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債,就有債權。=樂=文=小說


    國家以信用為基礎,以債的原則,向公眾募集資金,就是發行國債。在封建社會,由於特殊的時代背景,這種政府與債權的關係形成是非常晚的。


    一件事物的出現和不出現,一定有著其必然的曆史原因。石聆也是在冒險,她不確定這個概念能否為時代所接受,但是就當下明珠朝的情況而言,哪怕是暫時的跳躍性舉措,也值得一試。


    這是個生產力落後的封建時代,媒體少的可憐,新聞傳播渠道十分淡薄,想在短時間內不付出任何代價的募集可觀的財富很難,等著民眾自發覺悟,營造出那種抗洪賑災舉國齊心的氛圍更是不可能。


    何況戰亂平息不久,百姓休養生息才十幾年,尋常百姓剛可裹腹,他們有什麽錢?


    錢都在少數人手裏,錢都在商人手裏。


    想要收獲,就得付出,商人重利,情感牌打不通,就要拋出誘餌。


    這個誘餌就是豐厚的利息。


    可是士農工商,商者為末,即便日進鬥金,商人依然是社會地位極低的存在,讓朝廷彎腰向這些人借錢,這的確是一件大事。


    石聆並沒有指望這件事立刻成功,見眾人都沉默,她今日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沒有再多說,石聆隻留下一句“諸位大人可以考慮一下”,便先行告退。


    國債的基本概念,和為了適應當前時局而做的一些設想和改動,石聆已經都寫了出來。但是隻靠這幾頁紙肯定是不行的。石聆不懂政治,即便在她的時代,她算是年輕的金融界精英,也不代表她可以一個人策劃一場大的經濟變革。


    這幾頁紙是她拋出的誘餌,用來勾這些臣子,看看他們願不願意風風火火地幹一場,成則青史留名,敗了,反正有她這個誤國的小女子擔著。她要的不是這些大臣的虛與委蛇,她要的是他們的頭腦,他們的知識儲備,他們肚子裏的幹貨。


    她拋出了框架,真正填充內容,還是要靠他們。


    石聆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來找她的卻是戶部尚書蔡徵,這個她以為會一直與她唱反調的人。


    蔡徵將她請到了戶部,態度嚴肅,慎重,與之前截然不同。


    蔡徵起身,對著石聆恭恭敬敬地一禮。


    石聆受寵若驚,連忙退後:“大人何故如此?”


    “蔡某之前多有得罪,有眼不識金鑲玉,還望石姑娘勿要見怪。”


    石聆失笑:“大人並未刁難我,隻不過就事論事,有何責怪?大人萬勿如此。”


    見石聆懇切,蔡徵知曉這姑娘是真的沒有往心裏去,也不多說,當即進入正題。


    “石姑娘,敢問師從何人?”


    終於被問到了這個問題。


    的確,以石琮秀的出身和經曆,都不太該有石聆如今的名氣和成就,因此這件事石聆早有準備。


    “家師乃是一名雲遊道人,偶然結下機緣,不過他老人家並未留下姓名,如今也不知去處。依照年歲來算,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琮秀未能在師父跟前盡孝,一直是一樁遺憾。”


    “原來如此,實在是可惜。”這說法也算合情合理,當然不排除石聆是故意隱去對方來由,但她既然不想說,蔡徵也不好追問。


    “姑娘是內行人,老朽也不說外行話。姑娘所提這就曲江現狀,發行‘功德券’一事,說來輕巧,這背後的意義卻不凡。別說朝廷能不能開口向商賈‘借’,單說著‘功德券’日後的流通問題,一不小心,都會引起打亂。”


    “是。”石聆點頭,“所以,石聆不敢草率,特意提出來就是希望借各位大人之力,讓此法完善可行。”


    蔡徵歎了口氣:“不瞞姑娘,老朽為官三十載,雖官拜四品,但這些年來,看慣了官場百態,雄心壯誌早已磨滅,本隻想平平安安辭官歸隱,可是心中煎熬,自覺碌碌無為,有負聖恩。直到看到姑娘高論。”


    石聆沒有表態,隻是安靜地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老朽想了一夜,整整一夜都阻礙問自己,該不該做這件事。若成,今日眾人自然名垂青史,若敗,老朽三十年的拚搏也就付之東流。而這後果……即便老朽想一肩擔下,也是力不從心。石姑娘正是花樣年華,其實以姑娘的本事,何愁沒有揚眉吐氣之日,又何必冒此風險呢?”


