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吳三桂的兵馬在洛川城前壘砌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並不算太高,但是,足夠高台上的人俯瞰這城內城外交戰雙方的情形了,當然,也足夠讓城內的人看清楚高台上的模樣了。


    天亮之後,洛川城並沒有投降的意思,但是,城外的吳三桂的兵馬,也似乎沒有攻城的打算,雙方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這一夜之間冒出來的高台之上。


    嫣然一身盛裝,慢慢的走上了這高台,在恭恭敬敬地拜天拜地,然後跳大神一樣的鼓搗了一番儀式之後,她安定了下來,輕輕的開口了。


    “天生三極,救苦救難,聖母下凡,普度眾生!”


    她的話,從高台上傳了下來,然後由高台下幾十個被挑出來的大嗓門的流賊,一字不變的複述了一遍,確保城頭上的人能全部都聽得見。


    “今有吳帥,來我洛川迎本座,乃是大勢所趨,爾等為何抗拒義軍!”


    嫣然的聲音縹縹緲緲,仿佛是從雲端來傳下來的一樣,甚至有些空靈神聖的味道,但是,經過下麵那些大嗓門的流賊的轉述之後,這話語聲,卻是變得有些咄咄逼人起來。


    城頭上明顯的可以見到慌亂起來,而這個時候,嫣然開始一個個點著人名。


    “高桑,陳文水,代狗兒……”她將一個個名字點出來:“爾等勾結官兵,抗拒義軍,真當本座一無所知麽,我聖教教眾聽令,替本座斬殺這些叛教反賊者,喜迎義軍!”


    半響之後,嫣然施施然從高台上走了下來,臉色肅然的站在吳三桂的麵前。


    “這樣就成了麽?”吳三桂看了她一眼。


    “等一個時辰,若是一個時辰,還沒有人開門獻城,你應當如何就如何!”


    因為除了吳三桂,四周還有大大小小的流賊頭領在,嫣然顯得十分的嚴肅:“我曾在城裏顯聖多次,如今我親自出現,他們也定然分得出我的真身,但凡我聖教教眾,不可能違背我的法諭!”


    吳三桂點了點頭,靜靜的等候了起來。


    在他身後,上萬人都已經做好了攻城的準備,身為一軍主帥,說出的話,自然是要算數的,如果到時候這洛川不降,他吳三桂說的雞犬不留,那就絕對是雞犬不留。


    他一點都不著急,甚至因為攻城會產生的折損,他也沒有半點心疼,隻要他身邊的老兄弟無恙,這些名義上的他的屬下們,他管他們去死!


    一個時辰的時間還沒到,洛川城的城門就緩緩的打開了,數百人從城裏湧了出來,齊齊拜在高台之下,高唿聖母娘娘。


    吳三桂雖然看得眼角直跳,但是,卻是依然毫不猶豫的下達了朝著城裏進軍的命令,他身後早就摩拳擦掌的流賊們在各自的頭領的率領下,蜂擁進城。


    而進城的時候,果然是沒有在遭遇到任何的反抗。


    見到這番情形,吳三桂才真的才算放下心來,而在另外一邊,嫣然已經和城裏出來的那些人說了好一陣話,此刻大概是有了結果,正帶著幾人,朝著他這邊走了過來。


    “吳帥,這是張將軍!”


    嫣然板著小臉,對著吳三桂說道:“城裏所有勾結官兵的逆賊,都已經被張將軍肅清,先前抗拒義軍的都是城裏那些逆賊所為,張將軍被逆賊蒙蔽挾持,到最後關頭,幡然醒悟!”


    “那是因為聖母娘娘當頭棒喝,才讓我迷途知返!”張存孟有些蒼白的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當初就是吳帥派遣使者來的事情,某也是剛剛才知道,顯然有冒犯吳帥的舉動,吳帥大人大量,還望不要和某計較!”


    “不用客氣!”


    吳三桂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下:“迷途知返,就是好兄弟,以後這洛川城,還得靠著張將軍幫著治理,就不用客氣的了!”


    “吳帥雅量!”張存孟豎起一個大拇指:“我已經令我所有的兄弟都放下兵器,不得和義軍有任何的衝突,如今吳帥隨時可以進城!”


