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計盈利一萬六千圓”


    安良行的院子裏,耳朵上夾著一支細毛筆的賬房先生,彎著腰,端著賬本,拖著長腔,嘴裏數字說的是安良行坐莊,在京畿足球聯賽冠軍杯決賽的收益。


    修齊廣臉黑得如鍋底。


    才這麽點,打發叫花子呢!


    誰說的開賭坐莊,穩賺不賠?


    我要的不是穩賺不賠,我要的是財源滾滾!


    這麽點錢,我怎麽跟小侯爺交代?


    這個數字報上去,肯定是要吃一個窩心腿,然後被痛罵一句:打發叫花子啊!


    自己費盡心思,拉攏市政廳、警政廳,就為了那三百八十塊商販的牌牌嗎?


    老子沒窮到那個地步!


    我圖的是在場子裏賣彩票!


    固定商販和流動商販,等於是固定銷售點和流動銷售點,我要跟順天府禮曹的彩票局搶生意!


    去年端午萬壽節遊樂會,這個打著為社會福利募捐的彩票局,在遊樂會龍舟競標賽上設博戲開彩票,選隊押錢,還有什麽賠率一賠幾。


    押中熱門不賠不賺,押中冷門大賺,要是一二三名全押中,等於搖出豹子,串爆,大賺特賺。


    上萬人購買,彩票局賺得盆滿缽滿。消息傳出,誰不眼紅啊!


    今年遊樂會,還多了這兩年在京畿異常火爆的足球比賽,萬眾矚目的京畿聯賽冠軍杯決賽。


    聚寶盆,搖錢樹啊!


    必須分一杯羹!


    老子費盡心思,采取迂迴戰術,包攬遊樂會固定和流動商販的許可證,借機安插自己的人,兜售安良號的博戲彩票。


    卷著袖子準備大撈一票,結果才賺這麽點錢?


    老子花在打點上的錢都好幾千圓,亂七八糟一扣,老子就賺了個寂寞!


    關鍵是小侯爺對這件事也是期望很高,自己拿著這個成績去交差?


    臉都要被抽爛!


    心腹們小心地觀察著修齊廣的神情,看到他滿臉不爽,連忙開口。


    “哥哥,西山狼隊是主場,買他的人特別多,足足三分之二。現在他贏了,我們坐莊,賺的就少了。”


    “就是啊哥哥,戰錘隊太不爭氣了,他要是爆冷,我們就發了。”


    “哥哥,西山狼隊也太不識抬舉了,這麽爭強好勝幹什麽?哥哥托人給他們捎去話,叫他們收著點,結果當是放屁!”


    “哥哥,他們這是不把你放在眼裏啊,必須好好教訓他們!”


    修齊平聽著心腹們的話,心裏的火氣不僅沒消散,反而越發地大。


    確實不把老子放在眼裏!


    比賽前,老子派人去登門拜訪,誠心誠意許好處,苦口婆心勸收住,不聽,一個字不聽,還直接把老子的人踢了迴來。


    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這五城總管是白給的!


    不過修齊平心裏也知道,自己的冒牌安良號博戲彩票沒賺到錢,順天府彩票局又賺得盆滿缽滿,肯定是有原因。


    多半是自己畫虎不成反類犬,沒有把人家的精髓仿冒到位。


    但是這話肯定不能在手下麵前說出來,必須是西山狼隊和灤州戰錘隊不識抬舉。


    “西山狼隊是我們京師本地的球隊,這次勇奪冠軍杯,身為京師的老少爺們,我們也是榮嗯,那個一起榮幸。


    關鍵是灤州戰錘隊,毫無鬥誌,故意放水,有這麽踢球的嗎?這不是在侮辱我們老少爺們嗎?


    必須給他們一個教訓!”


    四位心腹麵麵相覷。


    嗬嗬,無非是西山狼隊是西山軍官學院,屬於軍隊,裏麵各個是狠人。安良行兩三百號人在他們麵前,就跟小雞崽似的。


    而且人家背後還有京營、警衛軍,隨便出來一個,小指頭都能滅了安良行


    誰敢惹?


    反倒是灤州戰錘隊,灤州廠礦過來的,外鄉人啊。


    強龍不壓地頭蛇!


    安良行就拿他們出氣了!


    明白修齊廣的心思,一位心腹說道:“哥哥,京師地麵上都知道安良行在遊樂會開博戲彩票,現在搞成這樣的清湯寡水,麵上不好看。”


    另一位心腹馬上附和道:“哥哥,禍根都在灤州戰錘隊這班棒槌身上,不教訓他們,我們安良行和燕子門的招牌,就要被砸了!


