淡定地走至藥櫃,拿出一包早已包好的藥,遞給慕屠蘇:“將軍,藥已配好了,記得吃飯前半個時辰吃了。看將軍的臉色,風寒尚未減輕,當多加注意。”


    慕屠蘇點頭,方接過藥,一小兵闖了進來,跪在地上,拱手道:“將軍,不好了,裴老將軍和裴先鋒中了敵軍的埋伏,我軍損失慘重。”


    慕屠蘇騰地站起來,原本略顯慘白的臉上更是顯得蒼白,他鏗鏘有力地道:“速速派人前去支援,營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我軍中埋伏之地,派人畫好地圖,召集全部將領,到指揮營集合。”


    “是。”士兵迅速退下。


    慕屠蘇也未多停留片刻,立即朝指揮營前去。


    白芷怔在原地,心想,裴七該是那裴先鋒吧。夢裏,白芷見過頗有名氣的裴先鋒,聽聞他為了救裴老將軍,在一次戰役中失去了雙腿,大好青年,從此隻能在輪椅上度過。此生,第一次見到裴七,她嚇了一跳,覺得相似,到底是畫像與本人有些出入,她未曾想到……


    白芷忽然愣怔了一下,好似記得極為重要的事情。


    她忙問軍醫:“軍醫,你可知這次作戰,可是六萬大軍?”


    軍醫疑惑地看了她好幾眼,未迴答,但從他的眼神中,她知道,此番她猜對了。若真的是這樣,那麽就是這場戰役了,裴先鋒失去雙腿,慕屠蘇前去營救,失蹤了……


    夢中,他失蹤了三個月有餘才迴來。那三個月,是白芷最難度過的日子,但她堅信,慕屠蘇並沒有死,他隻是一時迴不來而已。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三個月後他迴來了,卻帶了一個女人迴來,是南詔的小公主。他在殿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先帝賜婚。那是怎樣瘋狂的他!白芷從未見過。她隻能躲在屋簷下,不知所謂地哭,心疼他,更心疼自己。那個女人用三個月,讓他愛至如斯;她花了兩年,卻不能換來他一個簡單的微笑,是她不夠好,還是那個女人太好?


    如今,這一次他會遇見他心愛的南詔公主了吧。白芷扯著嘴皮,自嘲地笑了笑。


    如此也好。


    白芷抱著閃電,拜別軍醫。她方走出營帳,卻見裴九衣衫不整地從自個兒營帳走出來,他神色慌張,臉色泛白,一邊係著身上的腰帶,一邊衝向軍指揮營帳。


    白芷自裴九身後叫住他:“阿九。”


    裴九迴身見是白芷,稍稍停頓了下,他神色依舊處於慌張狀態。白芷問他:“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發生了何事?”


    “方才聽聞禦林軍與南詔軍激戰,我爹和七哥遇險,不知狀況如何,我很擔心。”


    “那你想作甚?去指揮營問個究竟?你以何身份?”相對於裴九的惶恐,白芷淡定了許多。畢竟她知道結局。這將是裴老將軍的最後一場戰役。至於原因,白芷不知道,興許是與裴七斷了雙腳有關吧。


    裴九不管不顧:“即使把我認作細作,我也要去。我就隻有我爹和七哥了。他們不可以有事。”


    白芷一怔,未曾料到,裴九把他們二人看得如此之重。


    白芷自知勸服不了他,隻能作罷,隨他去了。她沒有跟去,而是去廚房要了幾根竹子,給閃電做個舒適的窩。夢裏她養過信鴿,這點小事,她會很嫻熟地完成。


    做個窩花費了好長時間,待她終於直起腰板,抹了抹額頭的汗,噓了口氣,她又發覺自己餓得慌。她想,她該出去找點東西吃了。當她撩開自己的簾子,竟發現以慕屠蘇為首,一大批精銳士兵正在出營,應該是去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吧。白芷看著一批批士兵離開,心生惋惜。這些士兵此次離開,恐怕迴不來了。當年慕屠蘇前去營救,迴來的不過寥寥數人。他們丟了性命,慕屠蘇卻抱得美人歸,這是何等的待遇!


    白芷不想管,這就是命不同。


    也許是天色較晚,泛著淡藍,白芷竟看見了身著戎裝的裴九。她努力眨了眨眼,想再仔細看一遍之時,卻隻能瞧見背影了。莫非她眼花,看錯了?白芷存著僥幸心理,不再妄自猜想。她本想去廚房拿點吃的,路過一個帳篷,竟聽見有人在叫“救命”。白芷以為自己聽錯了,貼著那帳篷,仔仔細細地聽了一遍,耳邊依舊有人在斷斷續續喊救命。白芷立即撩起簾子,聞到滿室的酒氣,在士兵床上,竟瞧見一男子穿著褻衣褻褲,被五花大綁地綁在床上。白芷走上前問:“誰幹的?”


    “九公子,他穿我的戰衣,假冒小兵,跟著慕將軍去營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了。”


    那豈不是送死?白芷暗暗啐了一口,轉身著急地去追他們。


    “喂喂,先幫我鬆開啊!”不見白芷迴頭,那可憐的士兵繼續呐喊著,“救命啊,救命啊!”


    白芷在營地門口被看守士兵攔截了。士兵極其嚴肅地道:“如今局勢嚴峻,擔心遇到生命危險,嚴禁外出,還望白姑娘海涵。”瞧士兵一絲不苟的認真樣,白芷便知,她若是硬闖,也闖不出去。


    這正門是指定出不了了。白芷識趣地退出。她沒有過多的時間耽擱,若耽擱太久,即便是她出去,也追不上他們。再者,外麵四通八達,耽擱太久,她連方向都尋不來。白芷在夢裏經常混軍營,早就了解軍營的布局。廚房背後會有個雞洞,是養雞人特意挖的,以供雞到外邊覓食。


    白芷找了雞洞,目測,她似乎能爬出去。可當真爬,她卻隻爬出一半,她的屁股有點大,卡住了。這下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痛苦極了。


    “咦?哪裏的小兵?想偷跑出去?”好不容易等到人,白芷聽到廚師的聲音。她本想歡天喜地地求廚師幫忙,但想,這樣恐怕會拖太久。


    白芷故意壓低聲音:“幫個忙,狠狠地踹我一腳。我因為偷懶睡覺,掉隊了,現在趕著出去跟上隊。”


    “幹嗎不走正門?”


    “正門走不得,會被發現,挨訓。”


    “這樣啊?那好吧。我踹你了?”


    “嗯,狠狠地踹,不要……不要留情。”白芷視死如歸地翹著屁股,等待那一踹!