    “那個非常能打的那一批人是怎麽迴事情!”吳三桂點了點頭:“我聽我的兄弟說,他們那些人,刀砍在身上都不怕疼的,這些人你不會全部都殺了吧!”


    “那倒是不至於!”張存孟看了一眼嫣然,見到她一臉的淡然,絲毫沒有想要搭話的意思,這才訕訕的迴答道:“他們就是普通的士卒,隻不過比起普通士卒身體強壯一些,有聖母娘娘賜下來的聖水,他們才打起仗來厲害一些!”


    他低下頭:“如今大帥迎到了聖母娘娘,此後這聖水要多少有多少,洛川的這些人,自然不在大帥的眼裏了!”


    吳三桂看了嫣然一眼,心裏微微一動,還有這種事情,看來,這個三極教還有很多的事情,嫣然還沒有給自己全都說清楚。


    “這個自然!”吳三桂決定迴頭好好的問一問嫣然,不過,此刻,就不方便細問了。


    “我就不進城了,嫣然你進城嗎?”


    “不用了!”嫣然搖搖頭:“我就留在大帥軍中好了,這洛川城烏煙瘴氣的,我可不想再去參觀一遍了!”


    令人去接收看管張存孟的那些人,吳三桂帶著嫣然迴到了軍中,他也沒有絲毫進洛川去看一看的意思,區區一座縣城,聚集了三五千之眾,在這大災之年,是個什麽樣子,看慶陽府就知道了,沒必要再去看一遍。


    而這其中還有三極教這種邪教作祟,這洛川隻怕比起慶陽府來更為惡劣,說實話,如不是為延安府這邊清掃周邊的這些流賊據點,八抬大轎請吳三桂來,他都不迴來。


    至於帶來的這些流賊在城裏會怎麽樣的胡作非為,他也是沒打算去幹涉的,這些跟著他吳三桂,一點好處都沒有,人家可不會那麽老老實實的跟著他,還是那句話,他不心疼,也不關心,那就隨便他們去吧!


    “這就完了?”


    進了中軍大帳,嫣然先開口了:“你連城都不進,那你帶著這麽一大幫人氣勢洶洶地趕過來幹什麽,我剛剛還以為,你要當場殺了張存孟呢?”


    “你以為我不殺他,他就能活得長嗎?”吳三桂搖搖頭:“我慶陽府十三家兄弟,十三家人馬,大家辛辛苦苦跑來,可不是為了認兄弟的,張存孟的這些人,這些糧食,他們早就看在眼裏了,若是張存孟啥也不管,任由他們瓜分,沒準他還能多活幾天,但凡他稍微露出一點抗拒的意思,隻怕立刻就是不得好死!”


    “難道你不管的嗎?”嫣然瞪大的眼睛:“這些人可都是你的屬下啊!”


    “我為什麽要管!”吳三桂冷冷一笑:“你不是知道我是官兵嗎,對官兵來說,流賊死的越多越好,至於怎麽死的,關我什麽事情!”


    嫣然沉默了下來,看著吳三桂,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絲驚訝之色,或許,眼前的這吳三桂才和她心目當中的那個吳三桂,更接近一些。


    “接下來迴慶陽府麽?”她沉默半響,慢慢的開口道:“慶陽府裏三極教的教眾是有的,但是不會太多,不過,我隻要一露麵,這些人大概都會冒頭出來,到時候你是殺是抓,都隨你的意了!”


    吳三桂沉吟了一下,看著大營外麵的天色:“快下雪了啊……”


    “是啊,快下雪了,你得早點決定,這洛川這點地方,可養不了你上萬的大軍!”嫣然眨眨眼睛:“或許,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


    “來得及嗎?”


    吳三桂心裏一動,他自然知道嫣然嘴裏的去別的地方,是什麽意思,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官兵,那麽,自己做的事情,自然是有利官兵的,任何流賊占據的地方,都可以是他攻略的對象。


    隻是,這天氣越來越冷,沒準隨時一場雪就下來了,到時候因為糧草衣被的問題,隻怕還沒打仗就得死上不少人,這些流賊的死活他不關心,但是這些流賊可是他的戰力,他們的人死多了,他吳三桂的戰力可就削減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在大雪落下來之前,取了宜川和延川!”嫣然站了起來,順手摸出一個小小的匕首,在地下畫了起來。


    “你看,咱們洛川這裏,往北走,上麵宜川和洛川,即使是你的兵馬一分為二,兩路並進,取這兩個地方都有了勝算,張存孟也打過宜川的主意,不過,他擔心一旦去打宜川,洛川這邊空虛不說,還容易讓延安府那邊有反應,所以就一直耽誤了下來!”


