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的人,為了生活,不得不遊走不同的圈層。衛東門比較簡單,臨時多了個二樓。


    衛東門跟著工頭第一次上了二樓,發現二樓和底樓的走廊並沒什麽不同,隻是走的人少點,地板比底樓光滑。


    工頭在走廊盡頭的房間前停住,輕輕敲門後,房內說進來,工頭側身推開門,讓衛東門單獨進去。衛東門向工頭致謝,雙手握在身前,走了進去。


    房間裏一左一右坐著兩人,一位是作坊掌櫃,另一位胡大小姐胡果。衛東門壓住內心的緊張,在兩老板中間站住,分別左右問好。


    作坊掌櫃笑著起身,對胡大小姐說你們慢慢聊,我下樓去看看。經過衛東門身邊時,作坊掌櫃低聲吩咐衛東門,這位是大老板,你迴話注意點。


    作坊掌櫃出去時,順手把門也關上了,衛東門隻好原地右轉,麵對胡大小姐再次問好,胡果說,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沒必要那麽客氣。接著胡果遞過一小疊文書,讓衛東門仔細看看。


    衛東門雙手接過一看,原來這文書是他在作坊裏最近填寫的簡曆,上麵寫著他的性別歲數,入工時間,工種,家庭住址,戶籍所在,家庭成員,婚姻情況什麽的。


    衛東門仔細看過後,把簡曆雙手遞還給胡果。胡果接過後問,這上麵寫得都對吧?衛東點頭表示都對。


    胡果讓衛東門不要太緊張了,坐下再聊。衛東門隻好迴身在牆邊搬了一張凳子放在剛站的地方,筆直坐下。


    談話開始。


    “你為什麽還沒娶親?”


    衛東門被問得一個踉蹌,再次坐正後直接迴了兩字。


    “沒錢。”


    胡果似乎對這個迴答還滿意,點點頭又問:“那有相好的嗎?”


    衛東門睜大眼看著胡果,但胡果仍然在等他的迴答,並不像在開玩笑。衛東門隻好迴道:“沒有。”


    胡果又問了衛東門作息,還有和他父母的關係如何,還有他父母的日常近況。衛東門不知道胡果到底想了解什麽,都全部如實告知。


    就這樣,雜七雜八的問題結束,衛東門下樓時,天色已晚了,給父母買鞋的事也隻好以後再說了。


    第二天一早,衛東門如常來到作坊,一根甘蔗還沒削完,工頭就過來了,讓衛東門放下活,迴家洗洗,換身得體的衣服,午時到老城十字街口的酒樓吃飯。


    衛東門聽得一愣一愣的,問工頭是咋迴事?工頭表示具體的也不知道,到時你記得按時去就行了。


    老城十字街口的這家酒樓,衛東門並不陌生,小時候跟著平子去蹭過,還記得這酒樓名字好像叫三醉梧桐,當時覺得挺好聽的。現在離中午還早,衛東門有充足的時間去洗洗刷刷,不過得體的衣服就算了,也沒有,換一套幹淨利落點的就行了。


    午時,衛東門準時出現在三醉梧桐門口,之前見過的那位胡果丫鬟在門旁等著他。衛東門也不再感到意外,隨著丫鬟的指引,進了酒樓一間安靜的包廂。


    包廂裏上好菜後,服侍和丫鬟都陸續退了出去,現在包廂裏還剩三人,除了衛東門和胡果,還有一位很精神的長胡子老人,自稱姓齊。


    菜不多,三道,都是好菜。衛東門不願再想那麽多,主動給他們兩位的酒杯先滿上,自己也滿上,接著一個口幹了,然後對胡果說道:“到底有什麽事?直說。”


    胡果轉頭看了一眼長胡子老人,老人已開始吃菜,胡果考慮了一下後,拿出一封文書給衛東門。


    衛東門接過來,一看。


    這文書是一張契約,大概寫的是一男一女上戶登記成婚,男方算入贅,但婚後還是各自平常生活,互不打擾,三月後倆人再去戶籍辦理和離,完事。整個過程,男方需要保密,事成後,女方給男方五百兩紋銀作為報酬。


    “這男方是我?”