    廚師抬腿,狠狠地踹了下去。白芷受到向前的衝力,屁股終於脫離雞洞,身子完全出來了。白芷痛得眼淚直流,抹著屁股,含淚地對好心的廚師喊道:“大恩不言謝,等我凱旋,請你喝酒。”


    “好啊。”牆另一邊的廚師憨厚一笑。


    於是,白芷一邊摸著屁股一邊尋方向。她得先到正門外,然後循馬蹄印找隊伍。白芷尋得很費勁,找了好一陣才尋到馬蹄印,然後跟著去追。


    天色愈加暗了,白芷的心也跟著跳得愈加快,若在天黑之前沒追上這個隊,後果不堪設想。一想到裴九有可能迴不來了,她心裏便開始不斷咒罵那魯莽的小子,怎這般輕率無腦!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太在乎他爹和七哥?白芷忽然想到,裴九說過,他隻有裴老將軍和裴前鋒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裴九不是排行第九才叫裴九的嗎?可她都未曾聽過他前麵的幾個哥哥。白芷忽然意識到,她隻顧著想怎麽調戲裴九,怎麽讓裴九娶她,卻從未考慮到他家的事,以及他家的未來。夢中,她是不屑去打聽,一意孤行地隻想要慕屠蘇,現在,她依舊是一根筋,隻想到片麵,未全麵去想。


    所以這是她的報應嗎?如若這次能追上裴九,她決定好好了解裴九以及他的家。既然當初選擇了他,她就不該猶豫。


    白芷深吸一口氣,看著前方不見人影的路,灰蒙蒙的,望不到盡頭。她後麵的路,到底是坎坷,還是暢通無阻,她無從知曉,隻能走一步算一步。現在她唯一所想,便是追上裴九,帶他迴去。


    因為此番營救必將以悲劇收場。那時的裴家,也將漸漸衰退,軍權將會被抱得美人歸的慕屠蘇一一侵蝕!


    白芷循著隊伍的腳印一步步尋,她走得極為急促,生怕因自己走得慢而誤事。可眼看著將要離開光輝王朝的邊境地帶,進入南詔國的領土,白芷的擔憂愈加強烈了起來。


    莫非,她此生也和裴九無緣嗎?


    當她看見前方有人影晃動,她眯了眯眼,再仔細望了望,心中一喜。她瞧見了,坐在高大駿馬之上的那人,不就是慕屠蘇嗎?他身後跟著的隊伍裏,應該就有裴九了。


    白芷放寬了心,疾奔而去。她衝進隊伍裏,一個個地找裴九,不是,不是,依舊不是……


    慕屠蘇坐在高大的駿馬之上,驚愕地看著白芷,問她:“你怎麽來了?”


    白芷道:“裴九穿士兵的戎裝,混在你隊伍裏了。”


    慕屠蘇一怔,斜睨著身後的士兵,嚴肅地下令:“找出裴九。”


    隊裏的士兵們麵麵相覷,一片安靜。裴九似乎不在隊裏?一位少將駕馬向前:“將軍,方才你派了魯少將支出一小隊前去勘察,九公子會不會跟著一起去了?”


    “極有可能。”慕屠蘇點頭表示讚同,目光一凝,再把目光投向白芷,依舊是那麽嚴厲,“你迴去。”


    “我能同你們一起嗎?我也會點功夫。”白芷想等裴九,所以請求慕屠蘇。


    沒想到慕屠蘇一口拒絕:“不行。”


    “我死了,不賴你。”白芷負氣道。夢中他不讓她留在軍營,是因為厭棄她。如今,早不是那個情形,他為何還是不讓她留下來?慕屠蘇不理會白芷的氣話,對身邊一位士兵道:“送白姑娘迴去。”


    白芷死死瞪著慕屠蘇,慕屠蘇權當看不見,無視她。他的冷漠,當真是一點都未變啊!


    白芷堅持了一會兒,最後妥協了。她不能鬧脾氣。此時他們有任務在身,她不能分了他們的神。即使再擔心裴九,也隻能等著消息,白芷隻好尾隨兩位士兵打道迴府。


    忽然,正前方,幾位滿臉是血的小將跌跌撞撞地跑來,用盡全部的力氣喊了句:“將軍。”


    白芷迴頭看了看,心下一沉,腦中空白,耳邊充斥著嗡嗡聲。魯少將衝過去,迎上那幾名受傷的士兵。


    “白小姐,走吧。”旁邊的士兵催促白芷。


    白芷咬咬牙,點頭。


    白芷還慢吞吞地遠離慕屠蘇的隊伍,五步一迴頭地看一眼。她不甘這麽走了,可又不得不走。她一介女流,幫不了忙,甚至會添亂。她再不懂事,也該適合而止。


    隻是,當她遠離他們到隻能模糊看到他們的影子之時,她聽見了撕心裂肺的痛唿,好似有人被人傷到命脈。那聲音是……魯少將的?這次不僅白芷迴頭看去,便是她身後的士兵也迴頭驚愕地看了看,叫道:“慘了,貌似中計了。”


    白芷道:“該去叫援兵,你跑得比我快,你快去。”


    士兵不放心地看了她兩眼,最後鄭重地點頭,撒腿往軍營跑。白芷焦慮地躲在路邊的草叢中,她辨識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貌似方才那些帶血迴來的士兵,是假冒的。其實那些假冒的士兵身後有南詔精兵,趁慕屠蘇他們不備,突擊了。遠方的人已然亂成一團,分不清是敵是友。敵方人多,比慕屠蘇帶出來的人多幾倍。白芷這才反應過來,慕屠蘇不是來救人的嗎?怎麽帶這麽少的人?是他太過自信了,覺得這些人綽綽有餘,還是另有安排?


    少頃,人影越來越大,亦越來越清晰,他們朝她逼近了?白芷屏住唿吸,想拔腿逃跑的腳卻僵硬得走不了,隻能定在原地。


    對方已然來到她麵前了。


    是慕屠蘇等人。他們被南詔兵重重包圍,慕屠蘇身上中了一箭,袖子已染紅。他們處於劣勢,極難殺出一條血路來。但慕屠蘇與他的士兵亦不妥協,繼續堅持。白芷捂住嘴,眼眸瞪得大大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鮮血四濺,濺在了草叢、樹幹、活人臉上,不一會兒空氣裏便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白芷不敢吐,隻敢無聲地哭。太殘忍,太可怕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她雖知道戰場死傷極為正常,可從未親眼瞧見,即使夢中多次赴軍營,但隻要有戰事,慕屠蘇都會第一時間送她離開。


    慕屠蘇的手下將領一個個倒下,慕屠蘇卻依舊頑強地揮舞著大刀,拚死抵抗。


    若救兵再不趕來,慕屠蘇會被俘虜。她是坐以待斃,還是上前幫忙?想必她上前也會跟著躺下去吧。


    隻剩下慕屠蘇未倒了。有人忽然朝慕屠蘇撒了一團粉末,原本矯健的慕屠蘇忽然停頓下來,踉蹌幾步,辨不清方向。


    “慕將軍,你還是投降吧。你是不是看不清東西了?這是我們南詔特質的藥粉。你還是隨我們迴去吧,大公主強調活捉你。”


    慕屠蘇一臉怒氣地揮舞大刀,揮舞了兩下,他額頭青筋暴起,十分痛苦地皺眉,實在挨不住,把大刀插進泥土來支撐他欲倒的身子。白芷瞧見了所有的經過,心裏一顫,當初他也是這樣束手就擒,去了南詔嗎?


    “慕將軍,我可以看出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們提出的要求你都照做了。姓裴的老頭和那個斷雙腿的男人我們已送迴去了。當初隻命你帶一百士兵在此等候,你就該想到會被活捉。”


    “哼。”慕屠蘇冷笑,“自然想到,但你們不會想到我這是聲東擊西嗎?我的主力軍已在背後襲擊你們大巢了。”


    南詔士兵咬牙切齒。


    “我寧願死,也不從你們。”他忽然站起來,抬起大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為首的南詔人慌張上前阻攔,卻未料,剛碰到慕屠蘇,慕屠蘇反手一刀,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多謝了,我看不見你們,你自動送上門保我。”


    “你中了我們南詔國師特製的‘盲毒’,以你的功夫,最多隻能維持一刻,便會暈倒。一刻時間可不夠你迴軍營。”被慕屠蘇挾持的那人突然全身僵硬,口吐鮮血。


    白芷大驚,他竟然咬舌自盡?


