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大雪終於從天上紛紛揚揚的灑落了下來,連續幾年西北這邊都是如此,這大雪來得一年比一邊早。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溫軟如春的大堂裏,幾個人擁簇在桌前,看著主位上的這個年輕人輕輕吟誦出來這一首詩,臉色都是微微露出笑意。


    “多虧了有宋大人,也多虧有了江指揮使,我延安府今年這飛雪之日,我等還能坐在此地衣暖食足,而不必像某些州府那樣餓殍遍地!”


    陳捷微微笑著開口,沒錯,就是那個曾經被江晚啐了一口,如今卻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致仕官員陳捷,這裏是陳府,今日更是他的東道主,而作為陪客的,則是本地其他幾個頗有名望的鄉紳,而巧的是,這些陪客,大部分江晚都曾經見過。


    “我隻是盡自己的本份而已!”宋袞笑嗬嗬地說道:“其實,最應該感謝的,還是江指揮使,若不是南海衛在延安府,你我在座眾人,會是如何的淒慘模樣,那就不用說了!”


    他朝著江晚拱拱手:“江指揮使,本官雖然官小言輕,但是,對於江指揮使領南海衛,護衛我延安府一方水土,這些事情,本官還是一一上稟的!”


    他略略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樣子:“本官知道,江指揮使不在乎本官的這些表示,但是,本官依然會這麽做,有些事情,總要做得有心無愧才是,所謂功過自在人心,這道理,曆朝以來可都不會變!”


    “是啊,功過自在人心!”


    江晚點了點頭,今日的筵席,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而且,這次,宋袞也沒有多事來請他,大概是因為上次的事情之後,兩人多少心裏有點別扭,雖然日常府衙這邊和南海衛這邊,不會因為這點別扭影響效率,但是,宋袞也不會主動再將臉送到江晚麵前讓他去打了。


    宴請的請帖,是徐任之送過來的,而徐任之可憐兮兮的在江晚麵前表示,自己已經在自己的手下麵前將話放出去,說自己請來江晚是絕對不成問題,若是江晚真要是一點麵子都不給,他隻有申請調離第五千戶了。


    江晚還真有些好笑,這些商人的鑽營能力,也是令得他不得不高看了一眼,居然能轉彎抹角通過自己的子弟,然後通過徐任之將請帖送到自己手上,別的不說,這態度已經很端正了。


    既然如此,那就來吧,無非是吃頓飯的事情,大不了一言不合掉頭就走而已。


    江晚抱著這樣的心態來到陳府的,結果出乎他的意料,不僅僅有知府宋袞和同知錢謙兩人為陪客,其他的陪客身份在延安府也是拿得出來的,而作為東道主的陳捷,從頭到尾都沒有提江晚讓他難堪的事情,這一頓飯吃下來,盡是對江晚歌功頌德了,自然是氣氛其樂融融。


    江晚不著急,如果僅僅是為了上次的事情,緩和一下和自己的關係的話,陳捷不會將宋袞等人請來,這種事情,私下裏完全可以解決,他江晚也不是什麽鐵麵無私的人,陳捷願意捐獻點銀子給南海衛,江晚絕對不會計較上次陳捷把自己太當迴事情的那檔子事情,至於找後帳什麽的,他更是可以拍著胸脯保證,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宋袞和他聊著延安府的事情,而陳捷的話題,則是在京城裏,他在京城為官多年,自然有不少舊識舊事可以聊,人在官場,總會和任何人轉彎抹角的搭上關係,就這樣一直到飯畢上茶的時候,江晚覺得,其實,這陳捷肚子裏還真有些東西的,如果拋開他的為人和性格不談的話。


    “這雪下了幾天了,這城外的所有事情,應該都停了下來!”


    陳捷微微說道:“這兩月來,我延安府的士紳也托江大人的福,從山西糧商那裏購置了一些糧食,我和大家商議了一下,打算捐點糧食給城外的流民,雖然數量不是很多,總歸是我延安府的心意!”


    宋袞也一邊也笑著說:“這事情我是知道的,我給陳翁說了,這糧食就是捐給府衙也是一樣的,但是陳翁他們可不幹,他們說府衙是府衙的,南海衛的是南海衛的,這是兩碼事!”


