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行差踏錯,我就會淪為墮落獵魔人。


    一想到這裏,這個幻境仿佛不再僅僅是虛假幻夢,而是具備了怪異的真實性。就像是把我轉移到了另外一個平行世界,讓我體驗這個世界自己的可能性。


    不過,或許這也是銀月想要讓我誤會的。這應該僅僅是一種企圖讓我信以為真的舞台設定。而一旦以為這是真實的,我大概就是真的無法逃脫了。


    難道銀月是讀取到了我的記憶嗎?還是說她僅僅是在我的意識之中投放了一粒虛妄的種子,這個幻境是由我的記憶自動編織出來的?


    腦海裏麵突然出現的“背景設定記憶”也不是特別清楚,乍一看似乎來龍去脈都很完整,卻無法迴憶起具體的細節。就像是一個很長且不怎麽用到的英語單詞,想要用到的時候發現自己隻能記起首字母和單詞的長度,似乎也能夠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中間的一兩個字母,卻終究無法將其默寫出來。


    “不要以為這次可以逃跑,莊成。我已經封印了你的超能力。”


    祝拾一邊說話,一邊向我走來。


    “你最後還有什麽想說的嗎?”她問。


    封印了我的超能力——這就是幻境對我無法使用超能力這一現象的設定嗎?思考的同時,我沒有做出任何迴應。把幻境裏麵的人當成真實存在的活人並與其互動,或許會讓我在無意識裏麵傾向於認同對方的真實性。這無疑是危險的傾向。


    “……這樣啊。你什麽都不說啊……”


    祝拾先是沉默,然後揮動鑄閻摩劍,風馳電掣地向我發起了突進和斬擊。


    無法使用超能力的我自然沒有任何可能躲避這一擊。對於現實世界的我來說,祝拾僅僅是住級別的無常;可對於普通人來說,住級別已經是人形自走戰車級別的強者。甚至用“人形自走戰車”形容還嫌不夠。


    祝拾能夠以兩三百公裏的時速進行移動,結合“不周山”之力的斬擊可以破壞這個世界上的任何物質,鑄閻摩劍的身體強化加上法力防禦使得她具備了就連槍彈都能夠抵擋的金剛不壞之軀。近身有劍刃,遠程有劍氣。最細微的破綻都會被她找出來,沒有破綻也會被強行創造出破綻。


    或許在我的身邊她沒什麽表現力,可實際上她也是一個單槍匹馬便足以顛覆小國政權的“超凡強者”。


    這一劍下來,不要說是這具脆弱的肉體,就算再裏三層外三層地套上合金裝甲板也隻會被當成紙片撕裂。眨眼間,我就感覺到無比劇烈的痛楚爆發開來。劍光把我的身體從胸口處撕裂斬斷。視野天旋地轉,殘軀摔落在地,血泊蔓延。


    “對不起,莊成……”


    耳畔傳來了祝拾的自言自語。


    這一擊不光是斬斷了我的肉體那麽簡單。既然是祝拾發起的攻擊,隻怕也撕裂了我的靈魂。而且大概還擊中了靈魂的什麽破綻或者漏洞,造成了最大化傷害。


    因此劇痛並未持續多久,我的視野很快就陷入了黑暗。


    ——我死了。


    我不認為這個幻境就僅僅是讓我做一場噩夢那麽簡單。誠然,銀月不可能創造出一個真實的時空把我困在裏麵,但是作為能夠“將幻覺變成現實”的妖怪,她所創造出來的這個幻境哪怕客觀地說是虛假的,很可能至少對我來說是具備真實性的。我必須做好這麽一種心理準備——在這裏發生的事情,都會很大程度上以真實的結果反映在我身上。


    因為在現實世界無法殺死我,所以她就創造出了可以殺死我的世界。


    我隻能以自己的意誌竭力抵抗這種死亡的體驗。


    話雖如此,被祝拾以那樣悲哀的眼神看著,還要被她殺死,心裏果然還是很不好受。尤其是想到這是“真的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就更是感到渾身冰冷。


    我像是被沉入了黑暗的深淵之中,分不清楚自我與黑暗的界限,仿佛人格都要溶解在黑暗之中,而從心底裏浮現出來的消極想法則仿佛助長了這種傾向。我立即意識到自己不應該繼續往那個方向思考下去。為了防止自我的溶解,我最好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如何突破幻境上。問題在於,我現在真是毫無突破的方向。