    慕屠蘇也感覺到,立馬丟下那人,轉身跑向西南方向。


    他眼盲,怎麽亂跑?


    他身後那些南詔兵尾隨追趕。


    一刻鍾,不過眨眼的工夫。白芷想,慕屠蘇肯定會被抓了。誰承想,那些追慕屠蘇的南詔人卻停了下來,且往迴走。白芷隻聽一人道:“慕屠蘇跑進‘不歸林’,這事要和大公主說嗎?”


    “你想死?進了‘不歸林’必死無疑,即使沒死,那裏猛獸無數,慕屠蘇一刻鍾便會暈倒,肯定被猛獸啃得屍骨無存,大公主特意吩咐活捉,我們辦事不力,還有活路嗎?既然阿裏斯死了,便道他失手殺了慕屠蘇。”


    “是。”


    待南詔士兵走遠,白芷才敢從草叢裏鑽出來。她遠眺慕屠蘇跑的方向。一刻鍾他便會暈倒,到時猛獸肯定會趁機把他吃了。白芷再看看通往軍營的方向,依舊見不到援軍。


    隻能她去營救了。白芷撿起地上的大刀,摸了摸士兵身上的必需品,有匕首、長繩和火折子。她忍著血腥味,忍著嘔吐,用死者的血在地上寫了六個字。


    ——子皓進了不歸林。子皓是慕屠蘇的字,一般人看不懂,但白芷想少將級別的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氣,衝進了“不歸林”。


    不歸林顧名思義,樹木茂盛,太過密集,錯綜複雜,極易迷路,進去後很難出來。白芷在進去前在樹上用匕首刻了“一”。她這是給自己做標記。她每走幾步,便會刻一個遞增的數字,可樹林實在錯綜複雜,按照她的走法,找到慕屠蘇的可能極為渺茫。直到她找到地上的血漬,她臉上才露出喜色,沒再刻數字做標記,直接照著血漬尋了過去。


    白芷在一小溪旁遇見了倒下的慕屠蘇。她衝到他旁邊,拍拍他的臉:“將軍,醒醒。”


    慕屠蘇未有蘇醒的跡象。


    白芷掐他人中,用簪子紮他的穴道,皆不見醒。白芷錯愕,這到底是什麽藥粉?她醫術極為淺薄,根本無從知曉。白芷打算背慕屠蘇出去,剛想抬他,一隻伸著大舌頭的高大黑熊朝他們走來。


    白芷的身子抖了抖,她從未實戰過,這還是第一次。她擺好架勢,一副誓死捍衛慕屠蘇的英勇樣,實則手腳發抖。那隻黑熊朝她吼了一聲,結果從它嘴裏噴出來的氣息不是腥臭味,反而有股甜膩的香味。白芷一怔,卻發現,那隻大黑熊爬到樹上,摘果子一樣把樹上的馬蜂窩摘了下來,搗鼓了幾下,馱著馬蜂窩,瞄都不瞄白芷一眼,離開了。


    白芷皮笑肉不笑,心想她白費了那一份膽量。


    白芷繼續背慕屠蘇,夜幕已降臨,她看不清地上的血漬了。她本想用火折子做個火把,可隻有火折子,沒油,做不了。為了防止迷路,她原地休息,等待天明。


    白芷在附近撿柴火,燃了個火堆,坐在火堆旁烤火。她撕了自己的衣衫作為繃帶,幫慕屠蘇處理好手臂上的傷口,便又重新迴到火堆旁。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她痛苦得蹙起了眉。她快一天沒吃飯了,已餓得前胸貼後背,頭也跟著暈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餓肚子,這種感覺極其不好。


    天冷,白芷即使坐在火堆旁,也覺得冷。她對月眺望,圓圓的月,像燒餅,她特別想吃。


    “來。”慕屠蘇睜開眼,第一句話,便是對白芷說的。


    白芷一怔:“你醒了?你看得見了?”


    “嗯,來。”慕屠蘇伸出手臂。


    白芷不解。


    “我也有點冷。兩個人擠一擠,會暖些。”


    “你怎麽不問我怎麽在這裏?”白芷覺得他太過淡定。


    “我不想問。”慕屠蘇失笑道。


    “……”


    “芷兒,你每次奮不顧身救我,是你太過好心?還是想讓我欠你人情?抑或……你實則對我有情?”慕屠蘇目不轉睛地看著白芷。他終究問了,但白芷未料到他會這麽問。


    白芷道:“你也救過我,我隻是報答你。”


    “是嗎?”他的眸光淡了淡。


    白芷不語。


    “來,兩人靠在一起暖一會兒。”


    白芷抱著雙臂,有些猶豫。


    慕屠蘇沒有強求,他知道白芷的性子。果然,半晌後,白芷挪了過去,挨著他坐下。白芷興許是餓得太難受了,她為了不繼續難受,在火堆旁坐一會兒便睡著了,不知不覺倒在慕屠蘇的肩膀上。


    慕屠蘇側頭看著白芷被火堆照著忽明忽暗的秀美臉龐,他輕輕用臉蹭了蹭她的臉,呢喃:“芷兒……”


    翌日,天未明,下起了大雨。白芷那會兒還未醒得徹底,隻感覺自己淩空移動,左側比右側暖和,偶爾有水淋於臉龐。待她看清楚,才發現自己被慕屠蘇打橫抱起,朝著一棵大樹跑去。那是一棵死樹,中間有個大洞,隻能容一人。慕屠蘇把白芷放進樹洞裏,自己蹲在外頭,瞬間化成木樁,一動不動。


    白芷起身出去,推慕屠蘇進去:“你作甚?你手上有傷,不能被雨淋了,你進去。”


    慕屠蘇不動。


    白芷還不了解慕屠蘇嗎,隻要他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動,十足固執,冥頑不靈。可他手臂的傷口並不是小傷,方才他抱她,傷口已裂開了,若被雨水淋了,會更加惡化,到時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外傷。


    白芷隻有動粗,拚命地推他進去。她還未使上力氣,慕屠蘇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迴樹洞中。白芷知道自己在做多餘的事,可心裏又著急,不能讓慕屠蘇一意孤行。論力氣她比不過他,論固執,她亦甘拜下風。她怯怯地看著慕屠蘇,臉上帶著莫名的紅潮,她囁嚅道:“你無非不想讓我淋雨。可你手上有傷,亦不能淋雨,我有個辦法,我倆都不用淋雨。”


    木樁似的慕屠蘇拿眼斜睨了她一眼,她略顯尷尬地說:“我們一起進洞躲雨。”


    慕屠蘇看了看洞的寬度:“隻能容一人。”


    “我們……我們可以疊起來。”白芷覺得自己腦子充血了。


    於是……


    兩人進樹洞了,白芷坐在慕屠蘇的身上。


    白芷渾身僵硬地看著雨越下越大,自背後傳來的體溫,讓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隻能直著身子,僵硬地坐著,看著天空,盼著雨早些停下。


    忽然,慕屠蘇把身子靠過來,不安分的手摟住她的細腰,把頭抵在她的脖頸間。白芷大驚:“作甚!將軍,你可不能趁機占我便宜啊!”白芷開始掙紮,可剛動了一下,慕屠蘇便吃痛,喊了一聲:“疼”。


    白芷以為自己弄疼了他,不敢再動了,隻能瑟瑟發抖地被他依偎著。她隻好委屈地道:“將軍……”


    “好冷,抱著你暖和點。”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說話間,唿出的熱氣拂在白芷的耳垂上,癢癢的。


    白芷縮著身子,身子抖得愈加厲害。


    慕屠蘇環住白芷腰部的力氣愈加大了,幾乎把上身的重量全壓在白芷的背上。白芷紅著臉縮著身子,唯唯諾諾地抬頭看天,期盼著天快點停止下雨,她能早些出去。釀成這樣的後果,實則也是她自找的,誰讓她心軟,怕慕屠蘇的傷口惡化?誰讓她想出這等餿主意?


