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心中充滿迷惑,他不曉得劉渙眾人是如何發現這處峽穀的?自打任夔州知州一職以來,曾聞得諸多大案要案,不知積累了多少時日。倘有當地百姓心中不滿,見得新官上任,他也記不清老鄉們來他府衙哭訴過多少迴了……


    他隻是很清楚,一頭耕牛對於一戶人家而言是極為重要的,每年灑穀子耕田之季,那都是不可或缺的生產工具,甚至對於某些村莊而言,連一頭耕牛都沒有,隻得人托人地說情,朝其他村落借來牛用……這倒好,但凡好多壯實的大牛,都被這夥賊子偷去。


    更可恨的還有許多大戶家的糧食與錢財,大有不翼而飛之事,也是拜這夥人所賜。


    這任何地方的大戶,關係錯綜複雜,但凡為官之人,一旦處理不好期間關係,則本地政績也很難抓上去。官府與百姓、官府與地主之間,存在著很微妙的聯係,他陸遊也不是情商低劣的人兒,怎會不懂其中利害?


    還好蒼天有眼,這夥賊子終被抓住,夔州一帶的諸多積案也迎刃而解,知州大人陸遊之名即將水漲船高,大躁當地。此事傳到臨安府,說不得他陸遊又要“領賞”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卻說當時,劉渙眾人聯合夔州兄弟夥,像似捉魚的漁翁一般,將洞中出來的“魚兒”一一放倒,忙得“不亦樂乎”。


    那黑婦還在慌亂之中,但聽得前方之人一陣哀嚎,又突然沉寂下去……她是何等聰慧之人,哪裏敢再往“火坑裏”跳?


    其當即就要折身而退,可哪裏還有退路,身後的漢子們見得洞口就在眼前,又是身處火海之中,求生欲望作祟,誓死也不肯迴頭了。而且眾人臨行前得了“阿伯”鼓氣,又想起自家婆娘和孩子——當刻便是死,也要衝出去看看的。


    如此一來,那黑婦終被堵住,隨著大軍之潮流,亦步亦趨衝出洞去……


    黑婦記不清她是如何被捉住的,她隻依稀記得當時剛剛出得洞口,第一口新鮮空氣也才堪堪吸入鼻口之中,便突然感到頭腦一重,昏死過去……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陸遊從未想過,盡能這般簡單就破獲了諸多疑案大案,他也沒打過這樣子的陣仗,像兒戲一般,恍惚之間,還以為在過家家,如夢如幻……


    按劉渙建議,陸遊將一夥賊子連夜壓往夔州府衙,集結當地貴族和尋常百姓,臨街設了“公堂”,要在光天化日下審理這夥偷天換日、隱匿許久的“江洋大盜”,他既做父母官,統轄一方水土,就要給當地黎民一個交待……


    卻說魏伯等人醒來之時,但覺身體疲乏,肚子饑餓不堪,腦中更是三屍神暴跳。


    等得補充好了體力,他們恍若隔世,如重新走了一趟人世間。


    劉渙婉轉地告知了他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魏伯很反常地沒有憤怒,而是流出眼淚來……


    這威猛的一個大漢,何時當著晚輩的麵啼哭過?他是真的到了傷心之處。


    魏伯哭過通過,隻有一個要求,便是審理那黑婦之時,他希望能得以旁聽,叫劉渙去給陸遊說情。劉渙爽朗答應了,並好言安慰他一把,說人之一生,誰他媽沒愛過個把賤人?看淡一些就好了。


    魏伯卻不答話,反複叨念著“是啊是啊,誰他媽沒愛過個把賤人……”


    劉渙很不好受,他覺得他們這一夥人,突然間陷入低穀之中,可也是無法,隻等歲月來撫平了。他堅信,從來就沒有時間不能治愈的傷疤。


    到了第三日,陸遊親審黑婦。時魏伯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之中。他們隻見那黑婦已然摘去麵紗,顯出她本來的麵目——果然長得美極了,明明中年之秋的婦人,麵容盡像個十八九歲的姑娘一樣,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到得而今,那黑婦也無話可說,但凡陸遊問及甚麽,她都一五一十地直言不諱。


    可是後來簽畫罪狀之時,她卻一改常態,說道:“大人,民婦是罪孽滔天,死不足惜,也不足懼,但這罪狀卻寫錯了!”


    陸遊嗬斥道:“********?你敢戲弄本官,罪加一等!”


    黑婦笑道:“哈哈哈,便算是罪加一萬等,我今日也全無所謂了,殺人不過頭點地而已。我隻希望死了以後能認祖歸宗,也好向我家先人認罪!”


    陸遊道:“你少裝腔作勢,說吧,這是你最後的話了!”


    黑婦道:“這罪狀上寫到我是苗人,卻寫錯了!哼!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漢人!”


    聽得她這般言語,人群中的劉渙和魏伯一陣驚訝,心中各有計較。


    陸遊問道:“詳細說來!”


