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跪在下首略低著頭,外人看去定是不卑不亢,宮姿宮容毫無半分不妥。實際則是某隻小小的內心一直在哀嚎,想什麽樣的藥才能袪疤美容。


    低氣壓猶如一片碩大的雲團一直籠罩在宮殿,眾人連唿吸都控製在半拍之內,估計地上掉根頭發都能聽見聲響。


    約摸又過了一刻,早已越過抗壓年齡的關太醫幾不可聞的清了清嗓子,抖著雍仲的官服對皇上皇後道:“皇上恕罪,下官給大宮女診一下脈可好?”


    皇上未置可否,皇後約摸思索一下,對關太醫緩緩說:“也好,凡事不可一概而論。”


    語畢,瞧了一眼皇上,見那隻尊大佛表情仍然未變,心裏一塊石頭落下了一半。


    自皇上坐在這裏起皇後就一直在揣猜聖意,可那位大爺他就是不發話,麵上也沒有太多的情緒變化,她連半分聖意都拿不準,不得不小心謹慎,惹得現場一片詭寂。


    話又說迴來,這畢竟是後宮,出任何事當該由她這個國母主持事務的,若事事都等著皇上處理,那自己在後宮還算是個事麽。


    可皇上坐在這兒,她這個國母再怎麽主持也得看著臉色行事。現如今一個是皇家公主,一個是皇上跟著的紅人,她也不好拿捏這個尺度不是。


    剛才那句話一是試探皇上的心意,二是告訴在場的人一碼歸一碼,皇家公主受傷了,你這個大宮女雖然也受了傷,但罪責仍然是要追的,身份不同,不可同論。


    那關太醫自是明白這其中厲害,才抖了抖碩大的袖袍,向一直在糾結美容美顏的某隻客套了幾句官話,並示意某隻伸出手。


    禮不可廢,還沒有完全神遊的某隻謝過上頭兩位老大的恩,又對關太醫客氣一翻,這才伸出手任由他把脈。


    關太醫一手捋著濃密的胡須,一手輕搭在金大宮女的腕間,神情頗為悠閑。


    約摸片刻,突見他臉色倏然劇變,搭在金戈腕上的手仿佛被滾油燙過一般猛然縮迴。渾濁的雙眼頓時換成精光盯著金戈的手腕,老臉布滿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


    關太醫誇張的表情瞬間溶入在此情此景中,仿佛在平靜的幽潭砸下一堆石頭,掀起不小的波浪。


    金戈本人也被嚇得一顫,莫名的看著關太醫,大大滴不解。


    ——你老,唬人呢,莫非是不治之症呐?!


    上頭兩位主兒見關太醫如此動作,一個龍顏不變,眼底的頗有興趣一閃而逝;另一個卻神色複雜的瞄了金大宮女一眼,關切問:“太醫可要仔細瞧了,大宮女是常年在聖上跟前侍候著的人兒,總不能有個好歹吧。”


    嘿,金戈覺得,這話咋聽出了弦外之音呢。


    關太醫趕緊疊聲兒的點頭稱是,再請脈時,那張溝壑交錯的老臉凝重多了,目測能夾死好幾隻蒼蠅。


    眾人緊張等待結果,他卻是左手請完脈再換右手,右手請完脈再換左手,如此三翻五次,那張臉也如同三月的天,一會兒陰一會兒雨,一突兒茫然一突兒不解……


    此老貨在眾人眼皮底下耍盡了臉色,金大小姐的小心肝也像過山車一樣一突兒上一突兒下,泥瑪,心率急驟不齊。


    金大小姐真心想要甩開老貨的手,大吼一聲:放開妹,妹去掛號,全身上下拍個片……


    “關太醫——可有結果了?”


    禍害終是等得不耐,拖長了音調陰惻惻的發問,使得詭異的氣氛更添了幾分陰冷。


    關太醫先是沉浸在自己搜腸刮肚尋找醫學知識的思緒裏,然後才聽到那陰陰的尾音,嚇得連滾帶趴的撲到禍害腳下,用打著結的舌頭疊了聲兒的迴話。


    嗯,大體的意識是:本人在醫學界研究學術多年,做為一名合格且出名的導師也帶了不少後起之輩。


    現如今後起之秀也操刀多年,其中不凡嬌嬌者,他們更讓國庫收益頗豐,也大大利於了天下蒼生。


    卻不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可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經本人剛才的判斷,此女脈像很奇怪,導致本人有四五分不明,還需其他人綜合會診一下……皇上你看……要不要再請一至兩個導師把把脈?


