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五年,梁瓔再次迴到了這座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大魏皇宮。


    臨近年關,整個京城都是喧鬧而喜慶的,隻有皇宮,依舊肅穆莊嚴。


    哪怕是路兩邊的柱子上也掛著燈籠,可連那鮮豔的大紅色在紛飛的大雪中,也隻有莫名地寂寥。


    整座紅牆綠瓦的皇宮,宛若……稍稍駐足觀望著的梁瓔,思索了片刻,才想到貼切的形容,宛若一口巨大的棺材。


    隻是曾經在這裏的自己,怎的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梁瓔很快就收迴了視線,但仍然走得很慢,京城裏的冬天格外寒冷,她腿上的舊疾已經犯了幾天了,不僅走不快,仔細看還能被人看出幾分跛行。


    前邊帶路的宮女是皇後身邊的人,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即使這小小的一段路梁瓔已經走了許久,也不見她們催促,反而耐心地配合著她的速度。


    倒是偶爾有年輕的宮女擦肩而過時,梁瓔聽到了她們的議論。


    “那是誰呀?看著好麵生。”


    “不知道呢,帶路的是映雪姑姑,是皇後娘娘的客人嗎?”


    梁瓔的動作又緩了幾分,原來五年的時間,足以抹平她曾經在這宮中的痕跡。


    如此穿過了一個又一個宮門,一眾人的腳步終於在一處宮殿下停下了,前邊稍年長的宮女迴頭對她微微一笑:“夫人還請稍等,奴婢去通報一聲皇後娘娘。”


    梁瓔不能說話,便隻是微微頷首。


    等待的間隙,她的視線向上,正看到宮殿門口“鳳儀宮”的牌匾。梁瓔在掃了一眼後就馬上移開了目光,盡管如此,曾經的記憶,還是不可避免地逮著空隙就鑽了進來。


    “以後,我會讓你成為這裏的主人。”


    “站在我身邊的人,也隻能是你。”


    彼時在她還是那個寵貫後宮的妖妃時,那個男人曾經這麽說過的。


    可奇怪的是,那些她曾經恨不得再也不要迴想起來的記憶,真的想起時,思緒也隻是一閃而過,並沒有在內心泛起任何漣漪。


    梁瓔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宮女進去後沒有多久,就又重新出來,將她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


    梁瓔一進了殿裏,暖意混著不知名的香迎麵撲來,迅速地將她包裹其中。


    她的視線在觸及到那華麗的衣擺時,就未再向上了,因為喉嚨受損,她不方便開口,行禮的話是說不了的,但動作還是不能免。


    正要下跪之時,傳來的清脆的聲音阻止了她的動作:“你我之間,就不必講這些虛禮了。來人,賜座。”


    那聲音一如記憶中的婉轉好聽,但多了些不容置喙的威嚴。


    梁瓔微一停頓猶豫之際,宮女已經指引她往旁邊的座位上去了。她便也從善如流了,感受到上麵的人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即使腿上的酸重感已經很明顯了,她也強忍著讓自己盡量正常地走去了那邊。


    “其實這次叫你來也沒有特別的事情,”見她坐定了,皇後才又開口,“隻是想著你我也是多年未見了。聽聞你來了京城,就想著跟你敘敘舊。”


    梁瓔不知道她們有什麽舊可敘。


    兩人以前並不是什麽相熟的關係,更別提中間又隔著那麽多莫名的恩怨。好在梁瓔不方便說話,就隻能搖頭、點頭地以示迴應,倒也落了個輕鬆。


    兩人之間全程都是皇後在說,還真被她東拉西扯得說了不少話。


    屋裏的暖香、旁邊的熱茶,以及女人的聲音,無一不讓人的腦子都跟著迷糊起來,直到梁瓔聽見她突然一喚:“梁瓔。”


    梁瓔心一凜,下意識抬頭看過去,總算是見著了皇後的第一麵。


    她的容貌與五年前倒是別無二致,依舊是那張好看而端莊大氣的臉,與記憶中一樣,帶著某種淡漠,隻是眼裏的情緒,複雜得讓人辨認不清。


    “之前你成親,我也未能親自送上祝福,”她說道,“你與你那位夫君,還好嗎?”


