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內卷化,在中國多次出現,最典型的就是唐朝在安史之亂後的收縮。  收縮之後的大唐,很快失去西域,如果內卷化僅僅意味著邊界收縮倒也沒什麽,但問題是這種內卷,會將矛盾和衝突全都裹緊來,內部出現不斷的衝突和矛盾,比如戰亂。  其實漢朝也是如此,內卷之前,是生機勃勃的擴張時期,內卷之後,是不斷的內亂,農民起義,軍閥割據。  西方的古羅馬也是如此,當在英國止步於蘇格蘭高地,修建城牆防備北方的凱爾特人,在歐洲止步於萊茵河之後,擴張停止,古羅馬的矛盾開始轉向內部,然後內部政變不斷,蠻族叛亂。  內卷化的最終結果,就是摧毀一個帝國。  如此多的不同文明的帝國都出現過這樣的現象,其實這就已經是規律了,深層受到經濟學裏的邊界效應影響,當帝國發展到一定的規模,向外擴張的邊際效應變成成本增加而收益減少,擴張自然就停止了。  李慢侯知道這種情況,隻是他沒想到這麽快就看到了苗頭,他以為東藩和朝廷的海外競爭,會持續很多年。  李慢侯思考了很多,但他發現,麵對這種規律,他無能為力。他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對於中國來說,在大多數時期,外部並不具有吸引力,因為中國人總是能將自己生活的土地建設成最好的土地,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什麽動力讓他們對外擴張呢?難道中原和江南不香嗎?  尤其是對於精英階層來說,哪怕底層百姓因為生存空間壓力,不得不海外謀生,精英階層也不願意去,他們能在國內得到更好的發展。如今的情況也是如此,李慢侯通過製度化,迫使大量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精英去海外曆練,但他們曆練的目的全都是為了迴國建功,而不是留下海外輸出文明。  一旦這種強迫式的製度遭到破壞,精英階層勢必停止出海,開始在內部進行鬥爭,內卷化必然發生。  李慢侯活著,這種製度能夠延續,可他一死,必然會廢棄。因為東洲的李靖割據,中國的統治者無論是趙氏,還是李炎,都不可能繼續為東洲輸送人才。也許依然有窮人移民,可是精英階層的對流將會結束。  李慢侯發現,他能做的,可能就是盡量多活一些年頭。這種無力感,讓他更加不想過問政事。索性下了江南,跟老情人公開住在了太湖別院隱居。  此時各方角力的主角,雖然不知道這種危機的可怕,但他們已經感覺到了苗頭,其實他們也別無選擇。  李靖治下的漢人越來越多,經過淘金熱五年的積聚,他成功安置了四萬戶漢人。這些年輕的漢人夫妻家庭,又普遍生養了下一代。受到這些漢人移民的影響,二十多萬番人進步很大,已經沒人用生番稱唿他們了,他們事實上已經成為熟番。  其中一些熟番精英,已經開始湧現出來,他們學會了說漢語,甚至讀書、寫字。極少數開始躋身東洲權力中心。  番人族群之中,也開始出現一個親漢階層。他們是漢海都護府統治的受益者,主要依靠軍功躋身上層家族。  這些人的數量非常多,多到已經可以影響整個苦河下遊平原的番人部族,因為他們的人數占據了十分之一還多。他們是一批被征發送到漠北作戰的東洲鐵騎,最高時編製四萬,如今持續下降,隻剩一萬了。  近三萬,在東洲服役長達八年的番人騎兵陸續迴到東洲,重新迴到他們的部落裏,他們帶迴來的軍事經驗,武器裝備,都讓他們成為毫無爭議的勇士。他們成為村落保長的有力競爭者。  隻是這些勇士,打仗經驗豐富,可是除了打仗,沒有其他手藝。其中很多學會漢語,沒有溝通障礙的勇士,都被李靖吸納進入王府武直中,這讓他親自掌握的嫡係武裝規模,擴大到了一萬,再多就養不起了。  一萬嫡係精銳,裝備精良,配合默契,在東洲地區幾乎是無敵的。  控製的人口增多,番人日漸馴服,軍事實力強大。李靖的基業越發夯實,他現在也就不需要像以前那樣,過於依賴征服者家族了。但他跟征服者家族的聯係,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普遍和緊密。  