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燈,星密如簾,月在星中,星繞月旁,不知是燈後有簾,還是簾後燃燈。


    悅風樓雖隻有三層,但附近再無與其爭峰之築,是以如鶴立雞群一般傲視著周邊眾屋小。


    月光下,一道黑影如狸貓般輕手輕腳伏行在悅風樓頂,看他步伐落下,腳下的瓦片動都未動,更無半點聲音發出,便知是武林高手。黑影走到一處停下身形,側耳聽聽,如天上星辰般閃亮的眼睛朝左右看看,接著好像壁虎趴在屋頂,輕輕揭開幾塊瓦片,打開一個洞口朝下看去。


    他卻不知,在他身後,一道白影正潛伏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目光如月的望著他,夜黑衣白,本該最易被人發現,但他竟然如失明般看所未見。


    黑影伏在屋頂觀察許久,再次輕輕的將洞口周邊的瓦片摳開,看樣子是打算鑽進去,就在這時,又一道黑影驀然飛上半空,好像飛雁蛻掉的一根鴻毛飄落在屋頂上。


    鴻毛雖輕,但還是被正在摳瓦的黑影察覺。黑影也不搭話,趴著的身體忽然橫移,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瞬間拍出一掌直奔對方麵門,掌未至,剛烈的勁風已經吹起對方鬢角的白發。


    被襲的黑影冷哼一聲,右手鬼魅般翻起,好像金蛇纏樹一般纏上對方的手臂,枯瘦的手掌充氣般鼓起,變成白玉色後發先至,一掌印在對方的胸口上。


    “逍遙白玉掌!”黑影悶哼一聲,借勢身體向後翻去,重新落迴屋頂,腳下的瓦片卻被踩碎兩片,兩聲輕響在黑夜中是如此清晰。


    一擊得手的黑影並無追擊之意,隻是負著手站在那裏冷冷的看著對方。“閣下的韋陀掌看來也有十年的功底,隻是不知少林弟子什麽時候也幹起這種飛簷走壁的買賣來了?”


    被擊中的黑影手捂著胸前半跪在屋頂上,露在麵巾外的腦門上已經滲出黃豆大的汗珠,顯然是忍受著劇痛。他死死盯著負手而立的黑影,似乎想要將對麵的臉記住,忽然身子後仰,雙腳連續蹬地,十幾塊瓦片唿嘯著朝前飛去,緊接身子一轉縱身躍下屋頂,消失在黑暗中。


    負手而立的黑影抬手在身前一圈,所有瓦片猶如撞上一堵無形的氣牆,紛紛碎開落向他處,悅風樓裏正在睡覺的客人被聲音驚醒,一時間喝罵聲,疑問聲響起。


    擊碎瓦片的黑影並沒追下去,而是朝不遠處的一棵樹看去,那裏除了樹葉樹枝並無他物,黑影若有所思的目光微閃幾下,躍下屋頂,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閃進三層房間的窗戶。


    “姚叔,發生什麽事?”剛剛被驚醒的陳恂睡眼惺忪的從內房走出來。


    “沒事,一個小賊而已,繼續睡吧!”姚四一邊說著一邊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從悅風樓逃離的黑影捂著胸口在街巷中快速穿行,接連跑過幾條小巷,見後方無人追來,輕鬆一口氣,把麵巾拿下,將憋在口中的淤血吐出。


    他擦擦嘴角殘留的血漬,喘著氣將胸前衣服扯開,月光下一個紅得發紫的掌印清晰的印在胸口上。


    黑影將衣服重新合上,正要離開,已經抬起的腳又收了迴來,驚恐的看著小巷另一頭,一個長得極美的白衣女子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美女固然好,但長得太美就有些妖異了,尤其又是在黑夜中穿著白色衣裙,還站在皎白的月光下,原本極美的臉被月光照得慘白,除非是喝醉酒的人或是色中餓鬼,但凡一個正常男人見到這一幕也不會歡喜的。


    “你是人是鬼?”黑影的聲音有些顫抖,這也難怪,如果對方是人,為什麽已經站在他的麵前,他卻沒有察覺。


    “和尚也怕鬼嗎?”白衣女子嫵媚的一笑,要是在白天,這一笑足以讓和尚也心動,但在此時此地此景,這一笑卻那樣詭異。


    “你要做什麽?”黑影已經慢慢向後退著,因為白衣女子正腳不沾地的朝他飄來。


    “送你去西天極樂世界啊!”白衣女子飄移的速度驀然加快。


    “不,不要過來!”黑影揮著手也加快了後退的速度,但還是被白衣女子追上,就在兩人相距一隻半胳膊的距離時,原本不停後退的黑影突然身體一頓,改退為進,同時捂在胸前的右掌迅速擊出,拍向對方左胸。


    兩人距離雖有一隻半胳膊長,但白衣女子本就向前衝,黑影也突然前衝,加上快速擊出的一拳,當然還要再加上女子那傲人的高聳,隻眨眼功夫,黑影能感覺到自己的右手已經觸碰到對方的衣服,甚至還有一種他這一生也沒體會過的柔軟從手上傳來。


