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男子約莫三十幾歲的模樣,麵貌溫潤如畫,端的是一副君子的儒雅之風,即便燕鴻出言不遜,也未見惱怒,反倒染起了幾分和善的笑意,一張折扇擋在胸前,也不知是防範之意還是絲毫未有緊張。“那群老家夥留著我鬆月嶺自然有他們的道理,小友又何必多管閑事?”“這世間的事,總要有個人來管。”雖不知這人為何會有閑心與自己閑聊,燕鴻隻是捏緊了手中的靈劍,還是選擇與他繼續搭話。“哈哈...看來小友與我著實有緣。”本以為自己會再次得到一番冷嘲熱諷的燕鴻,不成想竟會得到這麽一個迴應,看著麵前之人肆意的笑容,她不免微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認同了她,可...男子長著一雙鳳眸,看人時卻不顯淩厲,此時他的一雙眼睛中正滿含和善,看了燕鴻幾眼後抬袖將二人周圍充斥的黑色怨氣揮掃幹淨,側過身將自己身後的景象露了出來。是一堆無名墓碑。沒想到掩藏在黑色怨氣之下的竟會是這個,燕鴻不免有些反應不來,都已經入土為安了,為何還會有如此濃重的怨氣?“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此地還是會有怨氣?”“......”見燕鴻沒有吭聲,男子反倒自來熟一般走到她的身側,以一種迴憶的神態道出了此番緣由。鬆月嶺在百年前還隻是一處普通的山林,可忽有一日,此處成為了一次虐殺拋屍的地點。至於此番暴行的理由麽,不過是上位者的一次背後運作,沒什麽可說的,總之這次事件之後,怨靈棲息,四周的村落都變得陰森了起來,不出幾年就變得人煙稀少了起來。由於此地風水異變,鬆月嶺再接下來的幾十年,漸漸變成了拋屍的好地方,亂葬崗之名也漸漸傳出。可所謂的‘亂葬’,好歹還有個‘葬’,這鬆月嶺中的屍首,卻隻有拋屍荒野這唯一一個結局,本就怨靈集聚的鬆月嶺,自然就走上了害人命的道路。至於那句‘白日萬鬼逛,黑夜鬼見愁’的說辭,卻是十年前才傳出來的。事情敘述到此處,男子倏地止住了自己的聲音,再不肯說下去。故事聽到一半,燕鴻已經大概了解此地為何立下墓碑卻還是怨氣恆生的原因,隻是她卻被男子的敘述給弄得好奇的很,不免有些著急地看向他。“十年前發生了什麽?”“沒什麽啊,仙門百家頭疼鬆月嶺許久,好不容易有了不管它的理由,自然樂得設個屏障不再多管。”“你是十年前來到此處的。”“......”“這鬆月嶺既然是你的地盤,又是十年前才被整頓管理,此人隻能是你。”“看破不說破,小友怎麽就不會守著點規矩?”直到此刻,男子的笑容看上去不免有些勉強。看出男子在走神想著什麽,燕鴻連忙將準備多時的靈劍朝他揮去,才幾招下來,男子便落敗,脖頸旁邊被橫上了燕鴻那把華光大盛的靈劍。許是在此地待了許久,又或許是因為本身修煉的術法不正,僅是頸側靈劍的靈力波動,就將男子給震得忍不住咳出一口血,順著脖頸蜿蜒到了衣領裏麵,再配上他那副和善無奈的神色,倒是叫燕鴻有種自己欺負了人的感覺。意識到此人的不對勁,燕鴻輕蹙眉頭,將劍刃與他那脆弱的脖頸貼近了些,男子白嫩的脖頸瞬間出現了一道血痕,卻沒有再繼續擴大下去。“對待邪道中人,有什麽好守規矩的。”“小友如此直接斷定在下為邪魔,難道不覺得自己的論斷有些偏頗?”“仙門因你不管鬆月嶺,此處過了十年卻依舊怨氣衝天,難不成你還是無辜的?”“無辜?我當然是無辜的。”聽此,男子非但沒有像燕鴻意料當中急躁起來,反倒放下心一般長長的歎息一聲,半點靈力都未運起,直接赤手握住被橫在自己脖頸邊上的靈劍,好在燕鴻及時收住了劍氣,不然他此時定然已是滿手的鮮血。沒想到這人這般無賴,燕鴻頭一次不顧形象地瞪了他一眼,語氣中難掩斥責之意。“你這人是故意想被我傷到好博取同情嗎?”“小友多想了,在下沒有那個意思。隻是覺著你與我師尊的女兒有些相像,算算年歲,她也該有你這般大了,在下與她曾有婚約,見到你不免會想起她來,此地的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小友若是再不離開,可是會受傷的。”