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大約就是孫大聖的一生,初時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孜孜不倦的去學習,掌握了本事之後,覺得天下唯我獨尊,很快就迎來了一次次的挫折,在挫折中不斷的沉澱,與現實不斷的妥協,最終和眾人一樣。


    與現實中客觀存在的條條框框妥協,就是那道金箍,孫大聖頭上的金箍,從來不是菩薩給他戴上的,唐僧緊箍咒也從來無法左右大聖的行為。


    大明皇帝朱翊鈞,從當上皇帝那天,就已經自己給自己戴上了金箍,這道金箍就是江山社稷,就是萬方黎民,他不能肆意妄為。


    而現在,朱翊鏐正是天下唯我獨尊的時候,而大明皇帝,就是朱翊鏐的天。


    朱翊鏐在京堂作惡多端,惡貫滿盈,敲詐勒索西土城富戶、大肆搜捕異見人士、炮轟連雲書坊、辱沒斯文將士人掛在城牆上、將十二家書坊連根拔起掘地三尺,現在還要把人送到午門的大刑堂進行公審,這就是大鬧京堂的朱翊鏐。


    現在朝中的留守大臣,居然一言不發,即便是以骨鯁正氣著稱的沈鯉,也就是簡單詢問了下駕帖的事兒,得知潞王是有駕帖才抓人的時候,選擇了沉默。


    廷議在繼續,但是朱翊鏐卻是哈欠連連,他有點懶散。


    都察院右都禦史李幼滋眉頭緊蹙的說道:“有科道言官說:天厭其偽,亦已甚明,況依方而煉,計日而待,聖明所照,亦可以洞悟矣,今工役繁興,科派疊出,財榖耗竭,兵馬罷敝,生民困窮,日甚一日,若親儒臣、明正道、行善政,自足以感召嘉祥,培益聖壽,永享和平之福,何假於彼異端之說哉?”


    “這話的意思是,天厭惡虛偽,這是曆史證明的,就像是煉丹一樣,依照丹方煉製,隻需要計算時日等待就可以成功,親儒臣、明正道、行善政,是大道,但現在陛下被蒙蔽,假於異端之說。”


    朱翊鏐猛地坐直了身子,抽出一道空白駕帖來,厲聲說道:“何人所言,趙貞元,立刻將其拿下送北鎮撫司衙門!”


    殺人放火抓人敲詐勒索,是昨天作的惡了,今天,從廷議開始作惡!


    “皇兄在的時候,不敢說,皇兄去了南衙,一個個跳出來了,這言官什麽意思?假於異端之說?異端是什麽?是矛盾說,是公私論,是生產圖說,是階級論一二卷嗎!放他娘親的狗臭屁!萬曆維新十二年,無一事不證明矛盾說是正確的!”


    “被人蒙蔽,被誰蒙蔽?被先生?被王次輔?他敢把話說清楚嗎?!”


    “他這就是覺得孤是個孩子,欺負孤不懂事,糊弄孤,還要離間孤與皇兄的關係,其心可誅!”


    朱翊鏐這些年跟著禦門聽政,到底是把賤儒那一套都學了去,扣帽子那叫一個得心應手,信手捏來,其實細看,科道言官們平日裏也都是這般說話,但立刻被朱翊鏐打到了離間親王和皇帝的大是大非上去。


    這些個賤儒平日裏最喜歡上價值,把小事拔到一個可怕的高度,比如朝日壇咳嗽劾罷譚綸。


    李幼滋和沈鯉目瞪口呆的看著朱翊鏐,這麽一大頂帽子,扣得如此絲滑?


