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可以預料,須卜鄔很快就被衛青揍倒在地,兩人打鬥期間衛青的長劍一直都沒有出鞘。


    “你是強者,我不如你!”沒有糾纏,須卜鄔撒手丟掉廚刀,翻身從地上站起,垂頭認輸。隻需一場較量,須卜鄔就知道他和對方的實力差距懸殊,他甚至都無法迫使對方使出全力。


    附近房間裏的兄弟們被他們打鬥的動靜驚醒,紛紛起身圍攏過來,為首的張次公站在門邊往裏麵探頭探腦,“大人,您這是什麽特別喜好嗎?”和人上床之前還需要先打一架?辛苦你了匈奴小弟弟,現在的衛大人他張次公都不打不過啊!


    “你們匈奴人是否會信守承諾?”衛青悠悠然向須卜鄔問道。


    “當然!”少年挺胸迴答。


    “那就好,”衛青點亮屋內的燈燭,招手叫張次公等人進來,“來一起跟我聽聽故事。”


    少年被衛青按坐在中間的席墊上,其他人排排坐,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盯著須卜鄔。須卜鄔被盯得脊背發涼,他這才發覺,後進來的十幾個人全部是訓練有素殺氣騰騰的漢朝軍人,而衛青坐在這群人中間,是最溫柔可親的一個。


    衛青看出須卜鄔的局促不安,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遞到他手中,同他說話的聲音盡量放低放緩,“你別怕,和我說說你的事情,也許我能幫你呢?”


    “你幫不了我,”須卜鄔梗著脖子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的來曆,因為我敗給了你,這是我們打架之前的約定,我們匈奴人一向信守諾言,不像你們漢人,時常言而無信。”


    匈奴少年語氣中一股子傲氣,衛青喜他單純爽朗,微微一笑沒有和他計較。


    據須卜鄔說,他還有一個哥哥,名叫須卜信。須卜信是匈奴左賢王手下的相國,驍勇善戰,原本前途無量,不久前卻因事和他們內部的另一個裨小王蘭蕩產生了矛盾,蘭蕩比他哥哥更有勢力,左賢王聽信蘭蕩的讒言,放任他們雙方爭鬥,須卜信不敵蘭蕩,戰敗逃跑。受須卜信牽連,他們的父親被殺,須卜信所娶的女人都被搶走送給了左賢王。須卜鄔自己被活捉之後趁看守不注意逃脫,因被追兵追殺,慌不擇路之下跑到了漢人境內,快要餓死的時候又被何苑令手下抓到。何苑令本來想讓他在牧馬苑做奴隸,後來突然改變主意,讓他來伺候衛青。須卜鄔雖然不知道衛青的身份,但是猜測讓他來伺候的肯定是比何苑令官還大的漢朝官員,就決定假意同意,趁端菜的時候從廚房偷出來一把廚刀,計劃著找機會殺掉衛青。如果殺掉衛青之後他僥幸能夠帶著衛青的人頭逃脫,迴去便是立了一件大功,左賢王說不定就能夠下令放過他的哥哥;如果無法逃脫,他大不了一死,死前做一迴勇士,也算對得起他們匈奴草原上的天神。


    “你兄長到底是為什麽與裨小王蘭蕩產生的矛盾?”衛青不放過任何一點細節。


    須卜鄔皺皺鼻子,不屑道:“因為一個漂亮女人——不過蘭蕩搶走我哥哥的女人之後也沒有膽子自己留下,反而送給了我們左賢王,所以我們左賢王才會偏袒蘭蕩。”


    得到之後卻又毫不吝惜地送走,看來這個女人也隻不過是蘭蕩發起爭鬥的借口。唿衍氏、蘭氏是匈奴內部古老的貴族姓氏,須卜氏則是後來興起的,匈奴人天性好勇鬥狠,新舊勢力之間爭奪權力互相傾軋估計才是須卜鄔哥哥被迫害的原因。


    衛青思索片刻,又接著問道:“你知道你兄長現在在哪裏嗎?”


    須卜鄔警惕起來,瞪大眼睛反問:“你想做什麽?”


    “如果你知道你兄長在哪裏,我或許可以救下你哥哥,”麵對須卜鄔懷疑地目光,衛青淡淡地說道:“以你所說的情況來看,須卜信現在已經無法在你們匈奴生存,他若想活命,出路不過是三種:第一,躲到無人注意的山野裏苟且偷生;第二,投奔西域小國;第三,投降我漢朝。”


    “而前往西域路途遙遠,期間還會被你們的仇人繼續追殺,須卜信能夠成功逃到西域的可能性很低,所以他現在想要活命,最好的選擇就是歸降我漢。”


    “你做夢!”須卜鄔聞言橫眉立目,大聲反駁道:“我哥哥是我們匈奴草原上的勇士,豈會向你們漢人屈膝投降!”