這一次,燕鴻很靈敏地察覺到了男子在掃向自己衣襟上剛才不小心噴濺的血跡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懊悔與憐惜,整個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既是好心,何不解了我的疑慮,再叫我自行定奪離去?”“此事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我是為小友著想。”“嗬,你的修為甚至不及築基,利用怨氣擾我心神的法子也不如剛才好用,我今日即便不聽勸告自行離去,你能奈我何?”男子越是急切地想要勸燕鴻離去,燕鴻便越覺著其間有大隱情,此地的怨氣實在是個隱患,她自然不肯輕易罷休,竟是再次抬起手中的靈劍指向他。經過剛才一番試探,她對男子的修為已經有了大致了解,經脈中靈力四散,她剛才若不是沒有防備,豈會中了那種下三濫的招數?感受到與自己相隔不過幾寸的劍尖上凝聚的靈力,男子終於合上手中的折扇,嘴角緊抿了起來,像是在想著怎麽迴答燕鴻比較合適。“迴答我,你在此地,究竟搞了什麽鬼!”一個人一旦認定了一種觀點,便很難改變,隻要有一絲的疑慮,信任便會大打折扣,思考的方向也會按照自己所認為的那般去想,此時的燕鴻既是如此。她認定鬆月嶺中衝天的怨氣都是男子刻意保留,而仙門百家對他的無視,也都是因為他在背後搞了什麽小動作而已。“搞鬼?我餘睿自認做事無愧於心,反正今日我說什麽都不會被相信,何必與你多做言語。”似是被燕鴻的態度惹得惱火,餘睿那和善的眸光終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氣惱的火光,真是好心反被當了驢肝肺,這人怎麽就這麽死腦筋,和他真是一模一樣!“餘睿?你是餘睿?”此時的燕鴻大概是個什麽心情呢?總之複雜的很。因為她記得,她的父親,昆侖山派的掌門之徒的名字,便是餘睿!此時這個站在她麵前修為不及築基之人,是她兒時纏著的那個餘睿師哥!?他不是早已金丹後期了嗎?不是在山外一處地府洞天閉關修煉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怨氣森森的鬆月嶺?燕鴻握劍的手有些發顫,過了半天,她才啞著嗓子繼續開口。“你可是...昆侖掌門首徒?”“......你是昆侖的人?不對,昆侖派出外曆練必會穿著校服,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餘睿來此之前並未闖出什麽名頭,因此也沒想過自己的名字會被外人記住,不成想竟一時不查被人識破身份,頓時有些緊張了起來,這人出外若是亂說,那他豈不是會給門派添惹黑?奈何此時他正處於下風,分毫都動不得燕鴻,即便是咬緊了牙關,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師哥,我是...燕鴻。”此時燕鴻看向餘睿的目光很是複雜,在她的印象中,師哥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更是有著一份俠肝義膽,可現下,在鬆月嶺作亂了十年的人,偏偏是他。“鴻兒?你是...鴻兒?你為何會穿成這般模樣?”“...我犯了錯,被放逐了。倒是師哥你,不是在閉關修煉嗎,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即便此人的身份令燕鴻無比驚詫,她卻依舊沒有忘記自己剛才想要探究的問題。聽見燕鴻又將這個問題給繞了迴來,餘睿才剛揚起的笑容未免有些勉強,也知道燕鴻的脾氣,今日是不說不能了事。“既是鴻兒,那師哥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隻是...鴻兒聽了可別再往外傳了,我已不再是昆侖掌門首徒,何必再給昆侖添黑。”“不是掌門首徒?何來此話?”“早在十年前,鴻兒不是已經得到了那枚象征著掌門首徒的玉牌了嗎?”看著笑得依舊如記憶中溫潤的餘睿,燕鴻微愣,他的師哥,到底有什麽苦衷?“把劍放下吧,師哥同你講就是了。”看著依舊如十年前那般呆愣的模樣,餘睿一個沒忍住,走近在她的頭頂摸了幾下。“十年前,我也如你今日一般,曆練時路過鬆月嶺,隻是那時的鬆月嶺沒有現在這般安穩,不但有怨氣,還有怨靈。