    “孤可不是皇兄,有那個耐心宣見來,語重心長細心解釋,諄諄教導,誨人不倦,孤就是聽不得他胡說,立刻去拿人!”朱翊鏐把禦案拍的砰砰響,令緹騎去抓人。


    “等下,趙千戶等下。”朱翊鏐忽然伸出手,讓準備動身的趙貞元坐下。


    李幼滋趕忙說道:“陛下深居九重而言路之臣皆畏罪隱默,言臣若複不言,誰肯為陛下言者?殿下明事理,知言官為陛下耳目之臣,理當容其言談。”


    李幼滋還以為朱翊鏐幡然醒悟,明白了言官們的重要性,所以才選擇了罷手。


    “不不不,辛苦總憲,把禦史們的奏疏都拿出來,孤要看看還有什麽逆天之言,一並抓了,省得緹騎一直跑來跑去了。”朱翊鏐連連擺手。


    顯然李幼滋誤會了他的意見。


    朱翊鏐不是不抓人,是打算,擴大化!


    就以為賤儒會這招擴大化,那就是大錯特錯了,朱翊鏐看了十二年,對這招了熟於心。


    要用宗教打敗宗教,要用魔法打敗魔法。


    李幼滋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的看了很久,才說道:“啊這,臣看看,看看還有幾本奏疏。”


    大明右都禦史李幼滋已經汗流浹背了,他現在就一個想法,陛下南巡的時候,就該窮盡一切辦法,哪怕抱著車軲轆也要跟著一起南下才是,這伺候潞王,真的是巨大的挑戰。


    天下事,少無缺,既已得,必有失。


    那麽朱翊鏐如此肆無忌憚的行事,他失去了什麽?他對皇位沒有任何的覬覦之心,這就是朱翊鏐失去的東西。


    這比磨坊裏的驢還要累的皇帝位,誰愛幹誰幹,不是太子還小,潞王打死也不願意從美人堆裏走出來,處理這些個庶務,有功夫和萬國美人研究下繩藝,才是妙事兒。


    趙貞元在確定了‘意見簍子’的名單之後,帶著緹騎直撲都察院,在一陣哭爹喊娘之後,趙貞元帶走了三名禦史,這些禦史將會被關在北鎮撫司衙門裏,放出來,且等陛下迴京後才有可能。


    廷議頗為漫長,長到朱翊鏐一直盯著文華殿上的座鍾,自從正衙鍾鼓樓建成之後,大明多了一個新的產業,鍾表,各種各樣的鍾表,層出不窮,而這個座鍾,就是皇家格物院送給陛下的賀歲禮。


    上午十一點半,朱翊鏐立刻打斷了還在廷議的大臣,開口說道:“今日廷議到此為止,內閣擬票來看,下朝!”


    朱翊鏐說完轉身就走,根本不跟臣子們說話的機會,開玩笑,講筵的時候,那些個大學士們但凡是拖堂,他都牢騷滿腹,監國這事,就是到點下班,多一秒他都懶得待下去。


    “殿下,得去禦書房批奏疏了。”李佑恭提醒著殿下接下來的行程,還得上磨。


    若是廷議事多,會拖後,陛下就會用過午膳直接去北大營操閱軍馬,如果有這半個小時,就會批閱一些奏疏,減少下午迴宮後的工作量。


    “行。”朱翊鏐沒有意見,踩著旱鴨子到了通和宮禦書房。


    朱翊鏐看著堆積的奏疏,驚駭無比的問道:“這麽多?”


    “昨天殿下去抄家,昨天和今天的奏疏堆在一起,就這麽多了。”李佑恭解釋了下為何奏疏會這麽多的原因。


    昨天沒幹,今天都得找補迴來。


    “不看,不看!吃飯去!”朱翊鏐本來還想學著皇兄稍微勤勉點,但一看到如此多,決定偷懶,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下午再看不遲。


    “陛下為殿下準備了一些個印,殿下若是厭煩,直接用印就是。”李佑恭沒有放朱翊鏐離開,而是排出了一盒子的印章,印章上都是‘孤知道了’、‘發南巡陛下’、‘下章六部議’、‘內閣擬票來看’、‘不允’、‘可’這類的話,就是為了方便朱翊鏐偷懶。


    朱翊鏐眼前一亮,看著那一排的印章,樂嗬嗬的說道:“哈哈哈,知我者皇兄也!知道我懶散,皇兄還專門給我準備了這些東西,好好好!”


