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杜大人。”


    趙寒和洛羽兒扶著那個黑影,走到正堂西邊的長案後麵,和杜鬆雲互相做了一禮,就各自坐下了。


    嘎嘎……


    堂外,有些夜禽的叫聲,隱隱傳了進來。


    堂內,一片寂靜無聲。


    趙寒和杜鬆雲的身邊,除了隨行的洛羽兒和令狐德正之外,都各自有一個黑影。


    趙寒這邊的黑影,從頭到腳都被一襲黑袍籠罩了進去,隻露出眼睛來,根本認不出麵目和身形。


    黑影的雙手被麻繩綁在背後,斜斜靠著椅背,好像睡著了一樣。


    而對麵杜鬆雲的身邊,那個身影也是籠罩在一襲灰色長服裏,也被麻繩綁著,完全看不出來是誰。


    可那個灰服身影卻坐得筆直,也是同樣的沉默不言。


    “趙法師,”杜鬆雲道,“您也知道,李大人是一位武學高人。


    為了保證今晚之事可以順利進行,杜某就想了個法子,讓李大人先‘睡’過去了。


    而看起來,英雄所見略同,趙法師您也是如此對待了穆公子,對麽?”


    “杜大人明鑒。”趙寒淡笑道。


    “甚好,”杜鬆雲道,“那麽在正式開始之前,你我是否應該先行互相驗明一下,來人的真身?”


    趙寒道:“杜大人所言極是。


    所謂‘言者行之’,就請大人您先來,如何?”


    “令狐將軍。”杜鬆雲道。


    身旁,令狐德正點了點頭。


    今天他的這個樣子,好像和平日那位魯莽粗獷的將軍,有點不一樣。


    令狐德正緩緩伸手,把那個灰服身影身上的灰袍,掀了開來。


    灰服之下,那是個修長挺拔的男子身軀,身著一襲文衫,有種儒士之風。


    那件文衫,正是李希愚平日最常穿的,獨有的文士長衫。


    趙寒道:“杜大人,這隻看身形不看臉,是什麽特別的禮節麽?”


    杜鬆雲淡然道:


    “‘來往而不往,非禮也’。


    趙法師,杜某已然表達了誠意,那您是否也應該先拿出些誠意來?”


    “也對。”


    趙寒淡然一笑,“不過,我們的誠意和大人您的不一樣。


    我們的誠意,會更直接一些。


    羽兒。”


    洛羽兒點了點頭,單指一出,在身旁的黑袍身影肩頭的兩個穴道上,分別一點。


    黑袍身影突然發出了一聲低吟,好像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穆公子,”趙寒對黑袍身影道,“今晚,我如約帶您來見杜大人了。


    您不打聲招唿?”


    黑袍身影深深吸了口氣,好像迴過神來了。


    可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緩緩坐直了身子,發出了一聲冷哼。


    對麵,杜鬆雲一聽到這個聲音,那淡然的眼神裏,似乎微微一動。


    就在此時,黑袍身影的口中,冷冷說出了一句話來:


    “趙法師,我奉勸你一句,如若你們不想九族盡滅,那就立即放……”


    他話還沒說完,洛羽兒的手又是一動,又點中了他的肩頭穴位。


    黑袍身影身軀一軟,又斜靠在了椅背上,不做聲了。


    “怎麽樣,”趙寒道,“杜大人,在下這個誠意,您可還滿意?”


    杜鬆雲對他的那位學生,實在太熟悉了。


    剛才,光是黑袍身影那一聲的冷哼,杜鬆雲就已經能辨認出個大概來了。


    而後來那句沒說完整的話,那個聲音和腔調、那副被人囚禁了還不失儀態的姿態,無疑就是他那個冷峻傲然的學生、大唐當朝東宮太子,李承乾了。


    杜鬆雲給令狐德正打了個眼色。


    令狐德正的手又一伸,把身邊灰服身影的頭罩,也掀了開來。


    那是一張瘦削挺拔的男子臉龐,雙眼微微閉著,似乎睡著了。


    下半邊的臉上,被一塊灰布蒙了起來。


    這個臉型、身形和儀態,隻要稍微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那位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希愚。


    “謝杜大人。”


    趙寒道,“如今,我們雙方的人已然驗證過了。那下麵,就該請我們的那位中間人,出場了吧?”


    杜鬆雲微微點頭,說了聲:


    “有請房大人。”


    正堂深處,一個人影從柱子的背後,緩緩走了出來。


    那正是房遺直,他穿著一身大唐刺史的緋色官服,腰間前所未有地,掛上了一把長長的佩劍。


    房遺直走到北邊的長案前,站定了。


    他冷冷望了一眼、左側遠處長案前的趙寒,趙寒也望著他。


    這兩位曾經擂台上的對手,自從李承乾失蹤的那晚、在李府的後院見過以來,就再也沒有謀過麵。


    而對於這位房大人,柳孝岩曾經多次上門求助援兵,也沒收到他的一句答複。


    “杜大人,趙法師……”


    燭火下,房遺直朝兩人微一叩首,冷冷道:


    “此次,房某隻是應邀來做個見證,以保公平而已。


    至於二位之間所有的人和事,今夜出了這個門,房某就當從來沒有聽見,沒有看到過。”


    “那是當然,謝過房大人。”趙寒和杜鬆雲也微一叩首。


    房遺直緩緩坐了下來,道:


    “那麽,就請二位開始吧。”


    對麵,令狐德正的手,緩緩伸向了還在昏迷中的李希愚。


    “慢著。”忽然有人說了一句。


    唿……


    一陣夜風忽然吹過,八根長燭的火光,飄飄忽忽的。


    令狐德正的手下意識地一停,一下按在了腰間的鐵鐧上。


    堂外,黑漆漆的大都督府裏,有些沙沙的聲音響了起來,像是許多大樹的樹葉在作響。


    說話的,正是趙寒。


    他淡笑著,指了指桌上的那壺酒,道:


    “杜大人、房大人,咱們三個見一次不容易。


    今晚咱們各自要的人,也都在這裏了,也不差在那一時三刻。


    既然杜大人您已然備下了好酒在此,那不如先一同細品佳釀,敘敘舊情。


    反正這段時日以來,在這揚州之中,咱們也有太多趣事可以一談了,不是麽?”


    令狐德正看了眼杜鬆雲。


    杜鬆雲淡然一笑,“趙法師所言,正合杜某之意。房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房遺直冷冷望了眼趙寒,什麽都沒有說。


    “謝二位大人。”


    趙寒說完,拿起案上的酒壺,往一隻青釉酒杯裏倒滿了酒。


    那股奇異的酒香,頓時往堂內的四周,彌漫了出去。


    他雙手伸出、把酒杯端了起來,那個手法和姿勢,就像一位對大唐酒道非常熟悉的名士一樣。


    趙寒從小時候起,就跟著某人在世間闖蕩,不知道經曆過多少的酒場了。


    大唐的民風豪放,百姓們素好飲酒,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就更是如此。


    趙寒的這一下,在文人們的雅集上,乃是飲酒的第一道禮節,叫做“叩敬”。


    這是,表達對同為好酒之人的一種尊敬。


    杜鬆雲和房遺直,也都是詩書文人出身。


    他們一見趙寒這個做法,也都倒滿了一杯酒,緩緩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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