    放心,我們一定給灤州戰錘隊一個教訓!”


    好!


    人心可用!


    修齊廣滿意地點點頭。


    萬曆二年五月初七,今年的端午萬壽節南苑遊樂會順利結束。


    初八上午,順天府在暢意館左廳召開總結大會,順天府上下官員全部到齊,足足近千人。


    順天府長史南宮冶主持。


    少府監太監楊金水、內閣長史張學顏、太常寺正卿蔡茂春,以及禮部右侍郎李幼滋等其它部門的官員列席。


    潘應龍做了總結發言,然後頒發了嘉獎令狀,市政廳、南苑管理所、警政廳、交通局在此次遊樂會上工作突出,給予嘉獎。


    中午,與會人員在觀悅廳就餐,八人一桌,六菜一湯,沒有酒水,隻有酸梅汁。


    下午,十二家百戲雜耍班輪流在台上演出。


    然後福春雜耍班、豐惠有班、琅琊戲法班等六家戲班分別榮獲金銀銅芙蓉獎,其餘六家分獲“安慰獎”—萬曆二年端午萬壽節南苑遊樂會優秀獎。


    不是紀念獎,紀念獎所有戲耍班都有。


    楊金水親自頒發了金芙蓉獎。


    張學顏和蔡茂春頒發了銀芙蓉獎。


    潘應龍和李幼滋頒發了銅芙蓉獎。


    然後潘應龍宣布,順天府感謝機關上下官吏齊心協力,任勞任怨,確保了今年的南苑遊樂會圓滿結束,順利完成了這次重大政治任務,全體多發半個月的津貼。


    全場歡唿如雷,皆大歡喜!


    晚飯,潘應龍在右廳五樓包間裏宴請楊金水等人。


    “鳳梧,聽說你這次遊樂會賺得盆滿缽滿啊。”楊金水笑嗬嗬地說道。


    “楊公公,在你麵前,學生哪敢說賺錢啊。”


    “哈哈,謙虛了。


    不說那些廣告,聽說足球冠軍杯賽博戲彩票,你就賺了不少。鳳梧啊,你不地道啊,少府監費盡心思組織了京畿足球聯賽,結果最肥美的果子被你摘了去。”


    潘應龍哈哈笑道:“楊公公,學生要賺也隻能賺這一迴,你那個聯賽一比就是大半年,期期都可以買博戲彩票,那才是細水長流。”


    楊金水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的細水長流,還得跟你的彩票局分錢。誰叫你們走在前麵了。”


    蔡茂春和李幼滋笑著說道:“鳳梧,你賺到錢了,也該給我們這清水衙門分潤些。我們太常寺/禮部,看著鳳梧你領著順天府財源滾滾,都眼紅啊。”


    張學顏在一旁說道:“何止你們眼紅,大家都眼紅啊。”


    大家開了一會玩笑,潘應龍起身敬了幾人一杯。


    喝完酒,坐下來,潘應龍感歎道:“這次博戲彩票賺了這麽多,學生也是意想不到。


    不過多賺總是好事。有了這筆錢,順天府可以多修兩座養濟院、育嬰堂,也能把南城、西城的初級公學修起來。”


    李幼滋指正道:“鳳梧,現在叫小學。”


    “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禮部正式下部文,初級公學叫小學,招收六歲到十二歲男童,直屬縣學政局。


    府公學叫中學,招收十二歲到十六歲男童,直屬府學政局。省級公學叫大學,分直屬和省屬兩類大學。


    直屬大學,直屬禮部,費用戶部直接下撥。省屬大學,直屬布政司,費用戶部七成,地方三成。禮曹代管,禮部監管。”


    楊金水手裏捏著酒杯,在桌麵上輕輕地轉動。


    “皇上一直有說,強國富民的根基在於教育。教學育人。隻有培養出一代又一代有信念、有學識、有品行、有紀律的少年和青年,大明才會徹底改變。”


    蔡茂春點頭附和:“是啊,皇上一直想在大明實行義務教育,讓大明所有六歲以上孩童都能上學,都能識字學文。


    皇上的宏圖大誌一定會實現。隻是現狀也隻允許一步步來。”


    潘應龍搖了搖頭,“慚愧啊,鬆江府開始推行每縣兩到三所小學,初步開始實行小學義務教育。


    學生在順天府,京師五城,大明首善之地,天子腳下,還遠遠落後,真是心生慚愧。”


    其他人連忙安慰道:“鳳梧,不要這麽說。鬆江府有個上海縣聚寶盆。順天府有什麽?全靠你一手一腳地籌集出來,做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了。”


    潘應龍舉起酒杯:“多謝諸位的勉勵,在下再敬諸位一杯.”