    “這一塊上麵寫的是什麽?放屁?有趣,有趣。”


    這是專門為朱翊鏐量身打造的,‘放屁’、‘胡說’、‘你讀過書嗎?’、‘以後不要再寫了’、‘蠢貨’、‘聖賢書都喂了狗’這一類都是罵人的話,也刻好了印章,方便朱翊鏐使用。


    朱翊鈞是皇帝,他不能說這些髒話,為了提高朱翊鏐處理庶務的積極性,朱翊鈞也是想盡了辦法。


    “看一會兒,看一會兒,嘿嘿。”朱翊鏐也不都是使用印章,陛下還是太斯文了,朱翊鏐在一些他不喜歡的奏疏裏,直接痛罵,類似於‘腦子被驢踢了、豬都比你聰明、你父母知道你這樣嗎?’這類的話,攻擊力極強。


    朱翊鏐今天又做了一惡,在批奏疏的時候罵人,主打一個隨心所欲,一點委屈不受。


    大明言官甚至要陷入親爹親媽保衛戰之中。


    “我滴個天奶奶喲,這特娘的是人幹的活兒?”朱翊鏐看了一會兒就乏了,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就拿著桌上的印章,蓋了幾份,徹底癱在了椅子上。


    朱翊鏐都不知道自己皇兄,到底是怎麽看得下去的這些狗屁不通的文章,這根本就是精神折磨。


    “殿下慎言。”李佑恭趕忙說道,可不能腹誹君上。


    朱翊鏐才不會慎言,他大大咧咧的說道:“皇兄跟我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陛下真的不是凡人,這活兒給我,我直接讓司禮監批紅得了。”


    “李大璫,你說皇兄知道我如此胡作非為,會不會直接不南巡,迴北衙了啊。”


    “陛下來了封信。”李佑恭拿出了一封南巡隊伍送來的書信,陛下剛走了一天,書信來往自然很快。


    “快快拿來!”朱翊鏐拿過了書信,拆開一看,上麵就寫著兩個字:就這?


    “就這?就這兩個字嗎?沒有別的叮囑了嗎?我這麽胡鬧不訓誡也就罷了,還嘲諷我?!”朱翊鏐看著書信,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紅潤了一些,顯然是有點破防。


    就這,雖然隻有兩個字,但透露著皇兄的一點點失望,這封建專製的鐵拳力度,不過如此。


    朱翊鏐忽然想起了皇兄手刃賤儒陳友仁,陳友仁美化倭寇,汙蔑戚繼光東征平倭,皇兄直接將其當街手刃。


    皇兄一直在帶著鐐銬起舞,在帶著麵具生活,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皇兄,才是真的皇兄。


    “不對,皇兄這意思是驕縱啊,就是說,繼續幹就行了,問題不大。”朱翊鏐收起了書信說道:“吃罷飯沒事幹,到那街上轉一轉,找到幾個倒黴蛋,抓進大牢裏。”


    朱翊鏐美滋滋的用了午膳,真的帶著人上街了,這次抓人,抓的是坐寇。


    京師也有坐寇,但得益於王一鶚、沈一貫、王希元的強力整治,‘京師十裏之外,大盜十百為群,貪風不止,民怨日深’的景象已經消失,但是這不代表京城已經成了地上神國,事實上,坐寇依舊遍布整個京城。


    而這次朱翊鏐主要打擊的就是城中的水窩子,以甜水井為中心的許多井口,都會盤踞一群挑水夫,挑水夫最是辛苦,挑水往來於坊市之間,穿行不止,寒暑不休,但辛苦錢,往往都被這水霸們給拿去了。


