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三月二十日,吳為在柳氏木行門口遇襲,血戰始得脫。


    同日,太平堡商會宣布全堡封堡三天,禁止任何人進出!同時全堡實施宵禁,這也是太平堡建立以來的第二次。


    封堡令和宵禁令在午時發布,一隊隊堡丁一邊在堡內各處巡邏,一邊由隊伍中的一名書辦高聲宣讀著上述命令,保證堡內所有人都能明白無誤的理解這二道本就簡單的命令。


    街道兩側眾多商號很快就開始掛門板關店,封堡令一出,也就相當於切斷了太平堡對外商貿的血脈流動,所有的貨棧、牲畜行]、皮毛店在三天內都不會有任何生意,隻有關門了事。


    隻有客棧、酒樓和匠戶們不受封堡令的影響,但宵禁令對他們的影響就是致命的了。要知道在這個堪稱法外之地的太平堡,從來就沒有什麽夜禁,越是夜色之中,太平堡就越是燈火通明,歌舞升平。


    現在天黑就要宵禁,酒樓和那些能讓人流連忘返的燈紅酒綠之處自然也就沒了生意,就算是鳳來儀也是一樣。


    喵小小一邊無聊的翻著帳本,一邊望向街道,她在等人,等一個堡內傳奇,婦科聖手。


    午時之前,喵小小就派了吳東成去請堡中最好的婦科大夫,神醫孫捷。


    這人是那個身負重傷姑娘唯一的機會。


    整個太平堡內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孫捷除了是一流的婦科大夫以外,還是堡內排名第二的紅傷大夫,僅就其醫術而言,隻比夏良洪略遜一籌。


    隻不過此人生性憊懶,很怕麻煩,又喜歡天天在家裏和妻妾們廝混,不是真正的熟人是請不動他的。


    好在喵小小是他在太平堡內少數真正的熟人,而且還是能出得起堪稱天價診金的那種熟人。


    平時用騾車去接神醫也不過就是一時三刻的事,現在都過了半個時辰了,吳東成還是沒有迴來,這讓喵小小有些心急。


    那姑娘的傷勢實在太重了,自己連著給她服下了三劑止血藥,勉強止住了出血,人卻陷入了沉睡之中。


    說來也難,喵小小與這個姑娘非親非故,卻有著一種天然的親近。


    可能是這個姑娘的身世與自己有著某種程度的重合吧,喵小小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把這麽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藏在鳳來儀,確實有些自私了。


    纖手一點,不遠處的朱大常就快步走了過來,“喵爺,有事?”


    “大常啊,”喵小小的眼睛看向門外的街道,卻仿佛沒有什麽焦點,恐怕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想看到什麽,“我今天的決定是不是太自私了?”


    朱大常楞了一下,然後就明白了喵小小話裏的意思,“不就是救個人嘛,喵爺,你想多了。”


    喵小小用尖尖的下巴指著門外來迴巡邏的堡丁和時不時就傳入耳中的封堡令和宵禁令,聲音壓得很低:“救這個人意味著我們可能要與整個太平堡商會為敵,你想過那樣的結果沒有?”


    朱大常嘿嘿一笑,一臉的無所謂:“那又如何?喵爺,不說那些打下手的,就拿我們這些夥計來說,誰背後沒點見不得光的東西?沒有這座鳳來儀,我們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好說呢。既然享受了好日子,也就要有付出同等代價的準備。別人不好說,我和老吳這些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眉頭都皺一下。”


    說是說,朱大常的眼睛還是瞟向了喵小小纖細的手指,“就是連喵爺的手都沒摸到過,這要是死了,真是……”


    喵小小眯眼一笑,手指轉動間,閃過一絲寒芒,“來,別客氣,手給你摸。”


    朱大常訕笑了幾聲,腳下卻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沒等朱大常想出如何應答合適,樓外就傳來了熟悉的騾馬掛脖鈴聲,朱大常扔下句:“肯定是老吳請先生迴來了,我去接。”


    確實是吳東成用騾拉轎車接迴了堡內著名婦科聖手孫捷。朱大常快步走了過去,把孫大夫扶下轎車,連聲說著:“孫先生,辛苦了,辛苦了。”