    黑婦道:“還有甚麽好說的,便在百十年前,我家先輩都被這夥苗人殺個幹淨,他們卻不知道,到底蒼天有眼,我家祖父將我繈褓中的父親偷梁換柱,與一個苗人子弟換了,祖父九死一生,偷偷活了下來,等家父年滿十歲之時,將一切告知了他……可惜,父親窮極一生之力,都未能完成先輩夙願,便把遺誌交托與我……哎,我本隱藏得滴水不漏,那夥苗人也盡皆被我利用,眼看就要成功,沒想到還是栽了跟頭。成者為王敗者寇,我無話可說。但無論如何,請大人更改我的罪狀,我確實是漢人無疑,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陸遊驚訝道:“為了一個見不得光的私欲、為了你輩先人的貪心,你盡如此城府,忍辱負重,想必你定有手段了。但要本官信你,卻不是你一麵之詞就能確切的!本官告訴你,便在我陸某人手中,但凡依照大宋律法製裁任何一人,都容不得出現任何紕漏!你隻說你是漢人,還是個漢家女子,在那苗人穀中居住多年尚且不被發現,盡還能籠絡了苗人們的心,你一介女子何德何能,盡讓穀中苗人對你聽之任之?穀中人就沒有聰明之輩了麽?就沒有能人了麽?何必讓你一個女人來當家?”


    黑婦聞言哈哈大笑,笑得陰風慘慘,肝腸具斷,她狂道:“甚麽能人聰明人?這世間就沒有不近女色的男人。實話說了,老娘隻肖顯出身子,那些個甚麽長輩小輩,全成了好色之徒。為了保持美豔之姿,為了能靠身子和臉蛋籠絡人心、賺取大權,老娘不惜終日帶上麵紗,不肯讓陽光風雨碰觸我的臉龐一下,為的就是靠這幅嘴臉,去滿足那些個好色之徒而已……話已至此,你信不信也罷!”


    陸遊為了謹慎,再次提訊幾個苗人,果然印證黑婦所言“苟且之事”並非虛無。他便改了黑婦的罪狀,將一幹賊人打入大牢……


    隻因茲事體大,需得呈了奏折匯稟官家,畢竟是百十條人命,這在尋常市井之間,還從未一口氣砍過這麽多的人頭。就是再厲害的儈子手,也得心驚,何況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官員!


    魏伯自從聽到那黑婦是漢人、還是個不要臉、且專行“苟且之事”的漢人,他的心一時間更加支離破碎。


    後來,他把自己鎖在屋子之中,久久不出現。劉渙一直在門口等著,不知等了多少時日,那房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劉渙欣喜若狂,叫道:“師父……”


    本以為魏伯要說甚麽喪氣的話,哪曉得他隻長歎一聲,道:“孩子,我老了……哎,但還有點力氣,今後你若有甚麽‘吩咐’,老夫拚了命也一定給你辦成!”


    劉渙驚道:“徒兒不敢!”


    魏伯歎息一聲沒再言語,出了院子,鑽入人煙之中,要尋一處酒館,把自己灌醉,再管不了前世今生……


    陸遊處理完畢公務,終於有了時間來拜會渙哥兒,卻與他促膝長談。


    二人縱論古今,好不痛快,從家國天下一直談到兒女情長,當然,也談到了劉渙此行目的。


    陸遊道:“渙哥兒,卻有一事,陸某不問不快,還望你指教一二。便是陸某想不明白,你大好才華,卻不在信州複習等著來年科舉,跑到夔州境地來做甚麽?”


    他稱劉渙為“哥兒”,自言“陸某”,把架子放得很低很低……


    劉渙道:“前輩有所不知,那科舉一事我早已準備妥當,但卻不迴信州應試,便選在這夔州境地了!小子此行,把戶籍憑證都準備好的,到時還請大人通融一二!”


    陸遊卻驚道:“不敢不敢,若你有所公務請求,陸某自當拚盡全力,但你要說科舉‘通融’一事,談也休談!”


    劉渙見他誤會,笑道:“前輩誤會小子了,小子說的,是要請大人幫忙,便在科考開卷前,幫小子一把,解決戶籍問題呢。”


    陸遊這才一個孟浪,尷尬道:“嘿,瞧我,真是小人之心了!想你劉秀才天縱之姿,哪會行那苟且之事?不過你那憑證已然帶來,又有趙汝愚趙大人的官印,自當順理成章,我可幫不上甚麽大忙的……對了,聽劉三說來,你此行卻是肩負重任,要來尋我商量一件大事,你說來聽聽,我已等候多時了,就差你說出正題!”


    劉渙道:“大人勿憂,此事我尚且還不能給你一個答複。但必在年前呈上一個交待!隻是在這個交待的前麵,卻要大人再幫我一個大忙!”


    陸遊疑道:“你請說來?”


    劉渙道:“這事對大人而言也不困難,便是小子看上了那個苗人穀,那地方得天獨厚,正好用來做一件大事。小子是想,請大人給我一二個月的時間,把那山穀封閉起來,讓我搗騰一陣,小子保證,定在過年時刻,給你獻上一個大禮!”


    陸遊道:“我說是何難事,允了你就是!另外,我這夔州一眾公差,你看上誰了,隨便挑,就算是駐守當地的馬軍和步軍,隻要你開口,我也給你想辦法……我擔心的是,科舉在即,就怕你誤了學時,到頭來兩手空空,可不好看!”


    劉渙笑道:“嘿,大人真是小瞧了我,在小子心中,隻要能為我大宋做出一點實事來,便是給我甚麽‘身份’,我都心滿意足的。”


    陸遊見他“磊落”,長歎一聲,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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