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來人,嘴裏嘀咕,“農家……落下閎……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因為史書當中存在的人數太多。


    如果沒有太過特別的成就,他一時間也不可能反應過來。


    隻能通過對方的表現,慢慢的迴憶了。


    能夠代表一家之人,應該不是默默無聞之輩!


    見司匡發呆,落下閎彬彬有禮,笑著,先行詢問,“司兄,君既來比試,敢問,治何經典?”


    “鄙人不屬於一派一家。”司匡拱手迴應,“至於經典……儒、法、道、陰陽、兵等皆略有涉及。”


    “哦?這麽說來,就連我農家之事,君亦有所涉獵?”


    “不敢,略懂一二罷了。”


    “好!君既然這麽說了,那吾也放心了。”落下閎笑著點了點頭,“原本想與君探討比試內容……這麽看來,比什麽都可以啦!”


    司匡右手抱著被褥,左手抬起,“請!”


    “不急!”


    落下閎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被褥之上。


    雙眸微微一動,瞅了一會兒。


    因為被褥團在一起,他也沒有瞅出個所以然。


    隻是明白,上麵寫的東西,應該很重要,否則,不會不肯放下。


    於是,他與司匡對視,言語平淡。


    “司兄,虞初在此比試之時,鄙人正在房內學習。聽前來報信的師弟說:稷下門口,有一鄉野之人,抱被褥,誦新文體小說,一人壓一家。”


    “我原本還懷有疑惑,現在來看,疑惑解答的差不多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指著被褥,“隻是,兄長可否告知,此乃何物?能被兄長如此重視,恐怕珍貴無比吧?”


    司匡用右手抓著被褥,晃了晃,淡淡地說道:“也算不上什麽珍貴的東西,一本兵法罷了,本來打算用這個東西對付兵家的,結果聽說,兵家代表,不在稷下。”


    “兵法……”落下閎眼前一亮,目不轉睛地盯著被褥,“好東西啊。”


    “怎麽,落兄心動了?”


    “咳咳咳,抱歉,鄙人是複姓……落下。”


    司匡:“……”


    好家夥,竟然是複姓。


    落下……


    怎麽越來越熟悉。


    為了早日弄清眼前這個家夥的身份,司匡與之對視,沉聲道:“落下兄,趕緊比試吧,小弟願用這本兵書作為彩頭。如果兄長贏了,此兵書必雙手奉上,若是小弟贏了,兄長幫小弟兩個忙……如何?”


    在對戰其他家的時候,先來個保底,不失為一個好的抉擇。


    哪怕輸了,還有人兜著。


    不然,就這麽迴高密,還不得被那群人弄死?


    落下閎聽完,沉默了……


    他沒有著急答應。


    漢人繼承了春秋戰國士人的風尚——重信。


    言出必行。


    像是兩百五十多年前,孟勝帶領一百八十多人慷慨赴死。


    像是七十二年前,田橫自殺之後,五百壯士因信,皆自盡。


    自己如果答應了,付出的彩頭……價值不菲。


    自己身上,最珍貴的,恐怕就是信義了。


    落下閎沉吟了一會兒,問道:“敢問,幫什麽忙?”


    司匡伸出兩根手指,強行壓抑自己心中的怒火。


    每說一條,他就收迴一根手指。


    “第一,有一群蠻橫惡徒,在吾居住之地強行征購糧食,希望兄長幫忙擺平。”


    “這個好說,我農家在山東官場,還是有幾分薄麵的。”


    “第二!小弟祖父、家父戰死之後,軍功被人貪墨……想讓兄長憑借農家的關係,聯係軍方,查明情況!”


    落下閎臉色徹底變了。


    瞳孔猛地收縮,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貪墨軍功?!”


    “正是!”


    “可不能用這種事開玩笑!”


    “匡所言,句句屬實。”


    “究竟是誰,竟然這麽大膽!”


    司匡搖搖頭,“不清楚,這需要讓軍方調查。”


    “唿。”落下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這不是小事……容我三思。”


    這件事牽扯太大了。


    大漢已經二十多年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鬥了。


    如果有士卒戰死……九成以上的可能,是死在邊境。


    貪墨邊境賣命士卒的軍功……


    這是在玩火!


    如果這件事傳到隴西!


    如果這件事傳到北地!


    如果這件事傳到上郡!


    如果這件事傳到雁門!


    後果,不堪設想!


    輕則,軍心動蕩;


    重則,士卒嘩變!


    邊境不能亂!


    邊境一亂,匈奴必定大舉入侵。


    大漢還沒準備好,還不能應對大規模的拉鋸戰。


    落下閎作為農家弟子,很清楚邊境地區的糧食情況。


    他們可不和一些名不見經傳的百家一樣……


    站在他們身後的,可是九卿之一——大農令——鄭當時!


    全國糧食,都歸大農令統轄、分配。


    全國邊境地區的糧食餘量,沒有人比鄭當時更清楚。


    若無特殊情況,全國的糧食分配,都在一個平衡之中。


    一般進行大規模的戰爭,都需要提前調整分配。


    若是沒有提前調整,依照邊境現有的糧食量,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後,若無足夠的糧食,邊境必將失守!