    雨終於停了下來,兩人出洞,雨後的林間,空氣彌漫著潮濕的草香。白芷臉上紅潮未退,不敢看慕屠蘇,背對著他道:“我們還是趁早迴去吧。”


    白芷抬腿便往林中走去。慕屠蘇見她這副模樣,失聲笑了笑,尾隨其後。


    可白芷走至一半又停了下來,來迴轉,原本因羞澀的紅臉變得蒼白,她低著頭像個無頭蒼蠅一般亂轉。慕屠蘇問:“怎麽了?”


    “你的血不見了。”


    “……”


    那些血跡該是被大雨衝刷掉了。可她來這裏,全靠血跡……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計劃趕不上變化。白芷沮喪難過,不歸林莫不是一個詛咒嗎?他們出不去了。


    慕屠蘇走至她身旁安慰她:“沒事,我們慢慢找出路吧。”


    白芷無奈點頭。


    兩人全憑著感覺走,白芷心裏希冀能在一棵樹上看見自己刻的數字,可她始終未瞧到。白芷精疲力竭,又感覺餓了,頭暈目眩,於是直接暈倒了。


    待白芷醒來,是在一間破舊的房間裏,裏麵家具簡陋,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牆上有一把弓箭,還掛了一張虎皮。看這個樣子,這像是獵戶的家。


    “你醒了?”從門外走來一個漢子,他手裏正抓了一隻被弓箭殺死的兔子,笑起來憨態可掬。


    白芷先是怔了一下,四下瞧了瞧,不見慕屠蘇,忙不迭問道:“我是怎麽來這裏的?可有一位與我同行的男子?”


    那獵戶怔了怔,一時答不出來。白芷見他沉默,大驚,瘋狂地拉住獵戶:“他出了什麽事?被野獸吃了?還是你未曾見到他?”白芷一副似要吃人的模樣,獵戶直搖頭:“沒……沒……”


    “小姐。”清荷從門外走進來。


    白芷嚷道:“清荷?”目光投向清荷高高隆起的肚子,再看那獵戶走至清荷身邊,抬頭提著兔子,對她傻笑:“喏。”清荷朝他笑了笑:“今兒你燒兔子可好?我想與故人聊聊。”


    獵戶瞧了瞧白芷,點頭離開。


    白芷一下子接受不了,指著獵戶的背影,用探尋的目光看向清荷。清荷笑道:“他是我相公。”


    “那他知道你的孩子……”


    “這個是他的孩子。”


    白芷不解。


    兩人坐下,清荷便把她這些月所發生之事告訴白芷。當初她想去桐城再見一見柳繼,誰承想,她在路上遇見了南詔兵,對方見她一女流之輩,起了歹念。她就跑,最後跑進了不歸林,迷路加上饑腸轆轆,暈倒了,醒來時也是在這裏,然後遇見了她現在的相公,阿福。阿福智商偏低,年過三十,村裏的女人都不願意嫁給他。他目不識丁,隻會打獵,用獵物換生活用品。她那時身子很虛,阿福便把家裏所有的錢拿出來給她看身子,且在那段時間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也就是這樣,清荷心生感激,身子好了,便幫他分擔點家務。村裏的三姑六婆撮合她和阿福,她原先不想答應,感情與恩情她還是分得開。後來,她想出去,阿福的村有規定,村民不準出不歸林。阿福隻把她送到不歸林的出口。清荷出去以後,無處可走,想迴去找白芷,又覺得沒臉麵,徘徊了好久,還是死皮賴臉地去見柳繼。隻是柳繼不願收留她,拿了一大筆錢打發她走。這些不足以讓她傷心,她萬萬未料到柳繼會在茶水裏下滑胎藥。


    說到這裏,清荷聲淚俱下。


    白芷一怔:“我表哥怎是這樣的人!”白芷雖對柳繼不甚了解,但他這人,並不像是這樣的人。她問清荷:“你怎會和我表哥有那層關係?”


    清荷似乎也看開了,不再遮遮掩掩:“這事要從你和世子的事情說起。繼少爺看出你與世子有關係,那夜,你夜赴約會,繼少爺喝了點酒,然後跑到你的別院,可走錯了房,然後……”


    “什麽?!他強了你?”白芷騰地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清荷。清荷搖頭又點頭:“清荷當時也是半推半就……清荷當時心地不純,以為能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可到底是鬧笑話了。我那是自作自受,不怪任何人。”


    白芷無話可說,隻問:“那後來呢?”


    “我真的無處可去,隻好再來不歸林,走到入口,卻發現阿福站在那兒。”


    “他……”


    清荷失聲笑了兩下:“他以為我會迴來,每天打完獵就站在那裏等我,直至日落才迴家。”


    “真是個傻子。”白芷也笑了起來。


    “我覺得世子也是個傻子。”清荷撲哧笑了兩下。白芷這才想到慕屠蘇,忙不迭問:“對了,他怎樣了?”


    “小姐可是餓暈的?”


    白芷點頭。


    “你暈倒吃不了東西,隻能喝羊奶之類的流質食品,水又灌不進去,隻能用嘴推食物進你嘴裏了。”清荷曖昧地看著白芷。白芷心裏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席遍全身。


    “本來這事清荷義不容辭,可世子死活不依,非要親力親為,你說,這麽累的活兒,他幹嗎要搶著幹?不是傻子是什麽?”清荷笑得愈加開心,白芷愈加想捶胸頓足。


    這哪裏是傻子作為,明明是他趁機輕薄她,占她便宜,吃她豆腐。


    “小姐莫擔心被人說閑話,村民以為小姐是世子的娘子。村民都不知道世子的真實身份,世子隻道是光輝王朝的一名小將。”


    “這裏的村民怎會在這深山老林裏居住?還有那奇怪的規矩。”


    “聽聞,村民都是古順期間裴將軍俘虜的南詔百姓,本已被先皇處死,林將軍心存不忍,便把他們放逐不歸林讓他們自生自滅,並且說若能活下來,不準踏出不歸林。他們心存感激,信守承諾,這三十多年,沒有一位踏出過。”


    古順期間……先皇在位期間。這位裴將軍不是裴老將軍,那時裴老將軍不過是一位少將,該是裴老將軍的父親,裴九的爺爺。聽聞裴家是將門世家,未曾料到,當真是一個將門世家,且是一個極好品質的家族。可到了如今,裴家將會衰敗……當真可惜。


    一想到裴九,白芷心中打鼓,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白芷再見慕屠蘇時,他穿著一件樸實的青灰色布襖,即便如此,他穿得還是與常人不同,仿佛謫仙落世。慕屠蘇正立於籬笆外,眼神飄忽,看不出在眺望何物。


    他似乎察覺有人靠近,朝白芷這邊看了看,見是白芷,會心一笑。白芷卻沒他笑得輕鬆,一想到他親自“喂”她吃東西,便不大敢麵對他。真是奇了,明明是他的不是,為何不自在的反而是她?