    孫捷年齡不過二十五六歲,身高五尺以上,略顯瘦弱,穿了件光麵羊皮夾袍,臉上總是一副很冷淡的表情。由著朱大常把自己扶下轎車,正了正衣冠,這才邁著方步走入鳳來儀。


    朱大常則從轎廂內提出孫大夫的藥箱,跟在身後。


    一進鳳來儀的大廳,孫捷就是一愣,吳東成說是請自己來給喵小小看病,結果現在這位美豔的女掌櫃正站在櫃台後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喵小小丟給他一個眼色,自己轉身往後走去。


    孫捷眼神一亮,馬上跟了過去。


    喵小小帶著他一直來到了自己的繡樓上,此時已有夥計把那個重傷的姑娘抬到了繡樓上。


    看著軟床上這個身上還插著把攮子劍的姑娘,孫捷的眉頭馬上就擰成了一團,他快步走到姑娘跟前,飛快的給她檢查起了傷勢。


    見孫捷正要解開姑娘的衣襟,喵小小趕緊把朱大常等人趕了出去,讓他們燒鍋熱水。


    孫捷檢查的很快,剛一檢查完就伸手要過藥箱,從裏麵取出幾根銀針,飛快的紮入姑娘的幾處要穴。


    沉睡中的姑娘唿吸瞬間平緩了幾分。


    孫捷示意喵小小到外麵說,兩人走到閨房的外間。


    喵小小用焦急的眼神看向孫捷。


    這個一向有著神醫之稱的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傷的太重了,劍尖已經傷及內髒,肯定是沒救了。不過幸好你及時幫她止了血,我一會兒給她個續金丹,能讓她有力氣交待個後事。”


    喵小小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但還是感到有些心痛:“真的沒辦法了?”


    孫捷再次搖頭:“如果她當時剛受傷就送到我那裏,我有二成把握,現在過了起碼半天,神仙沒救了。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喵小小點點頭,轉身進了閨房,旋即走出,手中多了一根五兩重的小金條,“我知道你那續金丹不便宜,你來我這裏更是要冒很大的風險,我就不與你客氣了。”


    孫捷確實沒客氣,伸手接過金條,“這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新收的那個通房丫頭這幾天正纏著我要個戒子呢。”


    喵小小眼神古怪的看著他,“據我所知,你這個堡內最好的婦科大夫不缺錢吧?”


    孫捷笑嗬嗬的把金條收入藥箱的夾層之中,“這個你就不懂了,又不能隻給新收的打戒指,要雨露均沾,不然哪有家宅和睦嘛。”


    喵小小點點頭,這家夥現在就已經有了一妻二妾,聽這話的意思最近還新收了個通房丫頭?這算起來他一次就要打四隻以上的金戒指,確實是筆不小的開銷。


    把金條收好後,孫捷從一個精致的小瓷瓶裏倒出兩顆朱紅色的丹藥,讓喵小小幫著把姑娘的嘴撬開,把藥丸灌了進去。


    片刻後,姑娘長咬出口後轉醒了過來,孫捷冷淡的對她說道:“我給你用了最好的止疼藥,你大概有二刻鍾的時間,有什麽話趕緊說吧。”然後扭頭對喵小小說:“我在樓下等你,有事叫我。”


    姑娘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喵小小,喵小小輕輕托起她的頭,把她抱在自己懷中,讓她躺的更舒服一點,“他就是我說過的婦科聖手,太平堡內最好的紅傷大夫,他已經給你看過了,對不起。”


    姑娘笑了笑,“沒事的,還能有二刻鍾,我已經很知足了。我們素昧平生,本來不該麻煩你的,但現在我也實在是沒有別的選擇了。小小姑娘,麻煩你用心記一下。”


    喵小小認真的點點頭。


    接下來的二刻鍾,姑娘不僅說了自己的身世和師承,還特別交待了日後肯定會有人來口外尋她,就把一張自己貼身藏好的絹布交給對方,上麵是自己用師門秘語寫下的遺書。


    喵小小有些不太確定這話的意思,“我怎麽知道是誰來尋你?”


    “我師門裏沒什麽人了,師傅歲數大了,又要照顧師娘,能來尋我的隻有我師妹沐之秋了,她是雲南沐氏後人。”


    喵小小驚訝到:“是黔寧王的後人?”