    吃完飯,潘應龍拉著南宮冶和沈萬象迴到順天府衙。


    他往簽押房書案後一坐,嘴裏還噴著濃濃酒氣。


    “南宮,千鶴,今晚我們三人加個班,把總結文書寫出來,明日呈給內閣和通政司。”


    “好!”


    “這總結文書最後是要呈到皇上禦前,南宮,文字必須由你來執筆啊。”


    南宮冶做過朱翊鈞的機要秘書郎,由他執筆寫呈到禦前的總結報告,當然是最好不過。


    他笑了笑,當仁不讓地應道:“好,這是屬下的本職事。


    南宮冶長處在於心思縝密,執行力強,最適合做曹隨蕭規的事情。


    他這位前機密秘書郎現在被朱翊鈞外派到順天府擔任長史,下一步就是少尹,然後接替潘應龍執掌順天府。


    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很多時候,潘應龍也會把許多事情交給他處理。


    比如這次遊樂會,南宮冶就掛了組委會副主任兼長史一職,專理繁瑣的庶事。


    這是在鍛煉南宮冶。


    “千鶴,你負責收集資料,核算數字。記住了,皇上聖明,洞悉如燭,尤其是數字方麵,一定要算清楚,一點紕漏都不能出。”


    “是!”


    “好,現在開始吧。南宮,你寫完一頁,我就在這裏審查一頁。”


    三人分工合作,開始寫總結報告。


    這也是萬曆朝中樞地方的官署。


    完成一件任務,承辦部門必須寫一份詳細的正式總結報告,遞交給上級部門,上級部門審查後留檔,成為部門和部門主官評定政績的主要依據。


    後來張居正把它跟考成法結合起來。


    每年各部門會寫一份工作計劃,列出今年要做什麽事,計劃什麽時候做完,達到什麽成績。


    然後年中和年終各寫一份半年工作和全年工作總結報告,跟年初的計劃報告一一對照,與年中和年終的財政審計,一並作為考成內容。


    這幾套緊箍咒一下來,許多老官僚感覺是生不如死,每天上班就像是去上墳。


    可是叫他們提前致仕退休,把位置讓給年輕人,不!


    我還能再為大明奮鬥二十年。


    皇上改了國朝初年的規矩,官吏又是俸祿又是津貼,逢年過節還有福利發,就算是九品小吏,也能讓一家四五口過得滋潤,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滋潤。


    我怎麽舍得致仕退休呢?


    一旦致仕退休,津貼馬上就沒了,隻有八成俸祿,沒法再滋潤了!


    這些大明官吏被拿捏住了,待遇給你提高到天壤之別,工作強度自然也拉高了幾個檔次。


    再苦再累,你也得忍著,任勞任怨地給大明做牛做馬!


    十二支蠟燭把室內照得明晃晃的。


    南宮冶身為遊樂會的具體操辦人,腹中自有乾坤,揮毫疾書,隻是有些數據怕搞錯,這才拿起資料翻閱核對一遍。


    潘應龍處理公事。


    南宮冶寫好的文稿,等積到五頁,他再放下公事拿起一起看,用鉛筆在上麵修改批注。


    沈萬象忙進忙出,時不時去各曹各部門拿資料,然後坐下來整理一遍,有時候還要拿起算盤,啪啦啪啦把資料上的數字算一遍。


    數字核對正確,整理好的資料分門別類放好,一起碼在不同的竹編文件筐,放到南宮冶的桌邊,再在不同的文件筐上放上一張不大的紙,簡要地寫明下麵的內容目錄。


    沈萬象這次出去的有點久,半個小時,迴來後手裏拿著一份報告,臉色有些難看。


    走到潘應龍書案跟前,把報告遞過去。


    “府尹,請看看這個。”


    潘應龍抬起頭,狐疑地看了看沈萬象,接過那份報告。


    剛看完一頁,潘應龍臉色一變。


    看完後,他把這份報告狠狠摔在桌子上,鼻子唿唿地出粗氣,嘴裏破口大罵。


    “老子入踏馬的,沒完沒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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