    這一次,朱翊鏐帶著趙貞元招搖過市,抓的就是這幫水霸。


    朱翊鏐在京師肆無忌憚的胡鬧,大明皇帝朱翊鈞已經走到了天津州,得益於馳道的修建,大明皇帝如此龐大的南巡隊伍,抵達天津州行宮,隻用了一天。


    規模越大,行軍的速度越慢,即便是徐達這樣的名將,帶著大軍前進,一日隻能走三十裏罷了,但馳道、鐵馬的出現,讓大明軍隊的行軍效率,從一日三十裏提升到了一日九十裏。


    如果不是這麽多隨從、日夜兼程的話,從南衙到北衙,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最快時間為十五天,由大明宣宗皇帝親身實踐證明。


    洪熙元年,明仁宗朱高熾暴病去世,而此時身在南衙巡視的朱瞻基隻能日夜兼程趕到北衙繼位,從收到訃告,到趕迴北衙,正好用了十五天的時間。


    朱翊鈞自然不需要那麽趕,三月抵達揚州府,渡江後至南衙,四月到蘇州,五月至鬆江府,之後的行程未定。


    南巡是喊了數年,籌備了近一年的時間,所以行程是完全確定的,臨行前也是曉諭四方。


    皇帝出巡,絕沒有微服私訪之說。


    朱翊鈞下榻之處,仍然是上次閱艦式的燕正樓,因為隨從人員眾多,需要這樣的場地,安排住宿等事。


    “此番巡曆,即便是朕一再下旨,告訴地方官吏,應沿途供用,皆令在京所司儲備,絲毫不取之民間。巡曆乃是撫恤編民,問俗觀風,凡經行之地,絕不可大肆操辦,百姓需各安營生,照常寧處,反滋擾累萬民,朕這麽下旨,但看起來地方官吏並沒有好好遵從。”朱翊鈞頗為感慨的對著張居正說著。


    這其實就是官僚完全對上負責製的具現。


    大明皇帝三令五申,不得鋪張浪費的搞接待,所有南巡供應,都已經令在京所司籌備得當,但大明皇帝到了天津州,河間府知府張又新和滄州知州焦利國雖然沒有搞出萬民空巷的動靜來,但還是敲鑼打鼓的安排了一場盛大的歡迎禮來。


    天津城內,顯然經過了一番大掃除,皇帝經行之處,連磚縫都被清理過一遍。


    “張知府也是為難,這不辦,言官自然一頂藐視王廷的大帽子就扣上了,這辦的大,一頂不知節儉的帽子就扣上了,怎麽做都是錯,今日之場麵,已經是極盡所能的縮減了。”張居正為張又新分辨了兩句。


    張又新已經絞盡腦汁的去尋找其中的平衡了,既讓陛下覺得隆重,又不讓言官抓著痛腳,大肆彈劾,還要得陛下的心意,要不然這接待本來是拍馬屁的事兒,拍到馬蹄子上,就顯得有些愚蠢了。


    張又新真的很想進步,他專門安排了天津州織造局的官廠匠人、織娘們,到車站迎駕,效果出奇的好,陛下和匠人、織娘們聊了很久,主要詢問天津官廠的勞動報酬、官舍、三級學堂、惠民藥局這四件事。


    勞動報酬是對下分配,官舍、三級學堂、惠民藥局,則是福利。


    林輔成批評大明朝廷的官廠團造必然失敗,就說大明官廠團造,過於著眼於勞動市場的公允、生產資料的歸屬這兩個戰場,還要看向另外一個戰場,作為人必須要擁有和取得的權利,即人權,隻有把匠人真正納入統治階級的一部分,官廠團造才有可能真的綿延下去。