以前隻跟密河李氏聯姻,因為密河李氏最強大。上次北伐接觸了七火部南下威脅之後,短短三年時間,李靖迅速跟苦河中南部十幾家豪強聯姻,也跟第七都、瑪雅城地區的土豪聯姻。但十二都其他地方的土豪,哪怕主動跟他結交,也沒建立起強大的關係。因為交通實在不便,翻越哭山的現狀,讓李靖根本不指望東洲西海岸土豪勢力能為他提供什麽實質性的幫助。  第七都和瑪雅城地區不同,這裏控製著漢海大道。如今的漢海大道,已經修建了鐵軌。這些鐵軌,本是礦區的礦車軌道,非常節省馬力。以前鐵很貴,現在很便宜了,山東的鋼廠都開始直接煉鋼,雖然規模還不大,對鐵礦的品質要求比較高,但普通生鐵價格低廉,足以用來鋪設軌道。  隻是這種軌道交通,需要穩定且巨大的貨源支撐,否則根本不劃算,因此隻在要道才能修建,否則就會賠錢。事實上,哪怕到了蒸汽火車時代,無法得到穩定且固定貨源的鐵路,依然會破產。當洛克菲勒不再將石油交給斯科特(卡內基的老板)的鐵路運輸的時候,這家大型鐵路公司就破產了。  因此這種軌道交通最早出現在礦區,早期也隻能用木軌道。除非是不在乎成本和效率的行業,比如秦朝時候就鋪設過用於軍用的木製軌道。  漢海大道上的鐵軌,西邊是第七都的港口,東邊是瑪雅府的漢海港,修建之初,目的就是為了溝通兩片海洋,跨越瑪雅地區的地峽。貨源充足,瑪雅地區廣泛種植的棉花,如今通過這裏輸送到大宋、來自中州的各種商品,通過這裏輸送到瑪雅國、托爾特克國,也由漢海港轉輸到東洲大平原,貿易規模日益擴大。  對李靖而言,漢海大道不僅僅具有經濟意義,這更是一條他跟中州聯係的最近通道。走這裏進出橫渡太平洋隻需要三個月時間,往東繞過非洲,則需要半年甚至更久。  古怪的是,李靖對於十二都的豪族不感興趣,可對於大宋朝廷開拓的東洲東岸地區,卻虎視眈眈。這裏同樣形成了一些征服者豪族,都是大宋朝廷的流放犯人建立的殖民地。相比於東洲西岸,東岸地區則是一個開放的海域。大東嶺也好,走水路也好,都很容易溝通。  這裏的豪族,也不乏出身名門之人。南宋朝廷的權力鬥爭之激烈,全世界罕見,宰相這樣的位置很難坐穩兩三年,有時候更是一年換好幾個宰相。因此許多官員都會被貶謫,貶謫之人,未必沒有能力。晏湲執政之後,就將罪官貶謫地方,從南方州縣改到了海外。如果蘇東坡活在這個時代,他就不會被貶謫到海南島,可能會被發配到紐約。  南宋朝廷三方勢力,常年爭鬥不休。趙構皇帝是一方勢力,建炎集團是一方勢力,淵聖集團是另一方勢力,三方相鬥,每年都有許多官員被貶謫。貶謫不同於流放,宋朝優待文官,蘇東坡即便被貶謫,他依然是一個官員,比如在黃州做通判,而且名氣太大,黃州知州更多是安撫他,而不敢管他。又一次蘇東坡寫了那首“江海寄餘生”的詩句,第二天流傳他掛印逃走了,嚇得知州騎馬趕到蘇東坡的宅邸。  大批被貶謫到東洲的宋朝官員,同樣是官員,而且監督更加鬆懈。尋常貶謫官員,也就是做個通判之類的閑官,而在東洲這裏,嚴重缺乏官員,許多文官直接被扔到野地裏,就任命一個知縣或者知州這樣的正官,做成什麽樣根本不管。  宋朝官員別的能力不行,但搞農業建設還是可以的。他們當了小官,將那些流放的刑徒組織起來,開荒種地,修建城市,做的也是有聲有色。隻要能撐過初期的水土不服,疫病打擊,這些貶官家族,很容易就成為地方豪族。  不過目前李靖跟這些東部豪族的關係,僅僅是拉攏,他時常會援助一下陷於危機的東部豪族,主要是災荒救濟和派兵援救。殖民開發困難重重,還經常陷入跟生番的衝突,這時候已經在東洲大平原紮根的李靖勢力,就能提供幫助。  李靖這幾年真正的開拓方向,主要是向西。刀河以北,是密河李氏的勢力範圍,哪裏的征服者豪族,大多都跟李氏有姻親。刀河以南,原本也是如此,大平原征服者家族之間,建立了複雜的姻親體係。但現在李靖也跟他們結親,而且對他們更加扶持。  其中最受李靖支持的,則是金溪嶺宋氏。他們是被從第五都流放到大平原的,但命運十分坎坷,始終發展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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