    “和宜川和延川比起來,洛川這地方就沒什麽重要了,留下三五百人看著就行,而宜川和洛川,扼住了從山西到陝西的咽喉,這兩處一定要控製在咱們手裏,隻怕你延安府的那些上司們,心裏才會太平吧!”


    “你還懂這些軍略之事?”吳三桂不經意的看了嫣然一眼:“這也是你的異於常人的地方嗎?”


    “什麽都略懂一些!”嫣然微微一笑:“別忘記了,我可是聖教的聖母娘娘,可知曉未來禍福的,你要真是我的信徒,肯定立馬就會信我的話了!”


    “我可不是你什麽信徒!”吳三桂哼了一聲:“不過,若是能短時間取下這宜川和延川,那自然是更好的,有了這三個地方,至少我手下的這些人,這個冬天算是熬得過去了!”


    “就算真的熬不過去,時不時的去劫一下山西運到延安府的糧食,也是可以的!”嫣然嘿嘿笑道:“隻要招唿打到了,你的上司們,總不會連這點支持都不給吧,想想啊,原來縱橫陝西的大流賊,居然是聽官府的指令行事的,這種事情,誰聽到了都不會相信啊!”


    她眼睛裏露著亮光:“這種事情,想一想都刺激的很!”


    “你是覺得刺激,我卻是不知道到了最後該怎麽收場了!”吳三桂哼了一聲:“發揮下你聖母娘娘的本事,去你的信徒裏找些知道這兩處地方具體消息的人來,我好好問一問!”


    “這個簡單,交給我了!”嫣然點了點頭。


    “我派幾個人跟著你,一個是保護你,另外一個,也是監視你!”吳三桂直言不諱的說道:“所以,你好自為之吧,我收下你,可不是就徹底的信了你,你是不是可信,咱們過段時間再說!”


    “沒問題,吳帥果然是大將之風!”嫣然笑著點點頭:“您要不派人在我身邊,我自己都不踏實呢,這樣才對嘛!”


    說完,她轉身要走了出去,在臨出門的時候,她突然轉過身來:“對了,頭兒,下次若是你和延安府那邊通消息的話,能不能順嘴提一下我,無論好壞都行!”


    “你這樣的妖孽,你覺得我會不提嗎?”吳三桂擺擺手:“也就是年幼,要不然,我是寧可殺了,也不會聽你胡說八道的,去辦事,少囉嗦!”


    晚上的時候,一直以來的好天氣,終於消失不見了。


    大風整整刮了一夜,在天亮之後,終於開始下起了小雨,氣溫突然之間,就變低了許多。


    在城外的流賊軍大營裏,有很多人還是穿著單衣的,有著夾襖甚至棉袍的人極少,這氣溫一下降,頓時讓很多人都感覺受不了了。


    洛川四周的樹木早就被砍伐得個了個精光,即使是要伐木取暖也是一件不可能的是迴去,再加上流賊們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在城外的駐紮之地,名義上上算上大營,其實就是各種地洞窩棚混搭在一起的玩意。


    這種東西,在天氣好的時候,倒是還能湊合,此刻一旦氣溫下降,還有著雨那這玩意就沒法呆人了。


    大批大批的流賊,開始往著洛川城裏轉移,畢竟洛川裏再破再亂,房子總不會少的,運氣好的,還能找到一些取暖的東西。


    就是吳三桂,在發現天氣變了之後,也沒堅持一定要呆在城外了,而是主動的轉移進了洛川,而有了他的帶頭,其他人當然更是肆無忌憚了。


    問題是,洛川就那麽大,本來城裏就有數千之眾,現在一下湧起了上萬人,無論什麽資源,頓時就變得匱乏了起來,尤其是這麽多人,每天人吃馬嚼,都是一個巨大的數目,而抵達洛川城下的時候,基本上吳三桂的這支兵馬,就已經是在斷糧邊緣了的。


    所以,無論是打其他的地方,還是迴慶陽,吳三桂都得立刻做出一個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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