    這是當年鄭和下西洋,住坐工匠製的教訓,當初大明造船業如日中天,等到太宗文皇帝一走,這住坐工匠隻能四散逃亡,自謀生路,就是因為匠人階級不是統治階級的一部分。


    在大明,成為統治階級的一部分,最重要的就是教育。


    “河間府今歲共有秀才八百三十二人,而出身住坐工匠為八十六人,大約一成,已經很不錯了。”朱翊鈞帶著一些笑容,說起了今年河間府的院試。


    河間府自然不比順天府,秀才額員其實隻有四百二十人,洪武年間定一個縣秀才二十人,一州三十,一府四十,但因為種種原因,進行了數次擴錄,已經從國初四百二十人,增加到了八百三十人。


    “三級學堂共有學生一千二百人,臣甚是欣慰,一成不夠多,臣就盼望著,臣死之前,能看到住坐工匠出身的秀才、舉人、進士能有三成,那便是死也瞑目了。”王崇古極為鄭重的說道。


    “什麽死啊,活呀的,次輔莫要說什麽喪氣話。”朱翊鈞非常不高興的說道:“呸呸呸,烏鴉嘴。”


    王崇古本來不打算跟著陛下南巡的,他年紀大了,車馬勞頓,怕走在半道上,人就沒了,但王崇古最終還是主動提及了要跟扈從陛下南巡,他想到了司馬懿和李靖舊事,有的時候,人要自己找體麵,而不是讓陛下說出那句:昔司馬仲達(司馬懿)非不老病,竟能自強,立勳魏室。


    這司馬懿搞了一出死士奪位,鬧得後世但凡年紀大點的臣子,都要心裏打鼓,再加上王崇古本身就是反賊,就隻能隨扈南下了。


    “寧遠侯呢?”朱翊鈞看了一圈,沒看到李成梁,便詢問起了去處。


    戚繼光略微有些躲閃的說道:“去逛青樓了,真的是,一言難盡。”


    李成梁說到做到,他跟陛下說,南下就是看看秦淮河畔的青樓和他在鐵嶺的花樓,有何不同,這剛到一地,就直接去了。


    “這…”萬士和瞪著眼睛說道:“他可是堂堂寧遠侯,他不要臉麵,朝廷還要啊,這侯爺逛青樓,算怎麽迴事呢!”


    “願意去就去吧,打了一輩子仗,享受享受,也正常。”朱翊鈞倒是無所謂的說道:“國朝的臉麵,又不是靠這些繁文縟節撐著。”


    其實萬士和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這其實是李成梁自保的手段罷了,喜歡金錢美人,就不會過分追逐權力了,他現在連遼東軍的軍權都放下了。


    這是個很冒險的舉動,但凡是陛下不保他李成梁,失去了軍權的武將,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但李成梁入京一月有餘,沒有言官彈劾,因為陛下的態度和立場之明確,京師人人知曉。


    “陛下,還是讓潞王殿下稍微收斂一下吧。”張居正終於忍不住了,說起了京師發生的事兒,別人都不提,就隻能他來說了,也隻有他有這個資格提這件事了。


    離間皇帝兄弟的大帽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帶得動的。


    “朕倒是覺得,他做的還不夠。”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問道:“王次輔以為呢?”


    “一箱子浮票,就用了不到兩刀,臣以為的確不夠,潞王殿下還是有些保守了。”王崇古十分肯定的說道,他給那麽多的空白浮票,就是覺得這混世魔王一定會把天捅個窟窿出來,但是潞王就用了兩刀,略顯有些讓人失望。


    王崇古十分直接了當的說道:“陛下啊,這些個賤儒都是這樣,不挨揍,哪裏會念著陛下的好?他們以為暢所欲言,是理當如此嗎?都是陛下仁恕,不跟他們計較,不感念其恩,反而喋喋不休。”


    “也就是這個公審,有點意思,其他的不過是小孩子胡鬧罷了。”


    在王崇古看來,哪怕是最暴力的手段,炮轟連雲書坊,也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小打小鬧小場麵,於大局並無影響,炮轟一個連雲書坊不算什麽,頂多算是熊廷弼傳奇故事的一部分,他又剿滅了一群心懷叵測的逆黨。