    “還餓嗎?”慕屠蘇問。


    這話說得……


    白芷別過頭,不去看他帶笑的眼,略顯別扭道:“我醒了,我們可以出發迴去了。”


    “你不覺得這裏很美嗎?有山有水,風景宜人。”慕屠蘇不正麵迴答白芷的問題,而是岔開話題,說些別的事情。白芷便也順著他的話題迴答:“確實不錯,深山老林之中,自給自足,雖原始卻質樸。”


    “你也喜歡這裏?”


    “喜歡是喜歡,不過這裏不適合將軍!將軍,我們可以出發迴去了。”白芷果然不是吃素的,又把話題轉了迴來。慕屠蘇見白芷一副急切迴去的樣子,生出逆反之意,不徐不疾地道:“不行。”


    “為何?”白芷略顯著急。


    “我渾身都疼,要休養。等我哪天好了,再迴去也不遲。”慕屠蘇不再看白芷一眼,徑直迴屋去。白芷連忙追上前,攤開雙手,製止他迴屋,一臉嚴肅地對他道:“將軍,莫要任性,你應及時向你的部下匯報你的安全,你不僅要對自己負責,也該像你的部下負責。”


    “任性?你說這番話,是關心我還是想急切迴去知道裴九的下落?”慕屠蘇冷冷地看著白芷,眼中的寒意仿佛不會消散,就那樣直插白芷的心髒。白芷一下子愣了,竟無法迴答。


    慕屠蘇見白芷沉默,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氣,繼續前進,進屋。白芷忽然在他背後說道:“將軍,你說得對,我不該遮遮掩掩,是,我這般著急迴去,是想知道裴九是生是死。”


    慕屠蘇頓足,並沒有迴身,隻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白芷背對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隻能等他的答複。但他沒有,他一句話也未說,默默地進屋了。


    白芷站在原地,咬咬牙,她是否要獨自離開?


    這個想法恐怕是癡心妄想了。慕屠蘇仿佛知道她會這般“沒良心”,早就給村民下了迷魂湯,說他們是因家裏棒打鴛鴦逃出來的私奔小情侶,但白芷極有罪惡感,時不時妄想迴去負荊請罪,不怕浸豬籠。村民怕她迴去被浸豬籠,說啥也不領她出不歸林。白芷四求無果,便也斷了念頭,老老實實待在村裏,和清荷聊聊天,或者發發牢騷。


    慕屠蘇似乎做“村民”做上了癮,起早摸黑隨著傻阿福去林間打獵,日上三竿才迴來,帶迴許多獵物。傻阿福直誇慕屠蘇能幹,一天不停嘴,白芷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又是一個日上三竿之時,白芷坐在炭爐旁,看著同樣坐在炭爐對麵的清荷。她肚子已碩大,看起來坐著十分費力,手裏卻忙得不得了,縫了傻阿福的襖子,又要做孩子的新衣服。


    清荷興許是被白芷這目不轉睛的注視看得害羞了,停下手中的活,看看白芷,好似在問:有事嗎?


    白芷見她停了下來,擺擺手,無聊地道:“你繼續。”


    “小姐,你的女紅極為出色,可否為我繡個字?”


    白芷不解地看著清荷。


    清荷拿出一雙鞋,看了看,遞給白芷:“幫我繡個福字吧。”


    “送給阿福?”


    清荷點頭:“嗯。相公常年翻山越嶺,走路多,鞋極容易磨破,以前都是拿別人的舊鞋穿,前些日子我給他做了一雙新鞋,他每天鞋不離腳,如今天越來越冷,得給他做一件厚實點的鞋,前天瞧他腳都凍紫了。”


    是啊,不過來這裏數十天,天轉涼得極快,她的衣服已不足以保暖,離不開炭火了。


    正在這時,慕屠蘇和阿福迴來了。阿福頂著一張凍紅的臉進門,臉上卻帶著憨憨的笑容,手裏拿著兩隻兔子,邀功似的遞給清荷。清荷把兔子放在簸箕裏,以自己的手幫阿福焐手:“瞧你,又忘記戴手套了。”


    傻阿福坐在清荷的旁邊,笑眯眯地摸摸清荷的肚子。清荷嗔怪地看他,可嘴角洋溢著溫暖又幸福的笑容。白芷看在眼裏,心中莫名產生一種感慨。夢中,清荷嫁給了不喜之人,後來選擇和管家私通。她的相公常年跟著慕屠蘇出征打仗,與她聚少離多。不是她太愛那個管家,是那個管家待她極好,所以她以生命去愛他。如今,清荷依舊選擇了待她最好的傻阿福,而不是固執地去愛那個她永遠高攀不上的柳繼,即使曾經那樣卑微地愛過。


    一股寒氣打斷了白芷的胡思亂想。慕屠蘇坐在她的身邊,把凍紅的雙手放在炭爐上烤了烤。白芷一怔,忙伸手想撥開他的手:“不要直接烤火,這樣極易生凍瘡。”


    她的手方碰到他的手,便被他握住了。那手上的寒意直接傳遍她全身,她不禁抖了抖。她終於能拿眼去看慕屠蘇之時,慕屠蘇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大方得體地道:“如此,謝謝。”


    “……”


    這樣的男人!


    對麵的夫妻在秀恩愛。清荷正叫阿福試棉鞋。阿福幸福地穿著清荷為她做的新鞋,來迴走動,按傻阿福純潔直白的內心,他絕對是無心在慕屠蘇麵前晃啊晃,還一臉天真地問慕屠蘇:“好看嗎?好看嗎?”


    慕屠蘇不迴答她,忽然轉頭對白芷道:“我也要。”


    “……”


    “給我做一雙。”


    “……”


    慕屠蘇麵無表情地看著白芷,等她答複。


    白芷為難地撇撇嘴:“叫清荷再幫你做一雙。”


    “這是命令。”


    “……”白芷無言以對,唯有說道,“是。”


    清荷見自家小姐吃癟的樣子,偷笑起來,好心提醒白芷:“小姐,記得讓將軍把鞋借你用用,量一下尺寸。”


    白芷擺手:“不用了,我知道,一尺長。”


    “……”此話一出,眾人皆默。尤其是慕屠蘇,目光一滯,眼眸一下子深不見底。


    “呃,小姐甚是了解將軍的腳長啊。”清荷探究地看著白芷,欲言又止的模樣。白芷當然領會到清荷的那層意思。男人腳的大小,除了親近之人會去了解,一般人都不會去注意,更別說白芷與慕屠蘇這樣的關係了。她卻篤定又準確地說出了慕屠蘇的腳的尺寸,可見他們關係不一般。


    那都是夢中的事情了。白芷為了討好慕屠蘇,任何事情都願意做,做鞋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她為他做了很多鞋子,牙縫靴、馬靴、鵝頭靴。他穿是穿,隻是沒有阿福那樣幸福的笑容,每次穿破了,隻是告訴她一句:“再給我做一雙。”如此,而已。


    白芷不敢看慕屠蘇,用鉗子夾了一塊炭,放在炭爐裏,隨意地解釋這個問題:“哦,目測的。”


    “白姑娘眼光甚是犀利。”慕屠蘇不徐不疾地迴她。


    白芷迎上他如鷹般犀利的眸子:“將軍過獎了。”