    衛青笑笑,“我不是在祈求你們投降,我隻是在給你們指出一條生路。生,還是死,須卜信不在這裏,你可以代替你的兄長做個選擇。”


    匈奴少年倔強地把頭扭到一旁。衛青等了一會,見他不肯迴答,便似乎很沒有耐心似的地直接揚手,命令手下把須卜鄔帶走看押。


    衛青手下基本都能聽懂部分匈奴語,隻是每個人水平不一,大家互相翻譯一下,大概就都知道了事情經過。須卜鄔被押走之後,屋內剩下的人都沒有動,衛青環視了手下弟兄們一周,語氣平淡地問道:“你們怎麽看?”


    張次公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我們全聽您的,您白天不是還和何苑令說年底之前再出去轉一圈嗎?既然肥羊送到了嘴邊,咱們就出去玩玩唄,別說,最近兄弟們還真是都有點手癢。”


    做了多年盜匪,張次公的老毛病改不掉,一張嘴經常往外蹦黑話。他們最初和衛青從長安出來那陣,正是馬邑之謀剛剛失敗的時候,作為建章騎郎他們的主要職責是護衛天子安全,但是他們同樣都是漢朝軍人,與其他漢軍同榮譽共恥辱,馬邑城三十萬漢軍不戰而撤的憋屈讓這群年輕氣盛的熱血漢子們同樣感到恥辱和憤怒,正巧有機會來到邊關,一個個的心裏都不老實。原本他們還看著自家頭兒不動聲色的表情隻敢想不敢說,後來才發現,衛青心裏的火氣比他們還旺,膽子比他們還大,借著做生意的機會帶著他們遊走在邊關內外,一旦遇到來邊境偵查騷擾的小股匈奴騎兵,隻要是在他們的實力範圍內的,都沒能逃脫他們的黑手。


    膽大心細腦子快下手狠,這是張次公對自家頭兒的私下評價。這兩年漢匈斷絕和親,匈奴騎兵經常過來侵擾漢朝邊境,關市雖然還都開著,但是現在還敢在關市做生意的無論是匈奴人還是漢人都不是善茬,衛青在這樣的環境中反而如魚得水,遇到黑的,他就敢比對方更黑,而且隨著經驗的上升和閱曆的增加,衛青還有越來越“黑”的趨勢。不過自家頭兒最變態的還是——無論在外麵怎麽浪,迴到長安他立馬就可以變迴那個和柔溫潤的太中大夫。


    屋裏這幫已經被鍛煉的如狼似虎的家夥們都跟著衛青浪慣了,一聽說有事做全部滿臉期待。衛青對他們的表情很滿意,“好,那你們就做好準備,等須卜鄔想通之後,咱們就再去外麵轉轉。既然須卜鄔已經跑到了這裏,我估計他的兄長須卜信也會在附近。”


    “那孩子看起來挺倔的,不如我們幫幫他,讓他快點想通?”張次公捏了捏拳頭,什麽想通不想通的,狠狠打一頓馬上就能老實。


    衛青搖頭,“不用。一個匈奴富貴人家裏沒吃過苦的天真小孩子而已,單獨關兩天嚇唬嚇唬就受不住了。而且我們也順便休息兩天,養養精神。”


    兄弟們跟著他連續東跑西奔了幾個月,必須找時間在隴西郡調整一下休息休息,須卜信不過是個額外的收獲,最後能不能得到看運氣,無需著急。


    簡單商量過後,大家各自迴去睡覺。


    何苑令偷偷送來須卜鄔之後發現須卜鄔再沒有迴去,暗自得意了一夜,第二天才聽說了具體的情況,嚇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地跑過來給衛青道歉。衛青拍了拍何苑令的肩膀,認真規勸了他一番,讓他好好養馬就行了,亂七八糟的心思收一收,何苑令連連點頭稱是。


    須卜鄔被關在小黑屋裏嚴密看守了三天,說是小黑屋,真的是門窗緊閉一絲光亮都投不進來,隻留一個小窗口按時送飯。須卜鄔坐在無聲無光的黑暗中,衛青最後和他說的那句話不斷在他腦海中重複,哥哥的生死就掌握在他的手中,這種壓力讓須卜鄔心慌意亂,思來想去,三天後再次見到衛青的時候,須卜鄔還是選擇了退讓。他可以先協助衛青他們找到哥哥,至於最後哥哥是願意投降漢朝還是願意繼續逃亡,由他哥哥自己來選擇。


    衛青猜得沒錯,須卜鄔正是追隨著他哥哥的消息逃到隴西郡這邊來的,按照須卜鄔得來的情報,須卜信現在就躲藏在隴山之中。衛青從長安帶出來的建章騎士一共有三十名,確認消息之後,衛青召集起全部弟兄,進入隴山搜尋須卜信。


    匈奴少年也跟在隊伍之中,直到遠離官場人群,進入高山野嶺,須卜鄔遙望著衛青一騎當先的年輕挺拔的背影,忽然發現,這位在何苑令酒宴上溫和有禮的漢朝將領的氣質,在此刻,忽然發生了改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安北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蘆花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蘆花白並收藏長安北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