    “沒錯,我懷中暗藏有一個香珠掛飾,是她送我的,師門裏無人知曉,你日後掛於腰間,她看到了自然就會來找你。”姑娘此時心神已經消耗殆盡,聲音越來越低,“我懷中尚有劍術通記一冊,就贈予小小姑娘了,你的大恩大德,我隻能來世報答了。”


    喵小小一直抱著這個苦命的姑娘,直接她停止了唿吸。


    按她的遺言,喵小小把香珠掛飾和絹布遺書收好,想了想,又把那柄攮子劍從屍體上取下,最後取出那本薄薄的猶帶有姑娘體溫的劍術通記,放入自己貼身的暗袋中,這才轉身下樓。


    孫捷在一樓喝茶,看到喵小小下樓後,沒再說什麽,從藥箱裏拿出一個藥包遞過去,“這個可以掩蓋屍體的味道,我估計封堡也就三天的事,到時候,我們再想辦法處理屍體吧。”


    喵小小沉默的接過藥包。


    孫捷知她現在心情不好,也就不再多說什麽,雙手抱拳後就要離開,剛走出幾步,忽的想起一事,轉身對喵小小說道:“萬一有事需要高手助你一臂之力,你去柳氏木行,找帳房先生柳萬科,他實際上是柳家嫡長子,本身的功夫也算一流,他欠我一份人情,你去找他,一定會幫你。”


    喵小小點點頭,緩緩的施了個萬福。


    趁著天色尚早,吳東成趕緊用騾拉轎車把孫捷送迴家中。


    天剛擦黑,太平堡內所有的大小商號和住戶都緊閉門戶,堡丁們開始提燈在堡內巡邏,除非得到商會的特別許可,否則任何違反宵禁的人都要被抓迴商會關入地牢,等待馬會長發落。


    所幸一夜平安無事,直到第二天天亮後,商會發出火牌,邀請商會議事會的九名議事人在官廳開會,包括受傷的吳為也不能例外。


    說是邀請,實際上發出了火牌,形同強製,這也是馬東仁接任會長以來第一次發出火牌。


    為了保護吳為,馬東仁指示武甲頭王雷派出足足一百名堡丁,他們和複成公貨棧的護院武師們一起負責護送吳為安全抵達商會官廳。


    由於吳為聲稱自己受傷較重,行走不便,商會特例允許他坐著軟床出席會議。


    當吳為躺在馬車轎車中由上百人嚴密保護著走過太平堡街道時,他幾乎要破口大罵了,這明顯就是馬東仁給自己挖的坑,在自己運金大計接近尾聲時,卻突的成為了太平堡全堡的焦點和核心,可以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吳為本來想著借口受傷,先避開第一天的議事,以免自己成為議事的焦點。畢竟自己昨天啟用潛伏於各個商號內的高手確實是一件非常犯忌諱的事,自己一旦出現在商會議事廳就很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靠著這些年來建立的人脈和昨天新收買的陳樹煦,吳為完全可以保證自己今天不出現,商會議事也不會出現對自己不利的結果。


    但現在馬東仁以商會會長的名義下了召集令,那麽就算是吳為傷的更重,隻要他的神誌是清醒的,就會被抬到商會議事廳。


    這讓吳為不得不開始考慮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自己遇襲與馬東仁這位商會會長有著某種聯係。


    但現在他手上沒有任何證據,自己手下抓到了兩名襲擊者,其中一名被王雷要走,剩下的一人已經被送到了車福原那裏,但拷問仍然沒有結果。


    不管吳為願意與否,他現在都隻能被人抬著進入官廳,去麵對麵色不善的八名同仁。


    和他想的一樣,在軟床被抬進官廳後,迎接他的是道道如刀劍般的冷峻目光,隻有陳樹煦和屬於王家的二個商號掌櫃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吳掌櫃,實在不好意思,事情太大了,我不得不把你請來議事。”坐在上首的馬東仁一臉假笑的對著吳為拱了拱手。


    “沒事。”吳為示意車福原把自己扶到椅子上,同樣用一臉假笑迴應了馬東仁。


    官廳內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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