    慕屠蘇的目光不再離開白芷,也許他在看,他希冀,自己並沒有想多。白芷卻一派淡然地看著他,清澈的眸子,一點也不摻假。或許,他真的想多了,她明明表明了意思……


    慕屠蘇的目光變得黯淡,他看著炭爐裏的炭火,眼裏發熱、發澀,甚是不舒服。


    白芷晚上從清荷那裏挑了一些做鞋的布和棉花,抱著這些材料,打算迴屋明天做。她路過慕屠蘇的房間,見窗欞大敞,能瞧見他在做什麽。她隻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卻發現他在泡腳,臉上露出的不是舒服的表情,而是俊美的五官皺在一起,看起來十分痛苦。白芷把目光下移,看見他的腳發紅。


    她便知道,他腳凍傷了。白芷看了看手上剛才從清荷那裏拿到的材料,再看看慕屠蘇,嘴唇抿了抿,迴屋去了。


    她不知自己中了什麽邪,挑燈熬夜做鞋,就像夢中愛慕屠蘇時那般,用萬分的熱情不眠不休地為他做一雙合適又舒服的靴子。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像她一樣,了解他的腳長、腳寬、腳厚。


    雞鳴響起,白芷終於咬斷細線,一雙工整又精良的棉靴大功告成。白芷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會心一笑,站起來伸個懶腰,打算上床去美美地睡一覺,卻在隨意一瞄間,見慕屠蘇站在窗欞旁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白芷一怔,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心虛不已。


    慕屠蘇什麽話也未說,轉身離開。


    白芷又是一怔,自己被無視了?她隻覺得慕屠蘇越來越冷,像如今的天氣一樣,進入深冬。


    怕是要下雪了吧……


    白芷全無睡意,躺在床上不一會兒便起床去廚房。平時這個時辰,清荷已開始做他們迴來吃的早飯,卻沒想到今日待在廚房的是慕屠蘇。他把他那一頭長發隨意綰在腦後,袖子捋高,細長的手臂露在外頭,手持炒勺,翻炒著大鍋中的菜。白芷聞到香氣,蘑菇的香氣。慕屠蘇會做飯?白芷努力迴憶夢中種種,偏偏想不起他下廚房的樣子。


    白芷走上前,問道:“將軍,今兒你怎麽親自下廚了?”


    “不自己做,就要餓肚子了。”


    “嗯?”白芷不解。


    “清荷抽筋了,阿福正照顧著呢。”


    原是如此。白芷略有不解地繼續問:“將軍可叫我來做飯,我燒菜還是能入口的。”白芷隻覺自己過分謙虛,明明她的廚藝已在清荷之上。夢中,她為了討好慕屠蘇,可是什麽事情都願意做,下廚做飯,隻是之一。俗話說,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得抓住那男人的胃。她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慕屠蘇的胃,所以跟京城第一樓的主廚學了半年之久,可是有下一番功夫的。


    慕屠蘇似乎十分鄙夷她的建議:“你昨晚挑燈熬夜做鞋,我怎忍心把你叫醒來做飯?”


    “……”這話怎滿是諷刺的意味?她那麽拚命是為了誰啊!白芷不滿地看了慕屠蘇兩眼,慕屠蘇卻不再說話,專心炒著鍋裏的蘑菇。瞧見他笨拙炒菜的樣,白芷便忍俊不禁,背過身,笑了一通,再轉身,卻見他撇下炒勺,拿眼瞪她。


    白芷無視他發脾氣,走上前,占了他的位置,拾取炒勺,把他炒的蘑菇盛在一個白瓷盤裏。這菜色澤不夠亮,香味尚可,至於味道……白芷的經驗告訴她,需要勇氣。


    白芷靈活地把廚房裏剩餘的菜洗盡,刀工了得的她切絲切片,薄如紙,厚度均勻,兩火齊開,兩手並用,配料老練迅速,炒菜輕鬆,不一會兒,兩盤簡易的家常小炒盛入盤中,色香味俱全。


    慕屠蘇站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十分懷疑地看著白芷:“你在家可是受虐待長大的?”


    白芷不理會,把盤子端在他麵前,巧笑倩兮地看著他:“嚐嚐……”話未全,白芷倒是自個兒怔住了。瞧她這腦子,竟一時亂了,忘記她不再是那個變著法子想討慕屠蘇歡心的白芷了。


    她明明發誓,不會再愛他,不會再去招惹那份讓她痛苦萬分的癡戀。


    白芷一下子收斂了她所有的表情,抖了抖嘴唇,想把盤子放下。她忽然變得冷淡,也讓慕屠蘇剛變好的心情頓時冷了下來,懸在嘴邊的微笑立馬失去了蹤跡。


    “將軍,菜做好了,我端出去了。”白芷準備端起盤子,卻被慕屠蘇以手阻攔了。白芷不解地抬頭看向他,隻覺他麵上冰冷如霜。慕屠蘇低垂著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投在眼底,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白芷不解:“將軍,不想吃?”


    “想吃。想吃……”慕屠蘇抬眼看她,“你。”


    “……”白芷怔了怔,尷尬地笑道,“將軍莫要開玩笑。天冷,菜容易涼,還是趁熱……嗚嗚……”白芷還未發完牢騷,慕屠蘇一把摟住她的腰,狠狠地吻了上去。白芷拚死抵抗,以手敲打慕屠蘇硬如石的健碩身體,他卻反而抱得愈加緊了。


    他在不斷地侵蝕她的身體,不斷侵蝕她的理智。當大手撫摸到她的“大包子”上,她已然開始發抖,失控的她啃咬了一下慕屠蘇的唇,一股血腥味布滿口中,可他依舊不鬆口,依舊吸吮著她的唇,想吞了她。


    他們在激鬥,亦在激情。慕屠蘇把白芷壓倒在地,手已不受控製地伸進她的衣衫裏撫摸。他喘著粗氣,埋頭吻著白芷雪白的脖頸。白芷的雙手被慕屠蘇單手扣住舉過頭頂,她無力反抗,隻能掙紮,但在此刻的慕屠蘇麵前,這些掙紮隻是徒勞。


    白芷想不通,她到底做了什麽,讓慕屠蘇失控?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廚房外寒風颯颯,廚房內,柴火劈裏啪啦。


    “餓死了……”阿福突然衝進廚房,瞧見了慕屠蘇壓住白芷的場景。也因外人的介入,慕屠蘇與白芷忽然停止動作。阿福臉紅起來:“對不起,我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製造孩子,我走了。”他走之前,手裏抓了兩個冷饅頭,再落荒而逃。


    慕屠蘇這才瞧見白芷滿臉淚水,以及他製造的“痕跡”。他仿佛從瘋魔中迴過神來,抿了抿唇,眸光淡了淡,為白芷整好已露出肚兜的衣衫。他把尚處在僵硬中的白芷抱入懷裏,十分痛苦地輕閉雙眼:“芷兒,對不起。”


    白芷眼眶蓄滿的淚水再次噴湧而出,她狠狠地張開嘴,死死咬住慕屠蘇的肩膀。


    慕屠蘇沒有哼一聲。


    吃飯時的氛圍甚是詭異。


    飯桌四人,除了阿福吃得津津有味,其餘三人皆各懷心事。


    白芷無意識地攏了攏衣領,清荷還是瞧見了她脖子上的吻痕。慕屠蘇麵無表情地隻吃飯,不吃菜。阿福瞧見他這樣,奇怪地問:“菜不合胃口嗎?我覺得很好吃啊!”