    “這是好事!”江晚沉吟了一下,雖然對方說的是捐獻給流民,其實這些糧食,還是交給南海衛來分配的,不管糧食有多少,這些人有這個心意,就值得被鼓勵。


    “上次你們這些士紳,捐獻了一些糧食和銀兩,如今又捐糧食救助流民!”江晚說道:“有此善舉,自然應該嘉獎,寒冬之時,豈可虧待為眾人抱薪之人,說吧,你們有什麽事情,南海衛可以幫得上的,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江大人誤會了,這僅僅是表示心意而已,並不是和江大人做交易!”陳捷笑著搖搖頭:“先前我等是有些狹隘了,忘卻了唇寒齒亡的事情,但是,經過江大人當頭痛斥之後,我等是真想通了,這些流民來我延安府,未必也是壞事,這幾個月,我等的商鋪和買賣,都是大有進項,若是真驅逐了這些流民,我等早就朝不保夕,哪裏還有今日捐贈之舉!”


    “而在大人發行四海票之後,允許我等購置兌換四海票,讓四海票在延安府裏流通,我等雖然開始有些疑慮,但是無論何時,多少金額的四海票去兌換,大人的四海商行都是通兌通換,就憑這一點,我等的商鋪田產都盤活了,從收益裏拿出一些來作為心意,這不是再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江晚微微笑了起來。


    “畢竟是為官多年的人,陳翁果然還是有見地的!”江晚說道:“無非是一家好,家家好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做事情,隻能讓自己好,看到別家好,心裏就不痛快,就覺得自己吃虧了一樣,這種人,注定是走不遠的!”


    “江大人說得極是!”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不過,你說沒有任何要求,僅僅就是單純的捐贈,那麽,我還真要為你們做點什麽了!”江晚說道:“我是帶兵之人,最重賞罰分明,做得好的,當賞不賞,可是要令人寒心的!”


    他看著眾人:“盡管開口,我這麽給麵子的時候可不多哦!”


    陳捷看了個宋袞,又看了看幾位作陪的鄉紳:“那我就冒昧了!”


    江晚點頭,心裏已經做好打算了,隻要對方要求不過分,給他們點好處也無妨,這開春之後,延安府周邊要大肆耕種,流民們要安居樂業,這裏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作為軍隊的南海衛可以做得過來的。


    趁著這個機會,和他們緩和一下關係,對將來他的形勢也不會有什麽壞處。


    “不知道大人的四海商號,有沒有招募股東的打算!”陳捷看著江晚,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延安府士紳,願意以真金白銀入股四海商號,即便將來大人離開延安府高升了,延安府的四海商行依然可以作為分號經營,有大人打下的這個基礎,我等就是將四海票推行到三邊各地,也是可以期待的!”


    “咦!”


    江晚有些意外的看了陳捷一眼,他怎麽都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來,確切的來說,這不算要求,最多是算是一個商議合作的請求,但是即便如此,對方的眼光和決斷,還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


    現在的四海商號,基本算是南海衛下屬的第五千戶的一個軍辦機構,其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基本上為軍隊服務的,而當初在延安府裏開張,也主要是為了緩和南海衛缺錢的困境,即便是這樣,對方依然能看出四海商行的潛力,尤其是四海票的潛力來,這也是很不錯的了。


    陝西現在到處都是一塌糊塗,但是,江晚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一塌糊塗的狀況持續下去,一旦糧食問題得到了解決,南海衛出動四處平定地方那是毫無疑問的事情,而作為軍辦機構的四海商行,也擔負著了安置流民的任務,軍隊到哪裏,這四海商號自然是可以開到哪裏。


    同時,四海票就可以通行到哪裏。


    可以預料到,如果不出意外,很短的時間之內,四海商行會迎來一次急速的擴張,而在這擴張之前若是能介入,那麽,在四海商行擴張之後可以享受到的紅利,絕對是巨大的。


    且不說四海商行經營的其他商鋪,單純這四海票,就能為這些股東積累巨大的流動資金,有這樣的資金做後盾,這些新的股東還背靠著軍隊,做什麽生意都能輕而易舉。


    江晚沉吟的時間,有些長了,眾人的眼色微微有些失望,這個事情他們私下裏討論過,但是若不是江晚剛剛再三要他們提要求,給了他們這麽好的一個時機,估計陳捷一定不會這麽輕易開口。


    “我知道四海商行是大人的軍中產業,他們確是有些異想天開了,大人別往心裏去,陳翁有些喝多了……”


    宋袞在一邊打著圓場,笑嗬嗬地說道。


    “沒事!”江晚擺擺手:“我覺得這個想法不錯,四海商行雖然是軍中產業,但是此刻這裏是延安府,若是有延安府的一體士紳參與,隻會讓四海商行發揮的作用更大!”