    “你好壞喔!”一句如情人間纏綿的呢語伴著一股幽香和熱氣從黑影的耳邊傳來。


    黑影臉上的表情卻定格在難以置信的瞬間,一雙仿佛柔若無骨的小手正從他胸前慢慢收迴,手掌擊中的位置和他胸前的掌印完全重合在一起,隻是小了許多。


    白衣女子在輕笑聲中飄然而去,小巷裏隻留下一道黑影緩緩向後倒去,雖然此時他已經氣息全無,但雙眼依然圓睜著,那神色似驚恐,似留戀。也不知他是在驚恐女子魔鬼一樣的身法,還是在留戀對方魔鬼一樣的身材。


    轉日,濟南城流傳出一則消息,內容並不是在某條小巷發現一具屍體,而是城中出現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據昨日能有幸親眼目睹仙女容顏的人講,這種級別的女人如果能看上一眼,一天不吃飯都樂意,如果能睡上一晚,死全家都無憾!


    聽的人全信了,因為他們看到講的人正拚命咽著口水,隻怕說快幾個字咽得慢了,那口水能順著嘴角淌在地上。


    街上忽然哄亂起來,正聽得津津有味的人們拉住一位奔跑的老翁詢問何事,老翁頗不耐煩又氣喘如牛的告訴大家,仙女上街了!


    “哇……”老翁被瘋狂的人群推開,貼在牆上又跌坐在地上,當他抬起頭想要看看是誰幹的時,那群人早已消失在街口。老翁隻能哀歎一聲人心不古,從地上爬起來,強撐著身體的疼痛向前跑去。


    悅風樓雖然是濟南城最大的客棧,但從來沒有像今天如此風光過,按說每日上午的時間是客棧生意最冷清的時候,尤其是最便宜的通鋪房,住得多是為生計奔波的中等下等人,昨日入住的一大早就已經退房繼續奔波,今日要來住宿的還沒有進城,但是今天卻完全不同,原本該退房的死活不退房,而剩餘的空房也被擠得滿滿的,這還是在悅風樓精明老板提過價的前提下。


    沒有搶到房的人從櫃台一直擠到門口大街上,個個臉紅脖子粗扯著喉嚨叫喊著。


    “什麽?沒房了!我出十兩銀子住通鋪就行……”


    “我出二十兩……”


    “我出三十兩,住在過道大堂也行……”


    “這麽大的廳堂為什麽不讓搭地鋪……”


    “這位兄台,你的床可願割讓半張給我,我願出……”


    悅風樓前被人群擠得滿滿的,但這裏並不是今天濟南城最熱鬧的地方,更大的一群人正在城中的某條大街上緩緩移動著。


    “美女,能不能把麵紗揭開,我願出百兩白銀……”


    “美人,可不可以在我衣服上印個唇印,我願出五十兩黃金……”


    “姑娘,這是在下為你寫的詩,可否在上麵簽個名……”


    “看這裏,看這裏……”


    人群的最中間被空出一塊不大的空地,二十幾名膀大腰圓的鏢師護在四周,這是悅風樓老板特意為自己的財神花高價請來的,其實這二十幾名鏢師再膀大,也鎮不住這樣的場麵,在無數瘋狂火熱的目光中,夾雜著一部分忌憚的目光落在姚四身上。


    剛才,就在剛才,濟南城四大惡少糾集上百家丁企圖不軌,然後被這個看似黃土都埋到腰的老頭眨眼間全都扔了出去,到現在那四大惡少還貼在牆上沒有下來。


    目光中除了瘋狂火熱和忌憚,自然還有嫉妒,目光不需要殺人,隻要能讓人不寒而栗,有個人隻怕此刻早已變成冰雕。


    雪珂對瘋狂的人群視若無睹,親昵的挽著愁眉苦臉的陳恂,她對這一幕早已習慣,不然當初也不會躲進張萬財的馬車裏,讓那個肥豬一樣的男人把這輩子的口水都咽完。


    陳恂對這一幕也不驚訝,在他的記憶裏,好像有個什麽族就是這個樣子。


    不驚訝歸不驚訝,但陳恂還是會煩惱,試想誰走在街上被一大群人圍著能心情舒暢?況且這些圍著的人個個都是詛咒他死的,這情形就好像被一大群殺父仇人圍著一樣,隻怕鼇拜和吳三桂上街,也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紅顏禍水的威力。


    他有些後悔,後悔帶雪珂出來,後悔隻讓她蒙了麵紗,後悔沒讓她換上男裝。他顯然低估了這些人的眼力,更低估了他們的狂熱。


    一大群人挨挨擠擠吵吵鬧鬧終於來到目的地,珍萃樓,這是陳恂曾經答應姚四要來的地方。珍萃樓的老板早已得到消息,眼見人群在自家門口停下,暗道一聲財神來了,帶領著全體夥計一路小跑擠開人群迎了出來。


    珍萃樓成了濟南城第二個火起來的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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