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的海麵上,有一層層的白霧氤氳,偶然在這輕薄霧氣中,還有魚兒跳動的水聲。


    海裏的魚蝦蟹這些東西,不少都是對光線特別的敏感,如果薄霧中的這些動靜變得大起來,那就意味著距離徹底天色大亮不遠了。


    距離海邊數百名的一片窪地裏,此刻密密麻麻蹲伏著無數的身影,從他們身上那微微濕透的衣甲看來,他們已經在這裏蹲伏有一段時間了。


    一個黑衣黑甲的將官模樣的人,閉著眼睛坐在一塊石頭上,似乎是在假寐,但是,在他身邊的這數百人,卻是沒有一個覺得他們的自己的老爺真睡著了,他們低頭檢查自己自己已經檢查了好幾次的刀劍和弓弩,不時有人抬頭看了一眼石頭上的將軍,每個人臉色都十分的平靜,好像他們趁著夜色聚齊在這裏,就是為了去對麵吃一頓早飯一樣。


    在他們的對麵不遠的地方,那是一座小小軍營,軍營不大,裏麵駐紮的軍士也隻是這附近幾個望海的哨站的士兵,加起來也不夠百人之數,平日裏,這個小小的軍營沒有人會關注,皮島這麽大,沿海到處都有哨站軍堡,百來人的所在,也不值得有人關注。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副總兵大人巡視到了這裏,並且在這裏留駐過夜,大概這個地方,就是連在皮島多年的人也未必找得到吧。


    “老爺,差不多了!”


    有一個手持勁弩的軍兵,走到石頭上坐著的黑甲將軍身邊,輕聲的說道。


    黑甲將軍猛地睜開眼,站了起來,在聽說身邊,一陣甲葉響動,四周的士兵們霍然站了起來。


    “諸位,我劉興治深受毛帥重恩,可謂沒有毛帥,就沒有我劉興治,更不會有諸位的今日,毛帥被那奸賊袁崇煥冤殺之後,陳繼盛這老狗,內不思為毛帥雪冤,外不思襲擾韃虜為朝廷分憂,隻知道諂顏媚上,欺壓兄弟,這樣的人,我實在是無法受他的節製!”


    他冷冷的看了四周的人:“所以,我決定還是送他下去,讓毛帥親自去問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們都是老爺的人,生死與共,榮辱一體!”


    身邊的軍官們,肅然迴答道:“老爺你放心,這裏的兄弟,都是老爺的親兵,沒有一個是外人,無論老爺決定要做什麽,兄弟們生是老爺的人,死是老爺的鬼!”


    劉興治緩緩點頭,看著他的這些家丁,身為將領,無論他統帥多少兵馬,這些家丁就是他的班底,家丁在家丁強,他這個做將領的,說話就大聲,能帶的兵就多,若是家丁全部都折了,那麽,帶兵的將領也不成為將領了。


    這種沒有家丁的將領,在朝廷的兵馬吃了敗仗的時候最有用處,無論那一次的敗仗需要倒黴蛋來背鍋的時候,這些人都是有機會上榜的。


    “去吧!”他指指遠處的軍營:“一個不留,將陳繼盛的首級給我帶來!”


    一隊隊的家丁從這窪地裏紛紛竄起,在這白霧中朝著遠處的軍營而去,很快,遠處就傳來了士兵的喝問聲和慘叫聲,那是最先衝過去的人,和對麵的人交手了。


    劉興治深深的一口氣,迴頭看了看遠處的海麵,耳邊不斷的有慘叫聲和喊殺聲傳了過來,他臉色不變,似乎絲毫沒有為不遠處的戰鬥擔心。


    的確,也沒有什麽值得擔心的。


    駐守在這裏的官兵不過幾十人,就算加上陳繼盛的親衛,也就百來人的樣子,而他將自己近五百的家丁全部都帶了出來,而且還是有心算無心,在這快天亮人最疲憊的時候發起的偷襲。


    若是這樣的戰鬥,還能輸了,那他劉治興也不用想著除掉了陳繼盛之後,重新統領整個東江皮島的事情了,如此無能,更不可能成為毛帥那樣讓人心服口服的人了。


    戰鬥結束得很快,差不多也就一盞熱茶的時間,遠處傳來齊齊的歡唿聲。


    劉興治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那應該是找到了陳繼盛了。


    遠處有人跑了過來,對著他身邊的人說了幾聲,身邊的人湊到他身前來:“老爺,陳賊抓到了,活抓的!”


