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堂如釋重負地走出了陳頤鼎第261旅指揮所。然而,他這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並沒有持續多久。


    相反,這種輕鬆很快因為那一閃而過的念頭,被一種沉重的思緒所代替,腳下的步伐也跟著沉重起來。


    林振堂經曆過上海保安總團街巷陣地防守戰,後來轉投老長官麾下,見證了第11師乃至第33旅的打法。轉投第11師之後,林振堂所見所聞所經曆,無疑都讓他耳目一新。不管是“四克羅店”那近乎傳奇的佳話,還是在洛陽橋以小部隊打突擊掩護主力轉進,還是最後大撤離時以三發進攻信號彈掩護全師快速撤離轉進,部隊梯次撤退伏擊日軍,一次次戰鬥,都體現了主動尋機作戰的靈活作戰方式。


    正是因為有了這一番經曆,林振堂的步履才會變得如此沉重。


    這時,林振堂開始冷靜地反思,反思剛才陳頤鼎的反擊打算,反思剛才參謀主任倪國鼎小心翼翼地提醒。拋開陳頤鼎讓自己帶著五連打先鋒不說,單單這個反擊計劃,林振堂認為是一個絕佳的反擊方案。到現在,林振堂仍然覺得日軍進逼南京的步伐實在太快,這一點他與陳頤鼎不謀而合。從昨天日軍進攻的情況來看,日軍究竟有沒有充足的兵力投入到了戰鬥一線,這仍然是一個值得懷疑的事情。正是基於這種感覺和判斷,林振堂認為當下國軍的防守打得太過保守。在日軍主力還沒有完全兵臨城下之前,狠狠地反擊一下小鬼子,打壓一下小鬼子囂張的氣焰,何嚐不是一種最好的防守。


    林振堂認為,今晚的突襲反擊對第261旅來講,是一個一縱即逝的戰機。過了今晚,隨著日軍後續兵力的跟進,這一招恐怕再也難以奏效。


    想到軍部僵硬的指揮,想到這種被動的防守,林振堂愈發對最高統帥部死守南京的命令絕望起來。


    傍晚時分,財迷返迴臨時宿營地,原來的軍服外麵已經套上了一件嶄新的軍服棉衣,胸前敞開著,腳下的步伐也有著兩分得意。隻是,在這夜色降臨的時候,誰也沒有發現他的變化,也沒有人看到他的自得。


    碰到一個兄弟,財迷詢問了羅長順的去處,便朝著那房子走去。他推開民房門前遮光的布簾,看到屋裏隻有羅長順一個人坐在桌子上,就著昏黃的馬燈擦槍,便開心地喊道:“順子,看看給你帶什麽啦?”


    羅長順抬頭,滿臉驚訝之色,問道:“噫,哪裏搞的新棉襖?”


    財迷微微一笑,也沒有迴答問話,一把將手中嶄新的棉衣拋了過去,說道:“怎麽樣?”


    因為擔心手上的油把新衣搞髒,羅長順用一又小臂夾住了拋來的棉衣,放到桌子一角,開心地說道:“哪裏搞的?有沒有多搞幾件?”


    “嘿嘿,哪裏搞的?哪裏搞的?多搞幾件,說得輕巧!這是老子用一件首飾換來的!”財迷一臉苦笑,看來拿一件首飾換兩件軍用棉衣讓他挺心痛的,但是他更加心痛自己挨凍的好兄弟。


    “財迷,兄弟謝謝啦!可這一件也不夠……。”


    “別!這是老子給你換的,誰也不能給!要不然,可別怪兄弟翻臉!”財迷一臉正色地說道。


    財迷和羅長順兩人是同一年兵,又在一個排,槍法都不賴,因為玩槍玩得好,便成了一對生死兄弟。愛財如命的財迷,自然不希望羅長順把棉衣送給其他人。


    “哎,財迷,在哪裏換的?趕明兒,俺也去換一換東西?”


    “去,你拿什麽換?你說,你拿什麽換?身上沒有一個子,就這步槍和子彈,你敢換嗎?”


    “哎,財迷,說正事,在哪裏換的,你怎麽沒有換一點外傷藥,還有消炎藥?”


    “老子換這玩藝幹什麽,幹……。”財迷這才感覺有些不對勁,口中雖然這麽說,但似乎底氣弱了一些,似乎有一點悔意。


    “在哪裏換的?”羅長順眼中充滿了期待。


    “黑市。”


    “黑市?”羅長順微微不解。


    “對頭,就是黑市,南京城裏的黑市。”


    “今天你進城了?”


    “嗯,運輸連現在隻是一個空架子,就那麽一輛汽車,從裹傷所那裏轉運傷兵,就是靠人抬進城。俺剛剛到裹傷所,他們缺人,就跟著跑了一趟。沒有想到這裏到碼頭,還真他媽遠!”


    “迴來的時候,剛在碼頭上碰到一個老鄉,看到俺就穿著這點衣服,就問俺要不要軍用棉衣,這樣七拐八拐就到了一個背街的黑市,什麽都有賣的。”說到這裏,想到楊連長早就將自己的消炎藥給了兄弟們,知道這外傷藥和消炎藥才是救命的東西,財迷有些後悔起來。但又想到自己拚命地積攢一點家底,那是留到以後有大用處的,那一絲悔意又隨風飄過。


    “當然,什麽東西他們都敢收。”


    “什麽意思?財迷?”羅長順不解地問道。


    “這棉衣棉鞋就不說啦,部隊上缺少的藥品,那裏有,長槍短槍,那裏一樣有!”財迷聲音越說越小,似乎擔心被門外聽去了,還迴頭看了一看。


    “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還想著做生意發財!俺看這就是發國難財!”羅長順感慨到。


    “嗨!嗨!嗨!也別說的那麽難聽,什麽國難財不國難財的!這又有什麽分別,這南京城外打得你死我活,你以為這幫家夥就不怕死。再說,沒有人需要,哪裏會有買賣,哪裏又會有生意!”財迷反駁道。


    “難道他們不怕死嗎?小鬼子從登陸開始,一路殺到嘉定、殺到上海,在哪裏沒有殺人,難道他們不怕小鬼子的炮彈落到頭頂上?”羅長順說道。


    “那句俗話怎麽說的來著?哦,富貴險中求!對,就是富貴險中求,他奶奶的,這兩件棉衣,在平常也就一兩塊大洋一件,頂多也就兩三塊大洋,現在,嘿嘿,現在就是一個小金鎦子!”財迷臉上露出了苦笑,一臉心痛地表情,這表情是真正心痛的感覺,絕對沒有半點虛假。


    “兄弟,謝謝啦!打完這仗,俺……。”


    “打住打住,什麽也不要說啦?都是兄弟,還用得著謝謝。再說,鬼知道這一仗會打成什麽樣子?”


    看著財迷臉上的沉重,羅長順問道:“什麽意思?”


    “老子跟他們抬下去一個營副,在碼頭上說什麽丟了半條腿保了一條命,還說什麽這死守南京,怕是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這個營副說的是句大實話,作為一個當兵的,這一條腿沒了,當然不需要再打什麽仗,命自然就保住了。可是,那些沒有受傷的,隻要死守南京的戰鬥一天沒有結束,就要死守南京一天。而死守南京怕是沒有一個好的結果,盡管那營副沒有說透,但五連收留了幾個桂軍兄弟,自然是一點即透,理所當然地知道最後不會有什麽活路。


    聽到這話,屋裏頓時沉靜下來,沉悶得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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