仙門百家也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住,這些積聚了近百年的怨靈哪有那麽好消滅,可又不能順著他們的心思去度化,管不了,就隻能這麽放著了。”“可怨靈它傷人啊,即便附近已經很少有人來,可一些討生計的凡人還是會來這裏碰運氣,我就想著,師哥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單有修為和豪情,實戰卻是不行,這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施展拳腳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所以你以身飼了怨靈?你將怨靈封禁於自己的身體內,才控製得了整個鬆月嶺的怨氣,隻肖等到修為被侵蝕殆盡,身死於鬆月嶺,此地便能夠徹底平靜下來了?”沒等餘睿再繼續說下去,燕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眼中已是滿含淚花,此時在她的心中,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大義,這是她的師哥啊,是她纏了整個年幼時候,才纏到手的未婚夫啊!他這欣然赴死的決定,有經過她的允許嗎!!她是真的,很喜歡師哥啊......“你的天資卓越,實戰能力差些根本不是理由,為何一定要選這一條路?”“鴻兒...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那你有想過我沒有!!”眼看燕鴻眼中的淚水即將滑出,餘睿趕忙抬手替她試下,語調依舊溫和無比。“怎麽可能沒有想過,正是因為鴻兒,師哥才更要這麽做呀,等以後你就懂了。”傻瓜,等你真的遇見那個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了,就該知曉自己真正的心意了。真心因這段婚約而喜悅不已的,明明隻有他呀。可他不能那麽自私,明知鴻兒對他的不是愛情還要罷著她,他想看他的小鴻兒幸幸福福的。“更何況,師哥不後悔,這件事情隻有少數人知道,鴻兒千萬不要講出去。還有...師哥剛才差點傷到你,抱歉。”“是你背棄了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最終看了餘睿幾秒鍾,燕鴻咬緊了後槽牙,惡狠狠地撂下這句話,飛速地滑動雙手在胸前結印,踏上靈劍飛離了這個讓她倍感壓抑的鬆月嶺。然而她才剛上升了幾米,忽的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過幾秒便失去了意識,一頭栽了下去。“鴻兒!!”臨昏迷之際,燕鴻隻隱隱約約感覺到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可她卻連彎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隻得不甘地閉上了雙眸。飛速跑過去好不容易才將燕鴻正巧接在懷中的餘睿,不顧自己被抻動地酸痛的雙臂,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燕鴻側臉上若隱若現的青藍色蛇鱗,以及身上變得烏黑的經脈紋路,眉頭狠狠地皺起。還怪他亂來,這臭丫頭不也一樣,看看都把自己給弄成什麽樣子了!餘睿的身體被怨靈侵蝕了十年之久,體內的靈力早就散地不剩多少,即便明知燕鴻體內有著毒素,也沒有足夠的靈氣來為她逼毒。看著已經昏迷了許久的燕鴻,餘睿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時不時為她擦一下額角的冷汗。又過了許久,餘睿見她依舊沒有要醒來的意思,閉眼在心底做了一番建設後,歎息一聲將她放在自己房中唯一的榻上,去往山嶺深處的祭壇,在祭壇的正中心沉沉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後,才有些頹廢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