    他轉過身來,朝著軍營走去,他知道自己的手下是為了討好自己,把殺死陳繼盛的這一刀留給自己,不過,既然對方沒有在亂軍中死掉,那麽,他去送對方一程他也不介意。


    “劉興治,你是要反了嗎?”


    皮島副總兵陳繼盛被劉興治的幾個家丁按在地下,他身上血跡斑斑,看來似乎是經過一場搏殺之後,才被拿下的,此刻他兩隻眼睛通紅的瞪著劉興治,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此刻劉興治還沒走到他的身邊,隻怕已經死了十次八次了。


    “朝廷待你不薄,你從一個流民到如今身為參將,你的榮華富貴都是朝廷給的,你居然今天要殺我投敵,我就是死了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朝廷待我不薄,我自然清楚,誰說我要反了朝廷,我反的隻是你!”


    劉興治冷冷的看著自己的俘虜:“朝廷待你也不薄,毛帥待你更不薄,這幾年,毛帥視你為生死兄弟,然而毛帥冤死,你都做了些什麽?”


    他手中的長劍抵著對方的胸膛,臉上露出狠厲的獰笑:“你為毛帥做了什麽,為朝廷做了什麽,除了在這皮島,敗壞毛帥留下來的基業,除了諂媚上官,你做了什麽?”


    “你說的這麽光明正大,不就是不服我嗎?”陳繼盛狠狠的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不服我這個副總兵掌管東江鎮,不服你要聽我的節製,所以,你才要殺我,劉興治,你是什麽東西,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朝廷不知道嗎?”


    他狂笑了幾聲:“老子告訴你,就算你殺了老子,這東江鎮的總兵,也輪不到你來當,皮島是朝廷的皮島,東江鎮總兵,也是朝廷委任的總兵,你不過就是一個造反的癟三而已,除了你的這些狗腿子,東江鎮誰會聽你的?”


    他鄙夷的看著劉興治:“老子今天死了,朝廷立馬就會有新的總兵來,來吧,朝著老子的胸口來,老在在下麵等你,到時候你下來了,咱們到毛帥麵前好好的說一說,到底誰是忠誰是奸!”


    “廢話這麽多!”


    劉興治收起手中的長劍,將長劍緩緩的收進劍鞘裏,然後從身邊的家丁手中拿過一柄斬馬刀,揮手就是一刀。


    一道血光衝天而起,陳繼盛的話聲戛然而止。


    “收起首級,各營傳看示眾,告訴所有人,陳繼盛通敵叛國,被我當場撞破,陳賊畏罪自殺,東江諸營暫時受我節製,如有不從者,皆以陳賊黨羽論處!”


    ……


    “啊!”


    江嫣然大叫了一聲,猛的從桌上抬起頭來,正在圍著桌邊說話的幾人,頓時齊齊愣住了。


    “又發噩夢了?”


    李扶搖從桌上的茶壺裏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她:“看你大汗淋漓的,喝口水緩一緩!”


    江嫣然勉強的笑了一笑,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像這樣在夢中被人殺死的夢,她已經很久沒做過了,尤其是到了南海衛之後,剛剛開始還做這樣的夢,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安全感越來越強,這種夢幾乎都已經絕跡了。


    “我夢見我被韃子一箭射死了!”


    她有些心有餘悸待的說道:“那箭支射中胸口,現在都感覺還是很疼!”


    “那是你趴在桌子上睡著,給咯吱住了!”


    徐采寧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她都懶得和他說話,難得幾個女人聚集在一起,大家和和氣氣的說話,商量著以後的事情,但是江嫣然這個憊懶家夥,覺得好像不關她的事情,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你們都是我嫂子,你們說的這些事情,和我又沒關係,我不睡覺在這裏幹什麽!”


    江嫣然嘟囔了一句:“采寧姐也好,扶搖姐也好,還有凱瑟琳姐姐,你們都是有大本事的人,我就是一個在這裏湊數的,你們商量你們的,沒必要一定也要我在這裏吧!”


    “你當然要在這裏!”徐采寧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家人商議事情,你不在這裏,是我們拿你當外人,還是你自己拿你當外人了?”