    衛東門趁著酒勁直接問胡果。


    “對,三月你就可以多拿差不多二十年的工錢。”


    “那女方是誰?”


    “我,本人。”


    胡果迴完,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五百兩銀子啊,就算做戲的另一方是胡果,衛東門也心動了,有了這錢,家裏眼前的事都不是事了。


    “為什麽?”


    衛東門給自己又滿了一杯,直接問,既然要合夥蒙人,話已經說開了,就沒必要躲藏了。


    胡果示意衛東門平靜點,然後給衛東門解釋說,胡老爺子也就是她爹最近身體不好了,大夫說她爹可能也就還有三月時間,她爹想看著她成親,滿足一下老人的心願。


    “這樣你可以多分點產業吧。”


    衛東門說完,又幹了一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說得這樣直接,他活了也快三十年了,天上掉餡餅這樣的好事,大多沒譜,如果談不攏,早散早了,沒必要浪費大家時間。


    胡果不想再說,開始吃菜。旁邊的長胡子老人提起酒壺給衛東門的酒杯滿上,緩緩說道:“年輕人,不要急,老夫齊正,在江湖上還是有點名氣,今天被大小姐請到這,為這事做個見證,今天說的談的,就算沒成事,也就我們三人知道,你不能向其他人談起,如果事談成了,五百兩對你也不少,你可以好好考慮下,在出這包廂之前,直接迴答成或不成吧。”


    江湖上的名氣?什麽是江湖?衛東門在削甘蔗時偶爾會聽到工友提起這詞,但從來沒去理解過,至於眼前這位來做公正的老人,也從沒見過,不過,哎,不考慮那麽多了,還有什麽比多削二十年甘蔗還差的事,成交了事。


    衛東門向二位表達了自己的決定,胡果也沒二話,直接拿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給衛東門,然後約定,兩人戶籍登記後再給兩百兩,三個月到期和離後,再給兩百兩。


    衛東門收下銀票,問胡果幾時去戶籍登記?齊正替胡果迴道,明天就去,這兩天作坊算你正常休假。衛東門再問胡果,登記後,需要我去見你的父親嗎?胡果聽後看了齊正一眼,齊正馬上笑著又幫忙迴道,可能還是需要去一次的,到時會提前通知你。


    “行!”


    衛東門不想再多說,起身開門讓酒樓跑堂的可以上飯了。


    吃完散會,三人離開酒樓時,齊正主動幫衛東門叫了個馬車,衛東門也沒拒絕。迴到螺絲巷後,衛東門中午酒喝得太急,現在上頭,上床就睡。


    一覺醒來,天還沒黑,衛東門看了一眼放在床頭的銀票,心裏變得很空,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算了,不想了,還是馬上起來去集市給父母買鞋要緊。


    兩雙過冬的新鞋,一共九錢三十文,這也是衛東門獨自掙錢後給父母買的第一次禮物。衛東門得空把他的窩也清理了一下,在他的舊衣櫃裏騰出一塊地,把兩雙新鞋和那張銀票一起放了進去。


    成婚是啥感覺?衛東門不知道,從沒想過。第二天巳時,戶籍處開門辦公,衛東門帶上自己在新宅的個人戶籍,準時到達。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衛東門身前,趕車的是齊正,車裏出來的是胡果,兩人都是一身素裝,和衛東門的衣服倒是搭調。


    不需要排隊,出了衛東門和胡果一對新人,沒其他人來登記,看來今日的黃曆上寫著的並不是什麽良辰吉日。衛東門不願再多想,收錢就辦事,和胡果按例程序走完,最後簽字畫押,成了胡家的大女婿。