    “好吃就多吃點,不要說話,會噎著。”清荷勸孩子般對阿福道。


    阿福怔了怔,點頭。平時清荷都會笑著讓他多吃,這次讓他不要說話,可見今日與平時不一樣,他還是閉嘴的好。


    白芷放下碗筷,朝在座的三個人笑了笑:“我吃飽了。你們慢用。”白芷順便把做好了的靴子給慕屠蘇,“將軍,做好了。”


    不等慕屠蘇發話,白芷便離席。清荷知道發生什麽事,但她身份卑微,不好去問,隻能忍著,當作不知道。慕屠蘇拿起白芷放在桌上的靴子,愣在那兒出神。


    白芷躲在被窩裏,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紅腫未消的嘴唇,脖上斑駁的吻痕,還有略疼的牙齒,不斷提醒她,方才她和慕屠蘇做了什麽。


    迴到自己房間的慕屠蘇,正在試新的棉靴子,剛剛好,大小寬度適中,仿佛為他量身定做。這真的僅僅是目測出來的嗎?他不是傻瓜。她熬夜為他連夜趕製棉鞋,僅僅因為命令嗎?他並未要求期限。她捧著親手做的菜肴,熱切期盼地讓他品嚐,那種眼神,豈是對待朋友的那種?他不敢再問,因為她總會找各種理由傷他。


    她總能擾亂他的心境,他惱怒得真想撕爛她的臉,看她是否在偽裝。抑或……她對待其他男子亦是如此?想到裴九,慕屠蘇的眸光忽然沉了下來。


    “啊……”清荷的尖叫打破了這片蒼白的寧靜。白芷與慕屠蘇不約而同地衝向清荷的房間。清荷此時正坐在地上,她的腳下有水出來了,她十分痛苦地抓著阿福的頭發,在叫痛。


    白芷上前:“清荷,你要生了?”


    “好像是。”


    “怎麽早產了?”足足早產了三月有餘。


    清荷痛苦地搖頭,額頭布滿汗水,抓著阿福的頭搖晃,直叫痛。白芷寬慰她,讓她放開阿福,再命阿福去找村裏的穩婆。阿福忙不迭地點頭,衝了出去。站在門口的慕屠蘇問白芷:“我能做什麽?”


    “麻煩將軍去燒水。”


    慕屠蘇點點頭,依著去辦了。白芷把清荷扶上床,命清荷平躺,調整唿吸。清荷照做的同時,還忍著痛打趣:“小姐,你有做穩婆的潛質。”


    白芷加重語氣:“唿氣,吐氣。”清荷便乖乖做一名“合格的即將生產的孕婦”。


    穩婆到了,白芷的任務完成,後麵的事情交給穩婆,自己退到門外等待。村裏的鄰居都來了,有的安慰阿福,有的進去幫忙。整個晚上,眾人忙來忙去,一片雪景襯得反而熱騰。


    慕屠蘇與白芷作為客人,被村民強硬安排坐進屋裏去。兩人坐在屋裏看著外麵忙活的場景,就像在一同看戲。


    慕屠蘇道:“原來生孩子的場景是這樣的。”


    白芷點頭:“嗯,先前和秋蟬也遇到過一次,差不多也這麽亂吧。”


    “哦?怎講?”


    白芷迴憶:“大約是年前春節那會兒,晚上有燈會,遇見一個大肚婆子,十分不巧,她當場要生,然後被秋蟬拖到後巷,幫她接生,是個大胖小子。”


    慕屠蘇怔了怔。


    白芷捂嘴笑了起來:“我年幼時以為小孩是從肚臍眼出來的,那會兒我才大開眼界。”


    “小孩從哪兒出來?”慕屠蘇亦好奇地問。


    白芷正想迴答,話到嘴邊,看慕屠蘇那不恥下問的好奇模樣,硬生生吞了迴去,紅著臉不答。慕屠蘇瞧白芷這般模樣,便自行領會出來了,他笑道:“從哪兒進,便從哪兒出?妙。”


    白芷張口結舌地看著慕屠蘇不知廉恥的笑容。


    妙個屁!


    小孩的哭聲劃破天際,白芷性急地衝了出去,慕屠蘇尾隨其後,兩人走進滿屋子是人的小屋裏,見清荷滿頭濕發、疲憊不堪地朝村民們笑笑。阿福抱著繈褓中的嬰兒,憨笑著,偶爾逗弄兩下懷裏的嬰兒。清荷招招手,阿福便抱著嬰兒湊過去,夫妻倆相視笑了笑,再看看他們的孩子,臉上同時洋溢著隻屬於他們的幸福微笑。


    “芷兒。”慕屠蘇忽然喚道。


    白芷揚起頭看他,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幸福的三口之家的身上,那樣灼熱,漂亮的鳳眼出奇的閃亮。他忽然轉頭與她對視,笑容溫暖:“孩子真可愛。”


    他喜歡孩子?這一點白芷才知道。柳氏曾說過,喜歡孩子的男人,不出意外,多半會是個溫暖的男人。慕屠蘇難道是那個意外嗎?還是……她實則一點也沒有了解過他?


    阿福把孩子抱過來,讓他們抱一抱,慕屠蘇略顯躊躇地伸了伸手,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眉宇舒展,眼中含笑,嘴角微微上揚,癡癡地看著懷裏的嬰兒。


    他或許會是個溫暖的人,或許她沒有真正了解過這樣的他……


    白芷看著這樣的他,竟然癡了。


    清荷喜添新兒,最高興的當屬阿福了,抱了一個晚上,不離不棄,弄得清荷甚是鬱結。他這可是有了孩子忘了娘子?白芷扛不住,礙於全村人都在傻阿福家,自個兒不好意思去睡,隻好以手托腮,坐在旁邊的屋裏打個盹。


    白芷的頭一點一點的,偶爾驚醒,又吧唧著嘴睡去,如此反複幾次,覺得脖子疼,才迷迷糊糊睜開眼。她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隻見慕屠蘇正滿臉笑意地看著她。被他如此專注地看著,白芷心裏發怵,略顯局促地問:“將軍,你看什麽?”


    “累嗎?”


    白芷皮笑肉不笑:“不累。”


    “覺得困,來我這兒睡吧。”慕屠蘇拍拍他的大腿,竟不覺害臊地看著白芷。白芷不願搭理他,扭了扭脖子,緩解一下脖子的酸痛,又擺了個姿勢繼續睡去。


    慕屠蘇直接站起來,打橫把她抱起。白芷驚唿一聲:“你作甚?”


    “你困了吧?我們去睡覺。”


    “放我下來。否則我就喊了!”眾目睽睽之下,他竟這麽放肆!白芷看向旁邊站著的村民,卻發現他們正朝她曖昧地笑。白芷一怔,這才反應過來,當時來這村裏,她和慕屠蘇的身份是私奔的小情侶。


    白芷咬咬牙,狠狠瞪慕屠蘇。


    慕屠蘇把白芷抱出去,徑直去他的房間。白芷不滿地道:“將軍,該去我房間。”


    “忘了跟你說,你睡著之前,東邊第三家陳家的小孩困得不行,跑你床上小憩去了。”


    “……”這群熱情過頭的村民,不就生個孩子嗎?而且孩子不都生出來了嗎,他們還聚集在這裏作甚?不是添亂嗎?白芷抓著慕屠蘇的衣領:“我不困了。”


    “別裝了。”


    “……”


    不顧白芷的“死魚眼”,慕屠蘇在眾目睽睽下,把白芷抱進他的房間。白芷仿佛聽到一對小夫妻中的小嬌妻對她家相公道:“那位長相頗好的公子帶美若天仙的心上人進房作甚?”


