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沒喘氣兒,直至黎明才停。


    天色亮起,山林裏濃霧彌漫,耳邊隻聞鳥鳴,百囀千聲,都看不見它們玲瓏身影。


    梅長青鑽出帳外,乍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望著不遠處的屍體皺起了眉頭,帳篷裏一陣兒“淅淅索索”的穿衣聲,其他人也都起床。


    “大師兄,找個坑將那些屍首埋了吧。”


    “嗯!”


    王慶之也正有此意。


    燕小乙跟在梅長青身後,聽了二人的對話,略一思付,便道:“林子裏有個山洪衝開的大坑,可以扔進那裏。”


    梅長青略微有些詫異,“哦?小乙,你不恨嗎?”


    燕小乙眼神複雜的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活的時候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死了就淡了。”


    梅長青輕拍著他的肩膀,“小夥子,悟性不錯嘛,有前途,正所謂人死如燈滅,一切不過是過往雲煙,過去的就讓它消散了,留下來也隻是徒增傷悲罷了。”


    燕小乙聽了自家小主子這麽一說,覺的頗有哲理,目光間隱隱露出些崇拜的跡象。


    王慶之卻聽的一頭黑線打結,小夥子?您都沒人家大,還裝模作樣的擺出這麽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裝給誰看?


    當下懶得理他,招唿著眾人去清理屍體。


    日頭升起,大霧很快就散了,眾人整點起行裝很快就出發,驚悚的一夜,隊伍裏沒什麽損失,反而多添了一口子,算是萬幸了。


    “嗒嗒”的馬蹄聲伴著“咯吱咯吱”的車軲轆聲遠去,除了留下一地殘跡,還剩下的,就隻有那二十多條死有餘辜的亡魂,亂世人命如草芥,誰在乎呢?


    乘船過了漯河,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眾師兄弟商議一番後,決定沿官道直下淮南,自揚州乘船,走水路直達錢塘。


    前隋末代皇帝有很重的南方文化情結,更具體點來說,也可稱之為““江都情結”,大肆開鑿運河的同時,也加強了陸路疏通,所以一路沿官道行至揚州,用了也不過二十來天的時間。


    揚州對於古人來說,是個很特殊的地方,這裏停留過太多的文人墨客,留下的關於揚州的詩詞更是數不勝數,同時,這裏也是下九流人的‘樂園’,其中最出名的就數金陵的“秦淮八豔”,以及揚州的“揚州瘦馬”。


    這個時空裏,揚州更加熱鬧。


    大周女帝在金陵登基,勤政愛民,相比於連年混戰的北方以及中原地區,這裏更像是人間天堂,而揚州距金陵不過二百多裏地,走水路更是方便,所以揚州又有大周‘南都’之稱。


    梅長青雖然心懷向往,卻未敢多做停留,梅園這些年雖然積攢了不少積蓄,但人多耗費,再加上到了錢塘還要租賃園子,這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眾人隻是草草的休息一夜,第二天便登上了前往錢塘的商船離開。


    王慶之詢問了船家,到錢塘大概需要三日。


    船離了揚州,駛向會稽郡,三日裏,梅長青大多時間都窩在房間裏寫寫畫畫,這兩年雖然沒有拜得先生,但梅闌與晚娘也算識的些字,給他教了不少,大體上也能寫些個繁體字,眾人沒有打攪他,唯有晚娘來看過一眼,以為他隻是在練字,老懷欣慰的鼓勵了幾句就離開了,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才走出房門。


    九月末的江上有些微冷,畢竟已近初冬,他披了件長袍立在船頭眺望,大清早人很少,除了船尾幾個勞碌的船工外,船頭隻有他一個人,倒也清靜。


    江上有些霧氣,朦朧中的兩岸美景,猶如人間仙境一般。正當他沉浸不能自拔時,東邊紅日冉冉升起,光照雲海,五彩紛披,燦若錦繡,道道霞光射出,照的萬物仿似被披上了金衣。恰好一陣江風吹來,雲霧盡散,峰壑鬆石,顯露真容,彷如又迴到了人間。


    前方錢塘已經遙遙在望,隱隱能夠看到些輪廓,眼見目的地將要到達,他心底裏既有些迫切,又有些擔憂。初來乍到,這一大家子人能不能在這裏落穩腳跟,還有待兩說。


    這時,江上隱約傳來打魚人的歌聲,“....一葉扁舟,任南北隨東西而遨遊,無累亦無憂,老天有意難留。...任消愁。隻見碧莎紅蓼,...兩岸兩岸兩岸秋。靑篛笠,身著綠簑衣,絲綸長竿也在手,何拘何束又何憂...”


    梅長青一時聽的豁然開朗,渾身變的輕鬆,心底苦笑一聲,自己兩世為人,這心境還比不上一個江上的捕魚漢子。


    心情大好下,他突然想起了前世喜歡的一首古詩,覺的它很契合自己此時的心態,忍不住脫口吟道。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還有晴。”


    詩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一聲驚歎。


    “好詩!”


    他被嚇了一跳,轉過身時,見不遠處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位青袍男子,大概五十來歲年紀,長須美髯,滿鬢星星華發,麵容穩重,身子骨筆直,雖然含笑而望,卻不失一股濃濃的威嚴,眼眸深邃,飽含睿智的目光,仿似一眼就能穿透人的靈魂。


    與此同時,那人也在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郎,世間少有的清秀麵容,溫文爾雅,見到自己也僅是詫異,並沒有露出絲毫膽怯,端是一塊良才美玉。


    梅長青長身一禮,“先生謬讚,不過他人之作,一時心有所想,便拿來感慨罷了。”


    “哦?小哥可知是何人之作?老夫雖不敢說識便天下文人,但所聞者甚多,能寫出此詩者,必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小哥不妨說來聽聽。”


    老夫?來自六十歲稱老年代的梅長青微愣,不過想想也是,古人四十稱老夫,這位即將步入天命之年,稱聲老夫也是應該的,不過這位“老夫”怎麽這麽較真兒,這方時空混亂,有沒有劉禹錫這個人他都沒弄清楚,進一步說,就是有,萬一他還沒寫,自己豈不是鬧了烏龍?當下眼咕嚕一轉,他便有了主意。


    “作詩者,汴州梅長青。”


    “梅長青?”


    老先生皺眉思索,此前似乎從未聽過此人。


    “九爺,師娘喊您迴去用膳,等會兒準備下船了。”


    正好燕小乙跑過來尋梅長青迴艙,他便向中年人道了聲“告辭”後,匆匆離去。


    老先生正盤算著‘梅長青’這個人,聽的一聲告辭,隨意的擺了擺手,待他迴神反應過來,“哎”了一聲,卻見少年人已經走遠,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沒來得及問這少年人姓名,隻得鬱悶望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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