    梁瓔點頭的動作沒有半分遲疑。


    她已經重新低下頭,沒去看上麵的女人,卻也能感受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審視的視線。


    半晌,才聽到她輕笑,說了一句:“那就好,京城的冬天冷,你這腿上的傷是犯了吧?我這裏有一些藥膏,等會兒讓宮人拿給你。”


    梁瓔預備著起身謝恩,卻見皇後手一拂:“你不方便,就無需這麽多禮了,梁瓔,”她歎了口氣,“原本就是我欠了你的。”


    她的一聲欠,讓梁瓔的思緒,有片刻的恍惚。


    她想起皇後還隻是薛昭儀的時候,薛父也非如今的官至丞相,他們家依附於蕭黨,薛凝在宮中,自然就是蕭貴妃陣營的。


    梁瓔對她唯一的印象,就是這個女人生得是美的,隻是性子寡淡,不愛言語。總是默默地跟在蕭貴妃後邊,但又不似那些女人一般惡毒。


    除此之外,她們未有多餘的交集。


    如今薛凝說的欠,梁瓔自然是不敢承的。


    後邊就又是一陣東拉西扯,梁瓔一直打起著精神,等終於從殿裏出來的時候,她才開始思索著,皇後召她入宮說這些,不知是什麽意思。


    那時候的梁瓔確實從未想到過,薛凝的父親是魏琰的內應,而她本人,更是魏琰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如今那兩人有情人終成眷屬,莫非……皇後是介懷自己這個曾經被魏琰作為擋箭牌的棋子?


    梁瓔一邊想著,一邊為了跟住前邊的人稍稍加快了一些腳步。


    那帶自己出宮的人,已經不是了方才宮女們口中的“映雪姑姑”,不知是沒有在意或是沒有發現梁瓔的不便,走得要快一些。


    其實也不過是正常人的速度罷了,梁瓔還是跟得很艱難,突然,她的腳像是踩到了地上的結冰處,一個踉蹌,整個人向著一邊倒去。


    女人的心跳仿佛停滯了一瞬,她穩不住自己的身形,對摔倒的恐懼讓她隻能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等了一會兒,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如約而至。


    她的腰間多了一隻手,穩穩將她禁錮後,微微一用力氣,便順利地將人撈起來。


    跌落在那溫暖的懷抱之中時,梁瓔愣了愣,她其實並不太想用刻骨銘心或者是熟悉這種詞來形容魏琰留給她的印記,但是當熟悉的龍涎香縈繞在鼻尖時,她卻還是在一瞬間就辨認出了來的人是誰。


    即使這是五年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她想過,再見到魏琰,自己會是什麽樣的心情。離開這裏的時候,她帶著自己輸得一敗塗地的結局、滿是傷痕的身心、滿腔的怨恨。


    她以為現在的自己也會如此。


    可心情……要比預想中的,平靜許多。


    五年的時間,也許抹平的不僅僅是她在這皇宮的痕跡,還有那個痛苦得幾乎要活不下去的自己。


    “參見皇上。”


    四周的小宮女們果真馬上就都跪了下來。


    梁瓔在站定穩住身形後,忙不迭地就也要跟著跪。


    方才情急之中男人圈外她腰間的那隻手已經鬆開了,可握著自己的另隻手卻沒有鬆減力度,就這麽緊緊拽著她,阻止了她下跪的動作。


    “平身吧。”低沉而溫和的聲音響起,話是對宮女們說的。


    跪著的人紛紛起身,卻都低著頭不敢看過來,梁瓔掙紮的手更用力了,人也著急著往後退。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沒有再跪下去的意圖,魏琰這次沒再僵持,很快就鬆開了手。


    梁瓔下垂的視線裏,瞥到那隻手在空中,像是懸停了一會兒,才緩緩收了迴去。


    五年後第一次見麵的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這人曾經是自己用盡了所有去愛著的人,也是自己失望到極致時,恨不得他消失在這個世上的人。


    而如今,卻隻剩下了低頭的無言。


    “從皇後那邊出來的?”魏琰溫和詢問的語氣,就像是在同故人敘舊一般。


    梁瓔點頭。


    這動作像是讓魏琰的聲音停頓了片刻,才又問:“聽李大夫說,你已經可以說些話了是嗎?”