    江晚笑了起來:“這個要求,原則上我是同意的,不過,怎麽入股,每股多少,入股之後,需要做些什麽,不需要做些什麽,這些具體的事情,你們還是得和凱瑟琳千戶去談,畢竟這些事情,一直都是凱瑟琳千戶在經營的!”


    “啊,真的可以嗎,多謝大人,多謝江大人!”


    眾人一愣,頓時喜出望外:“隻要江大人同意就可以了,凱千戶那裏,自然有我等和她慢慢商議,總之這四海商行是咱們延安府的商行,如論如何都不會讓南海衛這邊吃虧的……”


    “你等盡管和她去談!”江晚笑了起來:“這事情,我允了,談妥了再告知我一聲就行!”


    大堂之內,頓時一片阿諛之聲,而這一次,至少眾人都不是迫於江晚的威壓,而是發自內心的拍著江晚的馬屁了,在他們眼裏,此刻的江晚可不是一個坐在他們麵前的帶兵軍將,簡直就是一個全身都金光燦燦的財神菩薩。


    大堂裏其樂融融,在距離這大堂不遠的一處廂房裏,也是歡聲笑語,溫暖如春。


    徐任之坐在桌子的前麵,也在享受著自己手下兄弟們的奉承,這裏是陳家,陳家的家主在款待指揮使大人和知府大人這些大人物,但是,陳家的子弟也不會虧待自己的頂頭上司。


    除了不能喝酒,這大堂裏那邊的各種菜肴,在徐任之麵前都看得到。


    不過,徐任之是什麽人,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這些陳家自己眼中的好菜,他隻是動了幾筷子,然後就笑嗬嗬的看著自己的這些手下一個個吃的滿嘴流油。


    “頭兒,我信了,我真信了!”


    陳長生一邊給徐任之遞過去一塊熱毛巾,一邊恭恭敬敬的說道:“以後您說什麽,我陳長生有半句不字,您直接一腳踹我臉上,我要是吭聲,我就是個鱉孫!”


    “你這腦袋,我踹過去了,你還有吃飯的家夥嗎?”


    屋子裏眾人都壓低了聲音,笑了起來。


    “我早說過,我和咱們指揮使大人,可是在京城裏就認識的,還有咱們衛裏的徐僉事,那是我親戚,知道不,哥們我是聽說南海衛這裏,可是打了好些勝仗,這才過來曆練一番,指揮使大人瞧得起,給了哥們兒我這個百戶,你們這幫家夥,算你們運氣好,落到我手裏了!”


    “是咱們運氣好,好的沒邊了,居然有這麽個神通廣大的百戶大人!”


    眾人齊齊歎道:“咱們還沒去過京城呢,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去京城看一眼!”


    “這也算個事情?”徐任之大大咧咧的說道:“我不是說了,我家就是京城的,咱們南海衛的駐地,距離我家就不遠,迴頭咱們調迴京師的話,我帶著兄弟們,好好的在京師逛一逛,吃喝玩樂,都算本百戶的!”


    “百戶大人豪爽!”


    “大氣,我服了!”


    徐任之得意洋洋的看著眼前的這些人:“不過,我這人好臉麵,你們得給我撐起這張臉來,在延安府,你們是地頭蛇,我是新來的,我若是鬧了笑話,那就是你們丟人,你們丟人了,我可也沒臉!”


    “這個自然,地麵上的事情,百戶大人一句話,隨時搞定!”陳長生拍著胸脯說道:“大夥都聽好了,百戶大人說了,誰要是給他丟臉了,軍中的責罰我不管,但是迴家了,可別怪我不客氣,我可是要替家主大人行家法的!”


    徐任之滿意的點點頭,他突然覺得,雖然這破地方要什麽沒什麽,不過,好像比起京師來,這裏也有點別的趣味了。


    而且,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找到從軍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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