    因此,查明貪墨軍功這件事,他落下閎不敢保證,也保證不了。


    除了長安那位發話,沒人敢保證。


    牽一發而動全身!


    “兄長可知,被褥所記載之物?”司匡見落下閎一直皺著眉頭,歎了一口氣,先發製人。


    “價值千金也不行,這件事牽扯太大了,我農家,擔待不起。”


    “如果除了農家、還有兵家、軍方一同參與呢?”


    落下閎瞳孔周圍都是血絲,“此言怎講?”


    司匡晃了晃手中的被褥,壓低聲音。


    用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分貝,直接挑明,“這上麵記載了一十三條兵法……它們出自《孫子兵法》!”


    “《孫子兵法》?不可能,良兄說過了,它早就失傳了!”


    落下閎的心髒又一次受到衝擊。


    今天是他有生以來,震驚最多的一天。


    “此乃先祖所留,不會有錯!”


    “先祖?你是孫武之後!”落下閎後退一步,大驚失色,“不對啊,你明明姓司!”


    “小弟並非孫子之後,家中祖先……世人稱為匡子。”


    “啥子?”落下閎臉色憋得通紅,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連家鄉方言都下意識念出來了,言語多期期艾艾,“匡子…匡…匡…匡章之後?”


    “然也!”


    “怪不得,怪不得……這就對了。孫武乃齊國人,其後孫臏,亦齊國軍師,匡章乃齊國大將……這才對。”


    落下閎咽了一口唾沫兩眼冒出幽幽紅光,死死地盯著被褥。


    他現在已經有些相信司匡的話了。


    如果是匡章的後代,還真有可能掌握兵家失傳已久的至高兵法之一。


    如果軍方那群將領知道兵家聖典重現世間,為了一睹兵法真容,絕對會發了瘋似的,直接從邊疆殺過來。


    兵法這種稀缺之物,一旦掌握,最少也是一個侯爵!


    當初留侯得《素書》,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若是他們得到《孫子兵法》……不敢想象。


    很可能直接追著匈奴打!


    至於司匡的要求……


    有人貪墨軍功?


    殺!


    六百石縣令幹的?


    殺!


    國相?


    殺!


    諸侯王幹的……


    陛下,邊境十三地,幾十萬將士想談一談膠西王的事情。


    落下閎敢發誓,這絕不是開玩笑。


    大漢邊境軍方四大勢力絕對幹得出來這種事!


    雖然落下閎心動了,看表情,有合作的意向。


    但,司匡可不想這麽簡單就結束挑戰諸子百家。


    自己已經放出話了。


    如果中途退縮,世人要如何看待?


    再說了,這麽好的刷聲望機會,可遇不可求。


    在大漢,很多情況下,聲望,比出身更重要。


    看看人家董仲舒就明白了,聲望傳揚於天下。


    即便在遼東高廟世間上,被劉徹冷落,地位依舊不會動搖。


    五經博士!


    公羊領頭人!


    每遇大事,劉徹必遣廷尉,入董府,請策略。


    再看看河內郭解。


    雖不是貴族子弟,但俠義之風聞名天下,願意為他賣命的遊俠,數不勝數!


    其登高一唿,幾乎可以影響三河之地三分之二的遊俠!


    剩下三分之一,多為墨家子弟。


    “兄長可否心動?”司匡微微一笑。


    “唿!”落下閎長唿一口氣,“君所帶之物,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會不心動吧?”


    “那現在可否比試了?”司匡微微一笑。


    “比試?君想明白了?若是輸了,可是……”落下閎眼中掠過一絲精光。


    “哈哈,一部兵法而已,小弟還沒看在眼裏。倒是兄長,一直在左右為難。”


    “君很自信嘛。”


    司匡笑容不減,“不敢。”


    今日已經可以使用“等價交換之地”了。


    打不過你,就把匡章留下的手書拿去交換。


    華夏上下五千年,英雄人才何其多?


    總有克製你的方法!


    “司兄,為了農家,休怪吾無禮了!”落下閎重重一歎,“若君輸了,吾雖不能將汝家軍功找迴,但可以將惡徒驅逐,這是吾唯一能做的了。”


    “兄長,小弟可不覺得會輸。”


    “是嗎?”落下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麵色變得凝重。


    “你的自信,應該來自出身鄉野吧?世人皆知,吾農家擅長農業……但又有幾人知曉,吾等亦通曉天文,知曆法?”


    將袖子擼起來。


    他從褡褳裏掏出來一根筷子長短的小木棒。


    看了司匡一眼。


    落下閎拱手作揖,鄭重地說道:“在下先賠禮了。恐怕要讓閣下失望了,鄙人,不想比試農業知識,而是打算與君切磋天文曆法!”


    他想得很周到。


    與農民比拚農事,贏的幾率隻能對半分,


    如果比拚天文曆法……自己,絕對穩贏!


    雖然他感覺此舉有些對不起司匡……有些愧疚之心。


    但隻要補償合理,相信對方也可以理解。


    這也是他在正式比試之前,主動提出驅逐強行征購之徒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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