    “哦!”江嫣然有些不情願的哦了一聲,勉強抬起頭來。


    也不知道這幾個女人怎麽溝通的,反正現在他們能坐在一起,就說明他們已經溝通好了,而且,看他們之間和諧融洽的樣子,好像一點芥蒂都沒有。


    江嫣然有那麽一點點不大相信眼前的和諧場景。


    “關於江晚迴京的事情,這個已經是毫無疑問的!”徐采寧說道:“既然你們都同意,那麽,咱們的婚事就一起辦了,雖然姐姐我是陛下賜婚,但是,我也不會讓妹妹們沒有名份受委屈的,迴京購置宅子的事情之類的事情,就由我來辦,兩位妹妹迴京之後,也暫時住在我定國公府,等到日子到了,江晚上門迎親就可以了……”


    “三聘六禮,該有的,都不能少,凱瑟琳妹妹、扶搖妹妹,相公的家底你們是清楚的,該如何的開銷,你們商量了辦……”


    江嫣然聽得昏昏欲睡,還是說的這些事情,也不知道就個婚事,這幾個女人值得翻來覆去連細節都確定得那麽清清楚楚嗎?


    “嫣然!”


    猛的一聲,仿佛聲音耳邊響起,江嫣然支棱一下,一下就清醒了過來。


    “咱們三個,都不能跟著江晚調任,我問過他的意思,你是可以跟在他身邊的,等到成親之後,朝廷的調令下來,你是留在家裏還是跟江晚出去,你自己考慮好了沒有!?”


    “啊!”江嫣然眨眨眼睛:“這還要我考慮嗎?”


    “當然要問你的意思,這是你哥的原話!”徐采寧眼中有一絲溫柔掠過:“留在家裏,你就是江家的小姐,自然平安富足,不會讓你再顛沛流離出生入死,每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在家裏,你隻要學些詩書禮儀,琴棋書畫女紅之類的東西,將來等著咱們給你說一戶好人家就可以了,什麽都不用操心……”


    “不!”江嫣然聽到什麽琴棋書畫詩書禮儀之類的時候,沒等徐采寧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自然是我哥在哪裏,我就在哪裏,你們都不在我哥身邊,我當然要在我哥身邊照顧我哥,梅小飛那個笨蛋,自己都照顧不好,難道還指望他照顧好我哥麽?”


    幾個女人,臉上齊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江嫣然這番說話,總算不負江晚對她的憐惜看護之情。


    “那你就要好好準備一些了,到了京城之後,我會給你開些銀錢,你好好的準備一下!”


    李扶搖認真的說道:“到時候我們忙於婚事,怕是顧不上很多事情,老爺去了東江那邊的吃用穿著,各種東西你要備好,老爺想不到的,你要想到,老爺想到的,你要想的更多!”


    “沒錯!”凱瑟琳瞪著他大大的綠眼睛,也認真的交代著:“我和老爺去過遼東,那地方冷起來真是要命的,一不小心就會有凍傷,不僅僅是老爺,就是老爺身邊的親衛,你也要多關照一下他們的吃用穿著,花在他們身上的錢,都是值得的,隻有讓他們感激了,他們才會更用心的保護老爺!”


    “不用擔心銀錢的事情,也不用花扶搖妹妹的錢,那是咱們家的錢,開銷這些不合適!”凱瑟琳說道:“迴頭京城裏,四海商行開個分號,到時候我會吩咐分號的掌櫃,你要支取花用銀錢,直接去四海就可以了!”


    她狡黠的眨眨眼睛:“畢竟老爺和他身邊的護衛,都是南海衛的人,這錢應該走四海商行,不是嗎?”


    這凱瑟琳挺賊的啊!


    江嫣然嘿嘿笑了起來,不過,她突然感覺到哪裏不對了起來:“你們說什麽,去遼東,這麽多地方好去,你們怎麽就知道我哥要去遼東,難道朝廷就沒人了嗎?這前腳打完流賊,後腳就要打韃子,這都是要命的活兒啊!”


    “大概應該是了!”徐采寧說道:“不過,聖旨一天沒下來,就有變數,如今國家有難,相公為君分憂,為國分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驕傲的看著四周的女人:“江晚是什麽樣的人,別人不知道,難道你們也不知道嗎?他本來就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大丈夫,我等何其有幸,這輩子能夠遇見他,還能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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