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色漸暗。


    宋朝的省試雖然沒有明確規定答題時間,但是卻有禁止繼燭的規定。


    何謂繼燭?


    唐製,禮部試舉人,一半可以給蠟燭三根,哪怕到了晚上,依然能夠答卷,直到蠟燭燒盡為止。


    五代後唐時期,改夜試為晝試,考試不在給蠟燭,後來雖然偶有反複,但宋朝並沒有恢複唐製。


    而是延續了晝試製度。


    眼看夜幕將至,宋祁、宋癢兩兄弟也不在多留,直接選擇了交卷離開。


    與此同時,富弼仍在旁邊奮筆疾書。


    第一場試詩賦。


    在考官評定中,賦的權重明顯更高,首場詩賦,最重賦,省題詩雖然難,但隻是添頭而已。


    相比於省題詩,賦的寫作難度也更高一點。


    畢竟,賦的字數更多,且嚴格限定了格式。


    在這些條條框框中,考生還要寫的足夠出色,其實,這也是當下文風浮華的緣由之一。


    讀書人讀書的目的是為什麽?


    大部分人都是希望以科舉入仕,改變命運。


    所以,科舉的考試標準是什麽,讀書人就研究什麽。


    科考中的賦題,格式被嚴格限製,想要寫的出彩,自然要盡可能的堆砌辭藻,讓考官閱卷時眼前一亮。


    同樣的,明清時期的詩詞為何不如唐宋?


    是唐宋時期的文人更有天賦嗎?


    顯然不是,區別隻是在於明清時期科舉不重詩詞而已,朝廷既然不重視,研究詩詞的讀書人自然便越來越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這是曆史規律,改變科舉製度,不是一朝一日之功,所以,李傑才沒有直接將策論推到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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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賦,仍然是第一場考試。


    此科若是將策論放到第一場,那麽考試結束後,局麵怕是會如同曆史上的嘉佑二年一樣。


    嘉佑二年,歐陽修是貢舉官。


    眾所周知,歐陽修是古文運動的倡導者,是旗幟性人物,那一科中,歐陽修便擯棄了浮華的文風,拋棄了聲病對偶之學。


    辭賦,重要的不是聲律之學,而是借辭言物!


    得益於歐陽修的試點改革,蘇軾、蘇轍、曾鞏、程顥、程頤、張載等人,得以脫穎而出。


    曆史也證明了嘉佑二年榜的含金量。


    然而,考試結束後,歐陽修卻遭遇了大批士子圍攻。


    因為章衡、蘇軾、曾鞏這群人,壓根就不是考試前的熱門種子選手。


    事後,那些落榜的舉子,不止是圍堵歐陽修,直言黑幕,更是對其破口大罵,指責其品行不端。


    歐陽修最知名的緋聞,即和外甥女有染,也是那時傳出來的。


    縱觀歐陽修的改製,確實有利於遏製華而不實的文風,但他的手段難免太過急切。


    某些時候,快,可不是一件好事。


    冬!


    聽到耳邊傳來的鼓聲,富弼頓時加快了下筆速度。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約莫一刻鍾後,天色愈發的昏暗,考場內的隔間本就很小,自然談不上什麽采光。


    寫到最後,富弼的頭幾乎湊到了桌桉上,如果不是這樣,根本就看不清紙上的筆墨。


    其實,似富弼這樣從小就開始練習書法的士子,哪怕是昏暗的情況下,憑借肌肉記憶也是可以寫正的。


    但數年才有一次的科舉,由不得他不小心。


    而且,因為時間關係,富弼根本就沒空事先打草稿,而是想好之後,立刻下筆。


    所以,他在下筆的時候,不僅要寫正,還得注意筆鋒上的墨汁不能侵染考卷。


    又過了一會,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恰逢此時,富弼的辭賦也寫好了。


    抬頭看了一眼側道中的燭火,富弼借著微弱的火光,快速的檢查了一遍考卷。


    其實,富弼不知道的是,今日側道中的燭火尤為的亮。


    如果換做是普通的亮度,他肯定是無法借光的。


    這燭火是魯宗道特地交待過的,距離上一次貢舉已經過去五年之久,無數學子苦等數年,終於等到再開貢舉。


    機會難得,他不忍那些士子因為時間不夠,從而落榜。


    所以,開考之前,魯宗道特地申請了一批上好的燈油,待到暮色降臨,廟中的吏員當即遵照命令,點燃了巨燭。


    檢查完畢,富弼也不在繼續逗留,直接選擇了交卷。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辭賦水平也就那樣,今天這一場,他已經算是超水平發揮了。


    繼續苦吟,也無法作出更好的辭賦。


    即便靈感來了,他也沒有多餘的考卷另行作答。


    離開武成王廟時,富弼發現自己並不是最後一個離開考場的,他大概的估算了一下。


    仍在作答的考試至少還有幾十個。


    而這,也隻是他看到的。


    沒看到的,或許更好。


    發現這一幕之後,本來稍顯沉重的心情,頓時放鬆了幾分。


    我,富弼,不是最後一名!


    這便夠了。


    最後,他還年輕,今年不過二十一歲。


    和那些白發已生的舉子相比,他有試錯的機會,此科不中,還有下一科。


    下科不中,還有下下科。


    哪怕下下科還是不重,他也不是沒有入仕的機會。


    恩蔭,也是一種渠道。


    他的父親如今是七品的屯田員外郎,如果是在太祖、太宗朝,七品京官是沒有蔭補子孫的權利的。


    太祖、太宗朝,唯有六品以上的文官才能享受蔭補特權。


    但誰讓宋真宗大搞東封西祀,這等慶典,必須普天同慶。


    故此,蔭補的範圍逐步擴大,似富弼父親這樣品級的文官,也可以奏請蔭補子孫。


    (ps:官員死後可以蔭補子孫,也是從宋真宗開始的,像極了父死子替的某某製度)


    念及此處,富弼心中最後一點愁色也沒了。


    大不了,蔭補嘛!


    即使看不上蔭補的小官,他也可以迴去繼承家中的千傾良田。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種日子似乎也不錯。


    隱士做得好,也是能做官的嘛。


    大名鼎鼎的終南隱士種放,不就是這麽入仕的嗎?


    “大郎君,你可算出來了。”


    富弼前腳剛剛踏出龍門,心中還在暢想中可能發生的隱士生活。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人影猛地竄到身前。


    幸好這聲音他熟悉,不然的話,他怕是忍不住給對方一拳頭。


    人嚇人,那是會嚇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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