    離開時,齊正把衛東門叫住,說最近胡老爺子身體見不得風,家人安排見麵的事情,暫時就沒什麽必要了,這三月你該怎麽生活就怎麽過,如果作坊工作太累,隨時可以休息,工錢照舊。說完,齊正拿出兩張一百兩銀票遞給衛東門。


    衛東門接過銀票,表示謝謝關照,工作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下午就去作坊,不然甘蔗堆久了,變味。


    齊正哈哈大笑,拍了拍衛東門的肩膀,轉身上了車頭,載著胡果揚鞭而去。


    日子照舊。


    八月十五,月圓。每年這天作坊裏有事請假早走的太多,衛東門做到差不多半夜,也習慣了。


    十六晚上,衛東門去父母家吃飯,順便把買的新鞋也帶去了。母親接過新鞋,念叨著不要浪費錢,父親倒是一改常態,和藹了許多,飯前還給衛東門滿上了一杯白酒。


    九月初五是程平的生日,每年這時平子家裏都會開席請客,後來需要請的客人一年比一年多,就選在酒樓裏操辦了。衛東門一家年年都受邀,但衛東門父親不喜歡這摻和,都是衛東門獨自去做個代表。也是巧,這次平子家裏開席地方選的是三醉梧桐,衛東門上月剛去過。


    衛東門就近初六才有假,所以需要去工頭那裏申請初五初六調換一下,哪知這次換假申請很利落,工頭沒二話,直接答應了。


    三醉梧桐的老板姓韓,是一位身寬體健的大嬸,大家都稱唿她為韓媽。九月初五當天,程家包場開席,韓媽把內廚安排妥當後,一早就陪著平子父母在酒樓門口迎客。衛東門可能穿得比較寒酸,進門就被韓媽擋了道,還好平子父母過來解釋,避免了一場誤會。


    赴宴先到的客人都會去酒樓後院的三棵老梧桐樹下喝喝茶,交流交流,衛東門逛了一圈,沒地兒,最後在大堂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平子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了,給衛東門倒了一杯茶,說晚上我們再喝,中午委屈一下。衛東門迴道今天你是主角,你忙你的要緊,然後把母親上個月就提前織好的一雙暖手套送給平子。平子接過禮物,對衛東門低聲道:“今天我就一噱頭而已。”


    晚宴,衛東門沒參加,提前迴到了南區螺絲巷,打算在家裏下碗麵湊合,早早睡覺,哪知灶台水還沒開,就有人敲門了。


    聽聲是平子,衛東門把門打開。門口出了平子外,還有一位勁裝打扮胡子拉碴的男子,歲數看起也三十上下,應該是平子朋友。衛東門請兩人進屋後,迴到廚房說道:“我正在煮麵,要不給你們也來一碗先填填。”


    平子說好,然後把帶來的一壇酒和油紙包的烤雞放在了長椅前的凳子上。


    寬湯素麵,衛東門放了一點醬油,豬油和幾節蔥頭,一人一碗。新來這位朋友最先吃完,把麵湯也喝了個底朝天,然後說道:“爽,這可比今天宴席上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好吃多了。”


    平子迴道:“又沒人逼你去,哪有那麽多廢話。”


    新來這位朋友摸著自己沒最近打理的胡渣,接著道:“要不是這幾天停職休息,誰稀罕去,一桌子都是話裏有話的主,聽著難受。”


    平子大笑道:“看來這次休息沒讓你長進,反而退步,說話更直。”


    湯麵都吃完,衛東門收拾一下後,把油紙裏的烤雞用刀分好,三人開始喝酒。平子端起酒碗,正式做了介紹,新來這位胡子拉碴的漢子叫秦大牛,和平子同一屬部的,在糖果老城十字街那一片區當捕頭,前幾天轄區內一家賭坊裏有人鬧事,秦大牛去處理,得罪了一些最近新進城的人,哪知這些人都是來糖果城投資商圈子裏的人,然後秦大牛因處理不公被投訴,總捕頭得知後直接把秦大牛停職了,讓他迴家先反省幾天再說。所以現在秦大牛落得清閑被平子拉上一起喝酒。


