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公子打量著梁俊。


    兩個人互相看著。


    忽而,那公子笑了起來,道:“你與這書生是朋友麽?”


    梁俊點了點頭,道:“算得上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看你穿著打扮,想必也是一個讀書人。”


    自己算讀書人麽?


    按照前世的標準,確實算得上。


    九年義務教育,再加上三年高中四年大學。


    十六年的寒窗苦讀,算得上是讀書人。


    可若按照此世的標準,四書五經沒看過,吟詩作對也不會。


    練了三個月的毛筆字,勉勉強強能夠拿出手——拿出手,有些懸,至少讓別人能夠看懂自己寫的什麽,還是能夠做到的。


    “算是吧。”


    梁俊鬆開手,站在一旁。


    年輕公子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這個人,有些意思,隻是看他的樣子,是要和自己的作對,那便有些可惜了。


    “倒也算不上讀書人,隻是識些字,勉強能寫自己的名字罷了。”


    梁俊自嘲一笑,看著年輕公子道:“倒是公子,應當是書香門第,家學淵源。”


    那年輕公子有些受用,看著李秀才道:“你若有你朋友這般口才,也不至於挨打。”


    李秀才挪到梁俊身後,捂著紅腫的臉,悄聲道:“多謝殷公子了。”


    自梁俊三日前來這丁老漢的麵攤,李秀才便注意到他了。


    丁老漢在長安城賣了半輩子豆腐腦,開了幾十年麵攤。


    算得上是長安的一景了。


    西市裏的各路人物,也都知道有丁老漢這個人。


    李秀才自前年落榜之後,便在西市裏擺了個卜卦的攤子。


    這兩年來,也算得上是閱人無數。


    名揚長安城的刁五爺他見過,才驚天下的蘇大家他也見過,就連當今聖上,他也曾遠遠的瞻仰過龍顏。


    可像梁俊這樣的人,李秀才卻還是頭一次遇到。


    說他是權貴子弟吧,這人又甚無禮數。


    吃起豆腐腦來,狼吞虎咽,毫無風範。


    說他是平頭百姓吧,可不管眾人說什麽,他都一副風輕雲淡,笑嗬嗬的模樣。


    全然不似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凡夫俗子般,聽到稀罕的事,一驚一乍,長籲短歎。


    說他沒什麽才華吧,這人偶爾插上一句嘴,總能起到畫龍點睛的妙處,或引人深思,或妙趣橫生。


    李秀才從未見過這種人。


    梁俊剛剛說自己算是他的朋友,反倒讓李秀才有些感動,甚至受寵若驚。


    心裏的怨氣也散了。


    唯恐梁俊因為自己的事再與這為看起來身份不凡的年輕人起爭執。


    若是因此引禍上身,豈不是對不起朋友?


    梁俊最開始並沒有想為李秀才出頭。


    畢竟李秀才的嘴,他是知道的。


    說起話來,很多時候把不住門,容易得罪人,


    膽子小卻又固執。


    屬於那種光腚惹馬蜂,能惹不能撐的人物。


    在梁俊看來,這就是缺乏社會的毒打。


    打他幾頓,也就改過來了。


    之所以出手,是因為眼前這年輕公子打的也太毒了。


    儼然有殺了李秀才的心。


    見李秀才躲在梁俊後麵,年輕公子也將身邊的女伴攬在了身後。


    那女子乖巧的站著,微微歪頭,一雙眼睛裏充滿了看熱鬧的好奇。


    好似她已經習慣了這位年輕公子與人發生爭執。


    也習慣了,這年輕公子每次和人發生爭執都能獲勝。


    “李秀才乃是靠著卜卦為生,這問卜與尋醫一樣,斷然不可能全都是上上簽。若秀才說的哪裏不對,惹公子不高興了,動手打他也無妨。出了氣便是,何必打了之後,又掀翻他吃飯的營生,又要狠下殺心。”


    梁俊附身撿起地上的一吊錢來,緩緩解開。


    那年輕公子有些意外,原本以為這人會和之前遇到那些招惹他的小人物一樣,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便想靠著人多找迴場子。


    誰承想居然一臉的淡然,還把地上的錢撿起來。


    有點意思。


    年輕公子此時心裏的火氣也消了,看著梁俊道:“這位公子,難道就不想知道你這位朋友剛剛說了些什麽麽?”


    梁俊搖了搖頭道:“公子既然打了他,說明李兄想必說了不該說的話。實不相瞞,在下平生從不問卜,便是因為若這算卦的人說我行好運,我覺得他在欺我傻。他若說我要遭厄運,我便覺得他不僅當我傻,想騙我的錢,還詛咒我。我是非要打他不可的。”


    “所以,若是知道剛剛李兄說的話,隻怕我還要打他一頓,所以還是不聽為好。”


    那年輕公子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長安城內還有你這般人物,倒是有趣的很。”


    梁俊並沒有把他的話當成誇讚,從一吊錢裏取下大半,一邊算一邊道:“李秀才的卦金乃是五錢,不管說的話公子愛聽不愛聽,這卦金總是要給的。畢竟也是為了公子好。”


    年輕公子身後的女子秀眉微皺,道:“如何是為了沈公子好?”