    不,等等……我是有方向的。


    那就是銀月本身——現實世界的她現在肯定正處於無間斷的燃燒之中。換而言之,她的身上纏繞著我的火焰。以這個火焰作為道標,我可以迴歸現實世界。


    大概這就是她必須屏蔽我超能力的理由。一旦我可以與現實世界的火焰產生聯係,這種程度的幻境就根本無法困住我。


    我必須把聯係重新建立起來。就算是被幻覺蒙蔽,我應該也是可以有機會做到的。因為我的精神就是我的火焰,覆蓋在我精神上的幻覺很可能也在無休止地遭到破壞。銀月就是要反反複複地塗抹幻覺,其中也未嚐沒有我可以抓住的破綻。忽然,我似乎來到了一個遼闊的空間,視野也變得亮堂了。剛才的死亡體驗看來是沒有能夠成功殺死我,我被帶到了下一個幻境。


    我就像是被去掉了半條命,身體冰冷至極,意識渾渾噩噩,思考變得非常僵硬麻木。過了兩秒鍾,我才意識到自己或許應該觀察周圍。而抬頭一看,眼前的場景便令我心生茫然。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冰川。


    原來我的身體之所以那麽寒冷,是因為我被轉移到了極寒之地。


    而麻早則站立在我的麵前。


    雖然是冰天雪地,但是她身上仍然穿著熟悉的衣服。黑色的印花帽衫和短款褲裙,以及黑色棉質褲襪和短幫馬丁靴。


    她的右手拿著虛影反曲刀,左手腕上的紅色gps手環不翼而飛。


    “莊成,你期望末日嗎?”她問。


    這句話像是閃電一樣貫穿我的腦海,使我“迴憶”起了很多事情——


    在人道司舊據點戰役之後,我和麻早為阻止末日降臨而經曆了很多事情,無數的意外、無數的戰鬥、無數的冒險……我們甚至打敗了大無常、打敗了大魔,就連作為羅山起源的奈落都踏破。我們還在這個過程中收集到了大量的神印碎片。


    最後,為了得到完整的神印,我們來到了“初始之地”——北極。


    過去的神印之主正是在此地許下願望,卻意外致使世界一分為二。


    然而在過去的合作之中,麻早也知曉了我真正的欲望。


    ——我期望末日。


    “莊成,我想要拯救世界……”麻早聲音顫抖地說,“所以,所以……我必須和你戰鬥。”


    這一幕簡直就是我最不願意麵對的糟糕想象。而且,就算是幻境,我也不想要看到麻早露出這種表情。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我腳底下的冰川裂開了。


    深淵之口在我身下敞開,我被其吞噬,然後墜入海水。


    與很多人想象的截然不同,即使是墜落在“柔軟”的海麵上,如果是從足夠高的地方以不合適的姿勢墜落,也一樣要承受巨大的衝擊力。直觀地說,和摔落在水泥地上差別不大。這股衝擊足以讓人骨折,甚至是置人於死地。


    我感覺自己全身都像是骨折了,就連掙紮的力氣都拿不出來。北極的海水冰冷刺骨,幾乎令我在急劇的失溫之中休克。我下意識張大嘴巴唿吸,卻被鹹得不行的海水灌入口鼻咽喉。條件反射地想要將其嗆出來,反而陷入了更加痛苦的窒息。


    比起銀月的“死亡律令”、比起祝拾斬斷靈魂的一劍,這種在落海窒息的體驗給我帶來的死亡陰影真是濃鬱太多。說不定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我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虛弱、寒冷、痛苦、窒息等等負麵體驗充斥了幾乎全部的意識。我必須盡快自救,卻連上下左右前後都分不清楚。


    但是我還沒有忘記自己應該做什麽。


    是的,現在的我無比痛苦、無比寒冷,這又怎麽了,銀月現在也必定正處於我的燃燒之中。我所經曆的痛苦,反映的是她的急躁。我要聯係到她身上燃燒的屬於我的火焰,擺脫這個幻境。


    現在的我之所以感知不到火焰,固然是因為幻覺蒙蔽了我的精神,也可以說是因為我與火焰之間的聯係還不夠強大。既然如此,那就變強。痛苦和受傷,甚至是死亡的危機都可以刺激我,使我解放出來更多的力量。那麽眼下的死亡陰影其實也是我的機會。


    被祝拾和麻早以那樣的眼神看待,還要被她們殺死,這確實是讓我打從心底裏感到傷心,但是那又如何。如果說這些也是我所選擇的道路上可能會出現的惡果,那麽我就會坦然接受。


    我不會迴頭、不會後悔、不會絕望。


    隻不過是稍微死一次兩次而已,這就想讓我放棄,門都沒有。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視野的盡頭似乎出現了依稀的火光,我向著那個方向伸出了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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