    衛東門給大家酒碗裏都續上,對秦大哥自我介紹,說以後沒地喝酒,這裏隨時都可以,簡陋是簡陋了點,但不影響他人。秦大牛舉碗,一口幹了,迴道:“那先謝了,以後叫我大牛就成,叫大哥就見外了,這的酒喝著不錯,自在。”


    酒過三巡。


    平子突然端起酒碗,拉著衛東門低聲說道:“今天實在對不住了,改天我登門拜訪衛伯父衛伯母。”


    衛東門連忙擋下平子的酒碗,迴道:“沒必要說得那麽嚴重,來我家吃一頓就行了,你不是說了嗎,今天你也是噱頭。”


    平子今天可能真喝多了,擺了擺手繼續說道:“今天就是個散夥宴,我父母年後就退了。”


    衛東門語塞。


    秦大牛聽過後,拿起一塊烤雞,邊吃邊對平子慢慢念叨:“我看你也是不懂事,你父母退了咋了?是,你父親把你搬上個副總捕頭還不是輕而易舉,但為什麽還是讓你老老實實管內勤做個閑職,因為這樓爬高了,地板就會更滑,一但摔下來骨頭都不剩,聽你父母的話,這輩子就這樣安安穩穩過吧,我們才能安心喝酒。”


    衛東門聽得似乎有所感悟,冒了一句。


    “這就是江湖?”


    平子手裏的碗差點掉地上,用手背試了試衛東門額頭的溫度。


    “你沒事吧?”


    秦大牛也問衛東門,是不是這新城南區有什麽人找你麻煩了?


    衛東門連忙解釋,都沒有,隻是時不時會聽見這詞,所以好奇問問。


    “不複雜,這沒外人,我給你講。”


    秦大牛端起酒碗,又幹了一碗,然後指著油紙裏還剩下兩塊烤雞,接著道:“這烤雞是老城北區何家店子裏的招牌菜,何家店子做了差不多五年,這烤雞也延續五年,店沒變,雞沒變,味也沒變,uu看書w.ukau 但價格從最初的一錢六漲到了現在的六錢五,按理說,這五年何家店子賺得開心吧,但今天我去買烤雞的時候,店鋪已經貼上清鋪轉店的告示了。”


    衛東門不解:“為什麽?”


    秦大牛迴道:“因為這菜做不起走了,三天兩頭有人來收宣傳費,今天三兩,明天十兩,再過幾年,這土雞變成鳳凰價也給不起。”


    平子長飲一口酒,搖搖頭也道:“可惜,可惜了,以後高價都嚐不到這美味了。”


    衛東門還是一知半解,問秦大牛:“這宣傳費那麽貴,賣東西味道好就行,不需要這些宣傳不行嗎?”


    “宣不宣傳不重要,找由頭收錢才是。”


    “誰在收?”


    “江湖中人。”


    “這些人平時在哪?”


    “到處都有,有賺的地方就會有,正事不做,好吃懶做,出門就會耍帥講義,日子久了,這些人多了,成了幫派,勢大了,領頭的有了江湖名氣,借名借勢再做做投資,這樣衙門都得罪不起了。”


    平子聽不下去了,對秦大牛說:“你這是在借題發揮,不就停了你幾天工嗎?現在還沒想通,在這裏亂說亂帶。”


    衛東門忙把酒給他倆摻上,說我們換個話題,剛我也是瞎問。


    平子也冷靜下來,舉碗對秦大牛再道:“今天我們不談這些不高興的,你也難得休息,我也第一次把你請這來,這幾天就當放個假,我們開心就好,這事就算過了吧。”


    秦大牛點頭,天涯獨行不如知己把酒,拉著衛東門,三人一起把碗裏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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