    禍害瞄了兩眼在場的“其餘”導師,迴複:同意會診。但要是還沒有結果,吊銷你們的從業資格證和醫師資格,禁考一百年。


    ……如果可以選擇期限,請給他們一萬年……


    三位導師哭喪著臉輪流把脈,然後膽顫心驚、一臉怪異的圍在一起做神秘討論狀。


    禍害臉上已明顯不耐煩,幾分怒氣隱隱浮在臉上。


    皇後察眼觀色,趕緊招唿三位太醫——太醫們,磨嘰什麽呢,禁考一百年啊一百年……


    太醫們這才開始正視自己的職業生涯和項上人頭的事。


    關太醫做為領導,清了清嗓音,站出來叫金戈起身走幾步。金大宮女立馬想到了本山大叔的賣拐,後又想到了單車,輪椅,殘疾人自助車,導盲犬……


    好像歪樓了嘎。


    “皇上”,關太醫終於望聞問切完畢,正式向禍害提交會診結果,可話一出口就猶豫起來。


    禍害眼風掃過,眾人兀自打了一個寒顫,關太醫三人齊齊下跪。


    “皇上恕罪,大宮女脈像著實奇異,下官甚不了解……”。


    哢哢——骨節在響。


    皇後眼中:一百年啊一百年……


    關太醫等人被逼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最後一咬牙,轉首問正在咬牙切齒的某隻:“大宮女最近身體可有不適,是否喝過湯藥,是否困盹?是否煩心嘔吐?”


    蹙了眉,金大小姐暗道她果真病入膏肓了嗎?關太醫說的這幾點她最近常有呀。


    見金戈如此神色,關太醫點頭如搗蒜,下定決心牙一咬心一橫,反正伸頭縮頭都是那麽一刀,於是,口一張便張出一個驚天事件。


    該事件於金戈的確猶如驚雷炸頂,初聞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甚至從她內心來說基本可以肯定關太醫是誤診。


    說實話,她成天蹦躂不停,哪像一個懷孕的女人。可是她沒有經驗啊,嘔吐困盹真的就能確認懷孕麽,難道感冒、腦震蕩什麽的就不能嘔吐麽。


    後來又想,她中了迷情香卻莫名的好了,接著又想到青畫說的話……


    那一瞬間金戈突然陷入難言與痛苦之中,伴隨著無情的傷痛仿佛磨石一般碾過每一寸肌膚。


    皇後更是難以置信,已難保持常色,望著怔在堂下不知是喜是憂的金大宮女,眼中升起複雜和疑雲。


    陳夫人的目光已然沒了之前的輕輕淺淺,竟有了幾分深邃。


    食物中毒的掌鈺公主一直躺在榻上,斷然想不到有如此的結果,任由她如何呻吟不止,也沒有人搭理——


    什麽狀況,不是說好的,我堂堂大公主需要犧牲一下麽。


    徹底歪樓,甚至不知道是因何、又何時歪的樓。


    皇上隻端坐在上首,低著頭讓人無法揣摸他的心思。唯見他摩挲著手上的上好碧玉,一言不發。


    關太醫從說了開始便沒打算停下,一鼓作氣方可有勇氣在帝後麵前將事情說得詳細一點。


    他說經他們三人把脈和反複推敲,以及剛才大宮女走路的姿態和最近的生活作息來看,大宮女的確是——懷,孕,了。


    本來金戈思前想後很想瀟灑的鄙視關太醫一眼,輕蔑的說:你才懷孕了,你全家都懷孕了。


    可是,她想來想去發現她自己沒有這麽灑脫,更不敢說出這樣的話。盡管她沒有任何的感覺或者不適,但,她還是不能。


    金戈呆仵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一直想忘掉的事,一直以來卻總是忘不掉。午夜夢迴,衣襯早已濕透,噩夢時時纏繞著她,讓她不敢想更不敢求。


    如今再次被揭起,金戈仿佛墜入寒淵深穀,任憑周遭幾十道視線皆落在她身上。有猜疑的,有輕視的,有嘲笑的,有看好戲的,還有譏諷的……


    “皇上,隻因大宮女或多或少有些舊疾,最近又吃湯藥,以至於下官等一時沒有探到喜脈,還請皇上恕罪。”


    喜脈?!關太醫,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錯誤。我不信你沒看到皇後擄過來的殺人目光,更不信你沒看到掌鈺眼中的冷意。


    金戈苦笑,替關太醫捏了好大一把汗,隱隱為她自己的性命擔憂。


    至於皇上,抬首間卻與金戈的視線撞了個正著,稍安勿躁在那雙深邃的眼中一閃而過,被她準確的捕捉到。


    “如此”,皇上悠悠開了聖口,沒有喜也沒有怒,讓人瞧不出個中究竟:“以關太醫看,大宮女喜脈有多久了?”


    此語間接承認並認可了“喜脈”的存在,立即抹殺眾多非議,直接拍死懷有不軌之心的人。卻驚得金戈倒抽了一口冷氣,認為早已躺在了底穀的她再次向深淵墜落……


    關太醫三人卻向皇上疊聲的恭賀,並答:“大宮女身孕隻兩月不到,注意調養,湯藥不必再喝。身上的燙傷需好好治療,以防內毒。”


    至此,人們早已忘了掌鈺公主中毒一事,卻激起了更多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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