    梁瓔知道他說的李大夫是給自己看病的那位,那是他派過去的人,會跟他匯報這些也是正常的。


    她確實能說一些話了,如今魏琰這麽問了,梁瓔隻能試圖開口發出聲音迴應。


    才張嘴,咽喉裏的某處就像是在牽扯著疼,整個喉嚨更像火燒似的,火辣辣地疼痛,那疼痛讓她迴想起被蕭璃月喂下毒藥的那天,身子忍不住地顫抖。


    還未發出聲音,魏琰就已經開口製止了:“不必勉強,我也隻是隨意問問。”他的語氣稍稍有些急,像是恐梁瓔勉強說話傷到了自己,但下一刻又轉為了幾分怒意,“這個李恩,報喜不報憂,是我疏忽了。”


    梁瓔聽得出他的歉意。


    這對有情人,連對自己的虧欠感,似乎都如出一轍。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試圖說話牽扯出了疼痛,梁瓔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如今的自己滿目瘡痍地站在這裏,聽著他們施舍一般的歉意。


    她的心中湧出一股惡心。


    好在魏琰並沒有說太久的話,他的視線在梁瓔腿上停頓了片刻後,突然開口:“劉福,去抬轎子。”


    依著梁瓔的身份,在宮中坐轎,於禮不合。梁瓔正想要拒絕,便聽到劉福已經應了好,也有下人去準備了,沒人敢反駁一聲不好。


    於是到底是沒有再開口。


    等待的時候,場上一時間又安靜了下去,唯有咧咧冷風在耳邊吹過。梁瓔的耳尖被吹得通紅,餘光裏,她瞥到那抹繡著龍蟒的黃色身影,向著自己靠近了半步。


    是小小的半步,又停了下來。所以梁瓔雖然心一緊,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大夫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他的聲音與語氣都沒有什麽變化,隻有尾音似乎是因為太冷了,閃過一瞬間不易察覺的顫音,“你隻管好生調理身體。”


    魏琰是出了名的仁君。


    如今朝中乾坤已定,他大權在握,也不吝嗇於在自己身上施舍那同情與歉意。


    來求得他自己的心安。


    梁瓔沒有旁的反應,隻是點頭。


    最終,魏琰在轎子來之前就離開了,梁瓔則跟著宮女們一同福身送他離開。


    站直後,她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觸及到了魏琰的背影。


    男人高大的身軀在寒風中挺得筆直,明黃色的龍袍,即使從背影也能看出是怎樣的威風凜凜。


    他的龍攆就停在不遠處,魏琰坐上去後,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才向著皇後的宮殿那邊去了。


    與從前他作為傀儡皇帝時,到底是不一樣的。


    梁瓔很快收迴了視線。


    宮人們將轎子抬過來後,是劉福親自送她去的宮外。從方才開始到現在,梁瓔唯一在宮人們裏看到的熟麵孔,也就是劉福了。


    他對梁瓔也是客客氣氣的,到了宮門口,還恭敬地問著:“奴才叫人給夫人您送迴住處吧。”


    梁瓔搖搖頭,手指指了指那邊。


    劉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停著輛馬車,但他的視線,更多地是停留在了馬車旁邊的男人上。


    男人一身黑色直裰顯得微微單薄,卻並不會讓人替他覺著冷,隻因那魁梧健壯的身軀,仿若是帶著使不完的力量,臉好看倒也是好看的,但自帶著兇狠,讓人不敢直視。


    這會兒男人也已經往這邊走來了。


    劉福已經知曉那是誰了,他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但很快又重新笑了出來:“既是如此,奴才就告退了。夫人路上還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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