    這是蔡徵的真心話,也是實在話。


    除了最初在翰林院任職,他為官三十年,在戶部摸爬滾打二十幾年,對於明珠朝的國庫收支和各省經濟狀況了若指掌。如今他已經到了可以告老還鄉的年齡,若不是石聆這幾張紙,他大概一輩子也就這樣過去了。他沒想到自己還會燃起這種年輕人的衝勁兒,他居然想做這一件大事,哪怕萬念俱灰,他至少曾觸及到一件有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


    可是石聆不一樣,她還那麽年輕,她用不著冒這麽大的風險。


    那她到底是想幹什麽呢?她的動機在哪裏?蔡徵不得不懷疑。


    會這樣想也是正常的。


    石聆並不意外。


    畢竟從旁人的角度,自己此舉有些得不償失。


    但是他們都忘了,自己也不是神仙,自己在這個時代,當陷入困境的時候,可以倚仗的東西少之又少。她可以依靠趙幼賢,可以依靠王煥,甚至是曾經的孫璞玉都很樂意幫她。


    可那些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隨心所欲,她要在這個時代活得自在,就得有男人之外的倚仗。


    她可以因為愛一個人和他在一起,但不願因無能為力而隻能和他在一起。


    何況,她越是想接近自己穿越的真相,就越需要站在高處。因此,平庸的,碌碌無為的生活不是她來這個時空的原因,她隻有將事情做得夠大,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蔡大人,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活一世,都想為自己搏一搏。”


    萬一她真得迴不去了呢?萬一她迴去要付出代價呢?


    “您如今大可置身事外,高枕無憂,可是您叫了我來,說了這些話,我就知道,我們都是一樣的,這與年歲無關。您說是麽?”


    若真需要她付出什麽代價,那麽她至少得有些資本。不把主動權握在手裏,談什麽都是空想;自保尚且不能,想什麽都是空談。


    蔡徵褶皺的眼瞼動了動,再抬起時,眼珠似乎煥發出年輕人的神采。


    “好,想不到老朽一隻腳踏進棺材的年紀,還能遇到姑娘這樣誌同道合之人。我這就寫章折子,稟明聖上。隻是這草案還不行,要讓皇上信服,還需加以完善。不知姑娘可願共同探討?”


    這是個奇才啊,他想。


    怎麽偏就托生了個女子呢,若是男子,隻怕如今這朝廷又要是另一番局麵了。


    “承蒙大人不棄。”石聆恭敬地道。


    京城的茶餘飯後,如今又有了新的閑談。


    聽說財神娘子點石成金的奇技是真的,且終於驚動了朝廷。如今曲江水患,災銀失竊,正是朝廷缺錢的時候,皇上立刻就親自召見了石氏長女。


    聽說石琮秀當堂施展神技,景仁帝驚為天人,又為石娘子風采所折服,竟是當場就要將其納入後宮。那石氏長女含羞帶怯,迷醉於天子英姿,自然滿口應下。


    所有人都等著看熱鬧,眾人似乎認定,這石家必然要出一個娘娘了。


    類似這樣的流言屢見不鮮,連臘九都懶得辟謠。


    事實上,他家姑娘的確五天沒有著過家了,隻可惜卻不是被皇上納入什麽後宮,而是被困在了戶部,過著苦逼的加班狗生活。


    不隻是石聆,整個戶部的官員五日來幾乎不眠不休。為了這份折子,眾人時而奮筆疾書,時而高聲爭論,爭道緊張處,臉紅脖子粗,各不相讓,好似開了辯論會一般。天氣炎熱,屋內悶得人上火,眾人幹脆把桌子都拚在一處,擺在院子裏。但凡有爭執,立即開會討論,火速解決,進行下一步。


    這樣的日子石聆並不陌生,創業公司app上線之前,她的技術團隊通宵趕工,加班加點,她身為老板,以身作則,全程跟進。隻是她從前大概怎樣也想不到自己在古代會有這樣的經曆。


    五天下來,她身體瘦了一圈,雙目卻神采奕奕。五天來她超負荷地吸收了許多信息,包括從前完全沒有概念的□□勢,經濟措施,影響,他們甚至為了國債的順利發行,連禮部的人也調了過來,研究在律法中加入一些限製國債券的相應措施。


    這中間,她主負責提議和設想,具體操作事件卻是戶部的各位大人,由此,她也見到了久聞大名的韓侍郎。


    那是個眼睛晶亮的男人,精氣神極好,為人爽朗大氣。因為韓家三位夫人這層關係在,韓侍郎對石聆極其自來熟,甚至有些見機巴結的意思。對此,石聆並不點破。


    在這個時候,勝負未見分曉,有人趕來巴結你,也是對你的另一種鼓勵。


    五日後,折子經過蔡徵最後的刪刪改改,終於擬成。


    看著那厚厚的一打,眾人此刻心裏都是一個念想:這大概是三十年來凝結戶部人最多心血的一道折子了。


    收拾妥當後,蔡徵迴家沐浴更衣一番,然後風風火火地去上朝了。


    而石聆這才想起,她這五日廢寢忘食,一心埋頭在國債一事的商議上,幾乎忘了一件事。


    “韓大人,今日是初幾?”


    日子過得昏天暗地,石姑娘不知今夕何夕。


    “石姑娘,是初九了。”


    見這個精明能幹的姑娘難得露出些糊塗神情,反而叫人覺得這才是這個年齡姑娘該有的樣子,韓侍郎不由想到家中才滿五歲的小女兒,一晃也是五日未見,分外想念呢。


    初九?


    石聆腳步頓了頓。


    作者有話要說:這段寫得好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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