    水汪汪的眼睛裏,大大的疑惑。


    梁俊笑道:“卜卦這一行有規矩,將死之人前來問卜,是絕對不能收錢的。不過,這世間也沒有能夠算人生死的卜師,隻是有這個規矩,不的不從罷了。”


    年輕公子聽到將死之人這四個字,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變得陰沉起來。


    看來剛剛李秀才估計說他印堂發黑,有血光之災。


    如若不然,這年輕公子不會如此敏感。


    梁俊心中苦笑,哎,李秀才這些年算卦,沒被打死也是萬幸。


    “所以,收公子五錢,理所當然。”


    梁俊將五個大錢遞給李秀才,李秀才慌忙接過。


    他又取下三十多錢,道:“李秀才的卦攤已經完全壞了,筆墨紙硯也都不能再用了,這些東西零零散散加起來,三十個大錢,應該是能夠置辦的。”


    這幾天來在西市閑逛,市麵上的行情,梁俊多少有些了解。


    此番算起賬來,也不是信口胡說。


    說著又取下二十個大錢來,道:“公子打傷了李兄,雖然看起來嚴重,但都是皮外傷,二十個錢的湯藥費,應該是夠了。”


    一旁的丁老漢見梁俊說的有理有據,井井有條,不由的點了點頭。


    李秀才的傷,也就是買點跌打藥就夠了,二十個錢都用不了。


    梁俊又取下十五個銅板道:“公子撕破了李兄的衣衫,他這身長衫雖然破舊,但做工卻是精細,便算十五個大錢吧。”


    李秀才一聽,連忙點頭道:“夠了,夠了,十個錢便可以,我讓人縫補一下,不用做新的。”


    “好,那就十個大錢。”


    梁俊見他這樣說,從中取走五個錢。


    而後將剩下的錢串起來係好,遞給年輕公子道:“這位公子,你隻需要給六十五錢就可以,這剩下的三十五錢,還請你收迴。”


    那年輕公子非但沒有接過錢來,反而看著梁俊道:“你懂算學?”


    西市之上,能算數的人很多。


    但大多都需要依靠算籌,一百以內的加減法,能夠像梁俊這樣脫口而出的並不多。


    莫說是市井小民,便是朝堂上的大儒,在算學之上,也不如梁俊這般快速準確。


    梁俊笑道:“略懂。”


    “略懂,好一個略懂。”


    年輕公子道:“恰好我也略懂算學,既然今日遇到公子,可否賜教?”


    梁俊搖頭擺手道:“賜教不了。”


    那女子噗嗤一聲樂了,道:“你這人,沈公子何等人物,給你說賜教,那是謙虛,你這人還當真了。”


    年輕公子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這還是自己進長安城來,第一個如此不給他麵子的人。


    “這位公子,你算的倒是清楚,可有沒有問我,願不願意答應如此了結此事呢?”


    年輕公子覺得有些掛不住麵子,說話有些不客氣。


    梁俊根本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這年輕公子在西市打人,原本就犯了罩著西市的刁五爺的規矩。


    自己好心了事,他還咄咄逼人。


    看了一眼拉著他衣衫的女子,梁俊明白過來。


    這是想在女人麵前出風頭。


    沒有經曆過世間百態毒打的年輕人,血氣方剛,做事高調,處處不願意吃虧。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梁俊伸手招來年輕公子身後的奴仆,將錢遞給他,而後站在一旁道:“既然公子不同意在下的解決方法,你若是想接著打李兄,那便打吧。”


    年輕公子對梁俊突然的退卻有些始料不及。


    這還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無法把控的事。


    年輕公子像是看怪物般看著梁俊,鬼使神差的來了一句:“我若是想和你打呢。”


    “哦。”


    梁俊聽了,從懷裏掏出三十個大錢來,又招手把年輕公子的仆從叫來,放在他手裏。


    “這是湯藥費。”


    梁俊看著年輕公子道:“我這人平日不怎麽喜歡和人打架,可別人若是和我打,我一般也不拒絕。不過我下手比較狠,這三十錢可能不夠,隻是今日出門就帶了這些。”


    他上下打量了下年輕公子道:“而且你也打不過我。”


    “你!”


    年輕公子何曾受過這般羞辱。


    在他看來,梁俊這種行為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一時間,怒火湧上心頭,也不知怎麽著,越看梁俊淡然的表情越覺得生氣。


    無名之火燃燒了他的理智。


    年輕公子伸出拳頭來,衝著梁俊襲來。


    梁俊也不躲閃,伸出手掌,擋住拳頭,而後微微用力一扭,那年輕公子的手臂彎折過去。


    瞬間喪失了戰鬥力。


    年輕公子額頭上唰的一下冒出冷汗來。


    那女子失聲尖叫,麵紗掉下來,一張臉煞白無比。


    “長的倒是不錯,就是品性有些不端。”


    梁俊搖了搖頭,而後用力一推,年輕公子被推倒在地,坐了個瓷實。


    周圍人見了,哄堂大笑。


    也有高聲叫好的,一時間周圍的人全都圍了上來,來看看究竟。


    “公子!”


    仆從嚇的丟了魂,趕緊上前來攙扶自己主子。


    那年輕公子滿臉漲紅,也知道今日裏栽了跟頭。


    好在被梁俊這麽一推,恢複了理智,咬牙看了梁俊一眼,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能屈能伸,倒還是個人物。”


    見那公子一行人倉皇而走,梁俊也沒有放在心上,幫著李秀才收拾起攤子。


    周圍人聚集過來,也都過來幫忙。


    好在西市之中,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時常發生,大家夥也都沒放在心上。


    收拾完畢,照例開始了我的親戚在驪山的話題。


    整個麵攤前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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