    但午門外搭個露天的衙門公審,在王崇古看來,這是大明法製建設極其重要的一步,甚至影響深遠,但其中的一些細節,王崇古還沒琢磨清楚。


    朱翊鈞坐直了身子,麵色嚴肅的說道:“說起這個公審,朕也覺得鏐兒這事兒辦的很好,但朕也擔心鏐兒就是臨時起意,就是為了玩鬧而已,次輔百忙之中籌劃一番,寫份奏疏,將製度設計固定下來。”


    “朕記得羅木營兵變之事,那浙撫吳善言在羅木營外、永昌門前被斬首,平息了民憤,這正義雖然遲到,但總算是得到了伸張,百姓們心中的怨氣,自然而然就消散了。”


    “陛下的意思是形成常製?”王崇古眉頭緊蹙,而後眼睛越來越亮,他真的把這件事辦成了,日後春秋論斷,誰敢說他是奸臣!


    “然也。”朱翊鈞就是這個想法,要有觸發機製,要有應用場景,要有製度設計,這些都需要有人出謀劃策,十二年份的刑部尚書,就正正好。


    “遇到民變,這把人公審了,的確是一種快速安撫百姓的手段。”王崇古眉頭緊鎖的說道:“茲事體大,容臣緩思。”


    “不急,南巡的路還有很長,次輔慢慢想就是了。”朱翊鈞滿臉笑容的說道。


    “陛下…”張居正試探性的說道:“陛下,還是讓潞王收斂一些吧,天子離京,一切以穩定為主,胡鬧也胡鬧了,日後還是不要再做的好。”


    “先生當初默許的,朕難不成現在迴京去把駕貼收了,再繼續南巡?算了,就由他去吧。”朱翊鈞說起了離京前,關於那一箱駕貼的事兒。


    朱翊鈞給潞王那一大箱駕貼的時候,你帝師、太傅、元輔、宜城伯張居正,可是親眼看著的,那時候不反對,現在反對,已經晚了。


    張居正默許,其實就是想讓潞王教訓下賤儒,結果潞王整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皇帝還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


    在朱翊鏐大鬧京堂這件事中,張居正是保守派,朱翊鈞是中間派,王崇古是激進派。


    “陛下,臣附太傅議。”海瑞站了出來,表示了對張居正的支持,還是得給這潑猴帶一道金箍,這麽胡鬧下去,海瑞迴京,都察院直接搬到北鎮撫司了,禦史言官都得被潞王給抓到北鎮撫司衙門去。


    “海總憲,要想讓潞王收斂,朕隻能迴京去,海總憲想想,誰能讓潞王收斂?”朱翊鈞兩手一攤,他不在京師,就是下旨訓誡,以朱翊鏐那個性格,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李太後…德王…好像真沒人可以。”海瑞數了兩個人,發現不行。


    李太後對潞王的寵溺那是人盡皆知,如果李太後有十分愛,那就給了潞王十二分,大明皇帝朱翊鈞被嚴格管教約束還要倒欠兩分。


    德王殿下朱載堉,醉心於萬物無窮之理,早已超脫五行之外,壓根對這些庶務漠不關心,北虜打到了京師城下,朱載堉估計都不會從皇家格物院裏出來。


    海瑞重重的歎了口氣說道:“那就讓那班不知輕重的禦史,在牢裏住上一段時間,漲漲教訓吧,說不定能領悟一些道理來。”


    道理講一萬遍,不如親身經曆一遍,海瑞隻能祝福禦史們,能夠龍(牢)場(房)悟道了。


    “那隻能如此了。”張居正最終還是認可了陛下的說法。


    張居正、海瑞已經盡力去救了,這不是陛下願意不願意的問題,陛下哪怕真的聽說了勸諫,下道聖旨,也沒什麽用,想約束無法無天的潞王,隻能陛下迴京去。


    隻能說,這幫賤儒就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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