    相公甚是篤定地道:“肯定也想要個孩子。”


    不到半刻,慕屠蘇從裏屋出來,還順便整理著淩亂的衣衫。那位小嬌妻瞧見了,一怔,笑了起來,羞澀地靠在自家相公身上:“他和相公新婚時一樣速戰速決了。”


    相公的臉一陣青一陣黑,最後大紅:“人生難免有那麽個第一次。”


    慕屠蘇整理好被白芷抓出褶皺的衣襟,徑直去白芷的房間,她房間哪裏有人在睡,明明空無一人。他打了哈欠,寬衣上了床,很快,美美地睡去了……


    相較於慕屠蘇的快速入睡,白芷就糾結了很久。


    她捂著被子,睜著大眼,眨了又眨,鼻間充斥著屬於慕屠蘇的味道。枕頭、床單、棉被,都有屬於他的味道。那是她最熟悉又陌生的體香。


    夢中,她是他的小妾,卻未曾在他清醒的時候與他同床共枕過。她隻敢在他喝醉的時候,為他清理掉他的嘔吐物,幫他換好衣衫,看他平和地躺在床上睡去,她才敢躡手躡腳地躺在他的旁邊,屏息聽他的唿吸,感受他的心跳,嗅著她最喜歡的男人獨有的氣味。雖然早晨好幾次被慕屠蘇踹下床,但她後來學聰明了,每次都比他早起,沒再被踹下床過。


    她喜歡他的氣味。白芷輕嗅了幾下,抓著被子的手竟顫抖起來,眼淚滾滾而下。夢中,她因為愛他,費盡心思,不知羞恥,隻想他正眼看她一眼。如今,他說歡喜她,可她明白,她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南詔公主一出現,她將被棄如敝屣,那種痛她不想再嚐一次,她深知,她現在依舊不夠堅強。


    慕屠蘇終於提出要出村,迴軍隊了。白芷不知他為何突然想明白了,隻知,他看孩子時眼中從來都是溫柔的。夜晚,看著下雪的天,他總會發呆,其內心所想,她不知。她記得喚他吃夜宵時,他總問她:“蘇城的雪,你還記得嗎?”


    她迴答:“蘇城下雪之時,我從不出來。”


    “是嗎?恐是你不記得了吧。”


    白芷不理解他這話的意思。慕屠蘇不答,看了看她送到桌上熱騰騰的包子,微微一笑:“下雪之時,吃包子,是我的最愛。”


    “我知道。”白芷很隨意地答。


    慕屠蘇怔了怔,愣愣地看著她。白芷自知自己失言了,她訕訕笑著,為自己圓謊:“先前清荷做過各種夜宵,唯有做包子之時,你會一掃而光。這很容易觀察。”


    慕屠蘇的眸子淡了許多,灼熱冷卻下來,失笑:“是我想多了。”


    “將軍就不該想多。”白芷迴他,欠身道,“將軍,你慢用,我告辭了。”


    慕屠蘇對白芷道:“今晚你收拾收拾,明天我們出去。”


    可天公不作美,第二天早晨天空下著鵝毛大雪。清荷建議等雪停了再走。白芷等了這麽久也不差這一天,她無所謂,未料,等不及的是慕屠蘇,他執意要冒雪離開。他的堅持讓白芷有些不解,可他最大,她不得不從。


    傻阿福在前頭給他們帶路,他對“不歸林”的熟悉就好像鴿子對目的地一樣,鎖定目的地,即使風雪交加,他亦能準確無誤地找到。一夜間雪花堆積,雪已及膝。白芷每走一步,都十分艱辛。若像夢中的身子底子,她恐怕走兩步就倒地不起了。如今,她說不上身強體壯,但不至於動不動就倒下。


    隻是雪越來越大,即使她身子骨強壯了許多,可畢竟是女人,體力跟不上,她不幸地摔了一跤,整個人紮進雪裏。然後她整個被扛了起來,慕屠蘇幫她清理掉身上的雪,握著她凍紅的雙手,捋了捋她稍顯淩亂的頭發:“冷吧?”


    白芷點頭。真是熱血的男人啊,這樣的天氣,手還是暖烘烘的,走了這麽久,連氣都不喘一下。


    “我來背你。”


    白芷一怔:“不用了。”


    “廢話真多,上來。”慕屠蘇以背對她。他雖穿著戎裝,可她覺得那個背一定會是暖的。她吞了吞口水,深唿吸,還是爬了上去。她確實走不動了,腳凍得似乎已不是她的了,快掉了。


    “你個愚蠢的女人,怎麽不給自己做一雙棉鞋?”慕屠蘇一邊背著她,一邊嗔怪地責備她。


    他注意到了?白芷不迴答,她從來不會照顧人,自己也不例外。她以前是太想討好慕屠蘇了,目光始終追隨著他,他有個風吹草動,她就會全身警備。白芷緊緊地把手環在慕屠蘇的脖子上,無意識地把自己冰涼的臉貼在他溫暖的脖子上。慕屠蘇未哼一聲,任由她靠著。


    走了許久,傻阿福說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建議休息一下再走。阿福帶他們來到他們村裏搭的小木屋裏,裏麵有棉被、大鍋,還有柴火。慕屠蘇把白芷包裹在棉被裏,提著大鍋出門,盛了一鍋的雪進來,點火燒雪。


    “把鞋脫了。”


    白芷懂他的意思,忙不迭搖頭:“不行啊,受凍的腳不能泡熱水的,會生凍瘡的。”


    阿福在旁邊點頭:“貌似娘子也說過,所以我每次打獵迴去,娘子都讓我坐在炭爐旁先烤一會兒,等暖和了再泡腳。”


    慕屠蘇沉思了一下,重複剛才的那話:“把鞋脫了。”


    白芷心裏不斷咒罵這個不知憐香惜玉的男人,他竟然還要一意孤行,讓她生凍瘡?上級下命令,她隻好聽命,心不甘情不願地脫了鞋子。


    慕屠蘇在脫衣服……


    白芷不理解,他這是太熱了?


    慕屠蘇二話不說,直接把她的腳抓過來,放在他的小腹上。


    白芷倏然睜大眼,看著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慕屠蘇。他竟然把她冰冷的腳放在他的小腹上,自腳底湧來的溫暖,不止暖了她的凍腳,還讓她的眼睛也發熱了。他照顧人,真傻。


    “看什麽看!沒炭爐給你烤暖,將就點。”慕屠蘇用手焐住她的凍腳,讓她加速暖和起來。


    他原本溫暖的手也快和她的腳一樣冷了。白芷看著他脫了大氅,衣衫又大開,再熱血的男人體溫也揮霍沒了,他真是太不注意保暖。白芷抓起大氅,為他披上。慕屠蘇抬頭看了看,白芷略顯別扭地扭過頭:“看什麽看!你沒體溫了,我腳暖不起來了。”


    兩人不再說話。直到白芷的腳有了點暖意,水也開了。慕屠蘇這才放開手,端出木盆盛了雪,再去把鍋裏的熱水倒進去,試了水溫。在這空當裏,阿福坐在旁邊,對白芷道:“我也想洗腳暖暖,可惜柴火隻夠燒一盆水。”


    白芷這才明白,為什麽他不選擇先用溫水為她暖腳,而是他的體溫了,因為柴火根本不夠這麽折騰。


    一眨眼的工夫,慕屠蘇把熱水送到她的腳下。


    “你洗吧,把腳暖暖。”


    “嗯,謝謝將軍。”


    “想謝我,以身相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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